「我第一次遇見傅承弼其實是十六歲那年,你消失後,我被折磨一段時間才被送回去了,那時候我膽小懦弱,受盡欺負也不知道怎麼反抗,我隻能天天在心裡喊你的名字咬牙默默的忍,我安慰自己忍一忍就過去了。」
直到她被人關進了漆黑的器材室。
因為小時候被綁架的經歷,她很怕黑。
她在漆黑的器材室哭泣呼救尖叫,雙手拍門拍到紅腫,可沒人聽見,沒人救她。
連我都不在了。
直到傅承弼循聲砸開了那扇器材室的門。
他背光而來,像是從天而降的解救她的神明,在黑暗中安撫的對她微笑,說:「同學,哭泣可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這回憶仿佛是她記憶裡少有的溫暖,她嘴角浮起稀薄的笑意,恍惚的,眷戀的,她對我說:
「阿竹,你知道嗎?那個狹小窒息的後備箱一直是我噩夢的深淵。」
「可傅承弼推開門對我伸出手,跟我說不要怕的那瞬間,我感覺他像是穿越八年的光陰,將八歲的我,從那個狹小的後備箱裡救了出來。」
那之後她就在找他,等好不容易打探到他的名字,他已經出國留學了。
直到多年之後的這場董事會。
她站在會議室外看著駐足站在落地窗前遠眺窗外風景的高大男子的背影怔怔出神。
直到那個人聞聲轉過身來,熟悉的眉眼與九年前那個晚上重疊,劍眉星目,微笑著朝她伸出手,他對她說:「你一定就是湛瑤吧,我是傅承弼,歡迎。」
他根本不記得她,也不記得九年前的那場順手的搭救。
會議室開闊的落地窗外是雨後新筍樣拔地而起的棟棟高樓,參差林立的玻璃幕大廈反射著璀璨奪目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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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瑤怔怔地、專注的看著他,然後一點點笑起來,溫柔的、懷念的,她說:「你好,傅承弼,我是湛瑤。」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也等了你好久好久呀。
這是一句她沒有說出口,傅承弼也永遠沒有機會聽到的一句話。
5
我問:「可你們的關系看起來並不是很和睦的樣子。」
阿瑤嘆口氣:「我用錯了方法,阿竹,我從小到大的環境都是在教我怎麼去恨一個人,沒人教過我怎麼去愛別人,除了你,也沒人愛我,所以我不懂。」
所以在一開始,她和傅承弼提了一場交易——這是她最擅長的東西。
那場董事會讓她認識到傅承弼的四面楚歌。
各自為營的高管,想要瓜分傅家產業的董事們,還有想要分一杯羹的傅家遠房表親們。
不過傅承弼倒也沉得住氣,那場熙熙攘攘的董事會,他一直沉默,在眾多董事因為利益不均毫無體面吵鬧起來的時候,他仿佛失手般將手邊的玻璃杯推落在地。
清脆的聲響在吵鬧的爭執中格外清脆刺耳,滿堂的喧囂靜靜平息,眾人屏聲斂息的望過去。
二十三歲的傅承弼英俊的臉面無表情看著手裡的財務報表,連頭都沒抬,隻是在這注視中冷漠的說了一句:「怎麼不繼續吵了?」
他嘴角噙著笑意抬頭,視線從這些人臉上一個一個的逡巡過去,噪雜的會議室落針可聞。
隻有湛瑤坐在他對面,在他望過來的視線裡對他微笑。
那時候他身上已經可以看出掌管帝國集團的氣質,比如冷靜、殺伐果斷、頭腦清晰等等優良品質,如果給他三五年,相信他就能憑借自己的實力坐穩傅家這把難坐的交椅。
後來那個空無一人的會議室,湛瑤留了下來。
她重新倒了一杯水,放在傅承弼的手邊,在他訝異抬起的眼神中微微笑起來,像做一個交易那樣跟他說:「傅承弼,我們談個生意好不好?」
商業聯姻。
湛瑤跟傅承弼說:「我們結婚吧,你坐不穩的傅家這把椅子,我幫你坐穩。」
這其實是個很令人心動的提議,隻不過傅承弼在訝異之後,拒絕了。
「湛小姐,我無意拿自己的婚姻做交易,若我以後結婚,我希望我娶的,是我愛的人,而不是為了交易。」
這拒絕並沒有令湛瑤生氣,相反她更喜歡他了。
那之後她又出現在傅承弼身邊幾次,每次都是在他最難的時候,每次傅承弼都客氣疏離的拒絕了。
直到最後一次,那時候各大銀行朝他施壓,他資金周轉不開。
雨下的那樣大,他和銀行行長吃完飯出來後沒撐傘。
就在雨裡淋著,湛瑤自他身後將傘撐到他頭上,嘆息一口氣:「我對你的提議依然有效,傅承弼,你坐不穩的位置,我會幫你坐穩。」
傅承弼沒說話,自傘下垂眸靜靜的看著她。
湛瑤又說了一句:「你今天拒絕了我,明天我爸爸就要發起對承熙集團的收購了。」
「為什麼?」傅承弼望著湛瑤,語氣疑惑:「為什麼是我?」
她偏過眼,騙了他:
「因為你需要我,需要湛家,而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有年輕的繼母對我虎視眈眈,還有個繼兄在外流放,我父親還有生育能力,傅家目前風雨飄搖,我跟你聯姻,不用擔心你日後吞食背叛我,我們是天作之合不是嗎?」
傅承弼相信了,然後他們訂婚了。
如果她說她愛他,那麼他一定不會和她訂婚的。
隻有純利益的交換,他才會願意。
她隻能先得到他,再讓他愛上她。
她跟我說:「阿竹,我很傻是不是?我逼迫他答應和我聯姻,想讓他喜歡我,但卻又不想讓他感激我,所以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我為他做了些什麼。」
她為傅承弼做了些什麼呢?
