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來這兒,用腦袋想也不是來吹風的。
我身上穿著單薄的白襯衫,是地攤淘來的,十五塊錢,我穿了一年。
我向下看,臨近年關,大街上各處張燈結彩,各大奢侈品商店散發著昂貴而精致的暖光,3D廣告牌播放著當紅明星拍攝的廣告,而從上向下看一輛輛正在行駛的車輛如同螞蟻。
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不知道是冷的,還是覺得自己生活太過蕭索。
我筋疲力盡了。
我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我在這全市最豪華的酒店當最低等的洗菜工,我在便利店上夜班,我疲於奔命,所謂的追求夢想也變成了笑話。
我就連群眾演員都當不上。
得罪了導演,小龍套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而我這樣毫無希望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一陣冷風吹過,吹落了我的淚。
忽地,像是被什麼點醒,我連連後退,一陣陣後怕襲來,我如同魔怔般地自說自話:「我不能死,我才不會死,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不能死,不能死。」
「為什麼?」
一聲突如其來的詢問使我驚醒回神。
旁邊坐著的人轉頭看過來,他半是好笑半是認真地問道:「為什麼?」
他很奇怪,別人要死他視若無睹,別人想活他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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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告訴了他原因:「因為欲望。」
「即使痛苦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我也會因為欲望茍活下來。」
我瞧著那個廣告牌上璀璨閃耀的女明星,笑了起來:「很多人把這種欲望叫做夢想,我姑且說,我是為了夢想而活。」
他臉上帶著那種一切欲望被滿足的倦怠,語氣有些迷茫:「夢想啊,你的夢想是什麼?」
「她。」我伸手,指了指那個明星,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袒露著自己濃烈且不加掩蓋的欲望,「我想要光鮮亮麗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我想要聚光燈都照向我,我想要有不同的人生,我想要被所有人都看到。」
我說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尬笑著轉移話題:「你為什麼不想活了?」
他有氣無力地仰頭看天:「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可以讓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戴表了嗎?」
他微怔,伸出手給我看他的表。
哦,看起來就貴得要命的表。
我一把將他拽了下來。
我從小在地裡幹農活,養豬劁豬,養雞殺雞,後來來到城裡打工搬磚,端盤子傳菜,一連八個小時地洗菜切菜,晚上到便利店卸貨和值班。
所以,我把他拽下來實在輕而易舉。
他跌坐在地上的時候,臉上盡是懵逼。
我蹲著看他:「上面風大,下來想理由。」
「沒意思,就不想活了。」他扭頭,避開我的視線,淡漠道。
我才知道,人不想活的理由可以是沒有意思。
「很怪。」我撓撓後腦勺,不太理解。
他忽然笑起來:「你也很怪,我沒見過有人自己勸自己活下來的。」
他頓了頓,斜眼看著我:「我也沒見過冬天隻穿一件白襯衫的。」
我倒是很理解他沒見過我這種窮人:「很正常,因為我的棉服剛剛被人當垃圾扔了。」
他沉默了。
我不以為意地開口:「我剛才腦子一抽就上來了,我經常這樣情緒失控,時不時就崩潰。」
「現在細想想也沒有那麼崩潰了,所以你也想想,人生還有什麼好事,不可能一點意思沒有,死了真的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不能笑也不能哭,甚至不能再見見明天的陽光。」
「人生很多時候都是這樣,時常喪氣空虛,時常崩潰失常,但你沒跑到終點,你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生到底有什麼樣的境遇,說不定明天就找到了新的動力,說不定下一次出去的時候就遇見了自己的真愛,說不定某次下班的路上會有畢生都沒見過的燦爛夕陽。」
他平躺著,無動於衷。
我再也講不出什麼大道理,隻能胡言亂語地說些廢話:「你吃飯了嗎?你吃過樓下酒店的蝦餃嗎?很好吃的,今天晚上大師傅偷偷給了我一小碟,要不然你先吃點東西?」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被我逗笑:「怎麼?做一個飽死鬼再上路?」
「不是,我是覺得,你要不然和我一樣找點可以讓你燃起欲望的東西?例如夢想什麼的?」
他垂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說道:「你想想你的父母,要是他們知道你離開了會有多難過啊。」
「都死了。」他頭垂得更深了,像一隻需要安慰的鴕鳥。
我恨我長了個嘴。
我想了想,大腦飛速運轉,什麼話都想不出來。
隻能採用最原始的安慰方式。
我快速又輕柔地抱了抱他。
他沒有抗拒。
而此時我靈光一現:「你可以把我的夢想當你的夢想啊!」
他抬起了頭:「和你一樣當女明星?」
我從未覺得自己這麼聰明過:「你可以當男明星啊。」
他盯著我,深邃的眼眸一寸一寸地打量我。
他忽然站了起來,脫下自己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羽絨服,順手丟了下去。
我一陣心驚,萬一他被我勸死了,那真是罪過。
他看向遠處的3D的廣告牌:「你的夢想很難實現嗎?」
「非常難。」對於我這樣的窮鬼來說。
「分我一半。」
我沒懂他的意思。
但是他已經轉過身往回走了:「走吧,請你吃蝦餃,再談談我們夢想的事。」
5.