比如頂著巨大的壓力說服他父親放棄蠶食傅家的計劃。
比如冒著極大的風險在她父親狐疑的眼神裡陳列聯姻的好處。
比如在他父親的試探中輕描淡寫的回:「不過一面,我怎麼會喜歡上他呢?隻是一個內部分裂的傅家和一個強大的集團,哪個對我們更有用不是顯而易見的嗎,爸爸?」
比如和他訂婚,他們訂婚的消息一出,霸榜各大版面,有了湛家的擔保,銀行終於不再對傅承弼步步緊逼。
可傅承弼自小也是天之驕子,和阿瑤的訂婚在他眼裡隻是協迫和逼不得已的屈服。
這令他痛苦,他憑借一個女人才能挽救自己家的產業。
所以他對湛瑤隻能稱得上是客氣,態度一直疏離淡漠,稱不上親密。
他們也曾和睦相處,他們有太多共同話題和興趣愛好,會一起吐槽董事會的那群老狐貍。
傅承弼記得所有關於她的節日,他的秘書和助理會按時送上昂貴精致的禮物。
他們會一起吃飯,約會,欣賞舞曲話劇,仿若尋常未婚夫妻一樣。
雖然中間隔著淡淡的距離,不是情侶間的親密,像是在完成一個任務。
直到後來。
「我們訂婚第一年的時候,我去他公司看他,當時他在加班,他的助理也在,兩個人不知道完成了什麼,很默契的相視一笑,然後我看見傅承弼很開心的抱了一下她,雖然他很快就放開了,但那個助理臉紅了,癡癡迷戀的看著他。」
「我們訂婚一年了,他對我笑的永遠疏離客氣,他連我的手都沒牽過,卻去抱別的女人。」
「所以我站在那裡,看著那個助理對傅承弼微笑,跟他說我不喜歡這個助理,叫他開了她。」
那時候傅承弼周轉資金都來自於湛家,他沒辦法拒絕湛瑤。
他問湛瑤為什麼要開除這個助理。
湛瑤的語氣輕描淡寫:「因為我不喜歡她。」
傅承弼沒說話,倒是那個助理在一邊強笑,大概看不得傅承弼為難,主動提了離職。
傅承弼的視線從那個助理身上移到湛瑤身上,靜靜看了她很久,然後譏諷的笑了笑。
兩個人就因此越來越遠。
這次湛瑤感到痛苦,是因為她封殺了一個想要勾引傅承弼的女明星。
這女明星求到傅承弼這裡來,求他讓湛大小姐高抬貴手。
這種事其實傅承弼是不會管的,他不過是借題發揮。
傅承弼質問她有必要做這麼絕嗎?
他譏諷湛瑤蛇蠍心腸。
我想到我在她身體裡睜開眼睛時,她心底彌漫的壓抑的痛苦的窒息感。
阿瑤從鏡子裡看著我,她在笑,卻比哭還難看,語氣是真心實意的疑惑,她問我:「阿竹,我萬般手段從未用在他身上,我自保有錯嗎?有人勾引我的未婚夫我未雨綢繆有錯嗎?」
她神色痛苦,她問我:「他為什麼這樣說我呢?我錯了嗎?」
你沒錯。
當然沒錯。
如果有人說你錯,說你惡毒,那錯的也是他,不是你。
6
我討厭傅承弼。
我沒在阿瑤面前掩飾這種情緒,我像個古代給皇帝吹枕頭風陷害忠良的奸妃一樣循循善誘:
「阿瑤,踹了他吧。」
她隻是笑,眼神惆悵的嘆息:「可是阿竹,我喜歡他這麼多年,我怎麼會放棄他呢?」
我就不說了。
直到我們發現傅承弼似乎喜歡上什麼人了。
那是阿瑤的生日。
不管傅承弼對阿瑤如何冷漠,他們名義上到底還是未婚夫妻。
湛、傅兩家經過三年的合作,共同的利益盤根錯節,不是幾次爭吵就能撇清的。
阿瑤給傅承弼打電話,她語氣柔和,仿佛數天前他們的爭吵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承弼,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吧。」
傅承弼說好。
這就是上流社會,哪怕兩個人再心照不宣,也會彼此留點體面,一點情緒都看不出來。
晚上的私家餐廳環境很好,他極有風度的送上禮物。
阿瑤雖然笑意沒變,但我知道她在開心——真心實意的開心。
哪怕那隻是沒花什麼心思的鉆表,中規中矩的不出錯,除了貴沒別的優點,她對傅承弼道謝:「謝謝,我很喜歡。」
吃完就是閑聊。
到這裡都沒什麼事,直到連我也發現傅承弼的不對勁——他走神了。
這是小事,可無論對他還是對湛瑤來說,他們身處這樣的一個環境,出神、心不在焉就意味著危險。
咖啡是時時都不能離手的,那樣多的人,那樣多雙眼睛無時無刻的盯著你,你必須保證自己像個精密的不停旋轉的儀器,不能出現一毫一釐的失誤。
可他走神了,湛瑤一句話問了兩遍他才回過神來,彬彬有禮的道歉:「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你可以重新說一遍嗎?」
湛瑤不動聲色,隻是溫柔的重新說一遍:「下個禮拜天,我爸爸約了花旗行長打高爾夫,他約你一起。」
他愣了愣,隔了半響才說:「對不起,下禮拜我有事。」
阿瑤哦了一聲,端起手邊的茶杯遮住表情,等放下杯子後她臉上已經重新掛起了微笑,語笑嫣然的轉開話題,仿佛沒放在心上。
這頓飯結束後我們坐在車裡,她靜默很久,最後跟我說:「阿竹,他有心事。」
我嗯了一聲,「打電話給私家偵探,讓他們跟著傅承弼。」
收費高昂的私家偵探效率就是快,很快我和湛瑤就知道了傅承弼走神的原因。
姜尋槐,B大攝影系大四的學生,傅承弼兩個月前曾受邀到這個學校講座,結束後校新聞社採訪,就是這位姜尋槐拍的照。
我跟著湛瑤一起翻閱手裡的那些照片。
一直西裝革履的傅承弼穿著運動衛衣,英俊挺拔,他和姜尋槐一起走在B大的林蔭小道裡,金童玉女般,手裡甚至還捧著一杯奶茶。
阿瑤的手在照片裡傅承弼的臉上摩挲,最後指尖在他微揚的唇角上點了點。
她語氣呢喃,無助的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她問我:「阿竹,你說他是真的喜歡她嗎?」
我冷笑:「試試不就知道了。」
我找到傅承弼,他根本沒發現我和阿瑤的區別,我坐在他面前笑的很無害:
「承弼,上個星期,我朋友看見你帶一個女生去看電影,我們雖然是商業聯姻,但我希望彼此忠誠,至少不要在相熟的人面前打我的臉。」
傅承弼一愣,語氣輕描淡寫,臉上沒什麼表情,帶著漫不經心的輕松:「逢場作戲而已。」
我微笑不語,這之後沒幾天,他和一個女明星上了報紙。
沒拍到他的正臉,我和阿瑤看著報紙上的照片冷笑,我跟阿瑤說:「看來是真愛,連這種商業裡調虎離山、轉移視線的技巧都使出來了。」
阿瑤沒說話,放下報紙拿上旁邊私家偵探拍的照片。
B大那個開的爛漫的紫藤花樹下,傅承弼低頭,正親吻在姜尋槐的額頭上。
即使隔著照片也能感受到這兩個人純潔的、神聖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愛情。
多唯美。
他從未親吻過湛瑤。
哪怕這時候他們已經訂婚三年。
我看著湛瑤,她面無表情的一直看著那張照片,我說:「阿瑤,算了吧,算了吧,為這種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