我和沈景的相遇被他稱為一次上天安排好的巧合。
那天他厭倦家族鬥爭,找不到人生的意義,喪氣十足地打算尋死。
恰好我的棉服被扔了導致我情緒失控。
然後我們相遇。
他負責陪我解決我夢想路上的困難,穩定我的情緒。
我負責將他從毫無意義的生活中拽出來,隔絕死亡和喪氣。
沈景在我的建議下接手了家族的公司,我在他的幫助下得到了試鏡的機會。
可我後來愛上了他。
我越想要和他平等地對視,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能理解小說劇情中我為什麼不願意讓沈景幫我,不向他求助。
他一點點地擺脫了舊日的陰霾,擺脫了喪氣。
可我努力了那麼久,還是需要他的幫助,還是需要他在我的身邊。
不對等的關系是無法長久的。
如果有天他離開了,如果他不再愛我,如果我配不上他。
無數種如果將劇情中的我吞噬,這時我看到被眾人捧在手心裡生來就比我好命的喬弱水,她幹一點活就被捧上天,而我勞碌半生才被世人看到,那種不忿和嫉妒讓我走上歧途。
我看過劇情之後,我仍不願意向他求助。
我寧願承受一切後果,也不想要他一直替我撐腰。
但是沈景他聰慧過人,能輕易地察覺我的異樣。
他隻需要出現在我身邊,我就能安心下來,不再被負面情緒包圍。
他遠道而來,告訴我,你太值得被愛了。
傅寒本可以和喬弱水平等交往,他偏要居高臨下地威脅她強迫她,一邊厭惡一邊湊近,不尊重她的意願,將人當作替身。
他這樣的人不配得到愛。
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戰勝傅寒,但我十分厭惡他傲慢愚蠢的態度。
也許我和他抗爭的結果失敗,我可能會將沈景拉下水。
沈景處理完工作,走了過來:「睡覺,明天不拍戲,可以睡懶覺。」
我這時候才得空問他:「你官宣了啊?」
他自然而然地躺在我身邊,環抱著我:「是啊。」
「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沈景卻不回答,蜻蜓點水般地親吻我的耳垂,我的側頸。
他身上的橙花香味讓我無比安心,心中因傅寒產生的鬱結也被他的親吻驅散。
我不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情,不再去想我可怕的下場。
「蘇燦燦。」他說,「再拿下一個影後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我從沒想過結婚這件事。
不過。
「好。」
次日中午,我被經紀人的電話吵醒:「燦燦,我們已經發了公函,要求傅寒給你道歉,現在新聞輿論一邊倒,都在聲討傅寒,已經引起上面的關注了。」
「好。」
我掛了經紀人的電話,沈景那邊也收到了公司員工的消息。
我問道:「傅寒那邊怎麼樣?」
「他們公司的股價暴跌,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容小覷。」
我點點頭,手機鈴聲又響起來。
喬弱水給我打來了電話,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燦燦姐,傅寒讓我去找他,我不敢去,怎麼辦啊?」
我血壓飆升:「你現在在哪?告訴我地址。」
「我在家裡。」她說了地址,沈景讓他的保鏢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家。
我想了想,給傅寒打了個電話。
他是不太懂接受教訓這種事的,還敢接我電話:「你好。」
還挺有禮貌。
「你好,傅總,我們談談吧。」
「好,來找我。」
我沉默三秒:「就這麼小氣?真就一分錢不想花?你就不能訂個咖啡廳啥的聊聊嗎?」
「……那你想去哪兒?」
「找個最好的、私密性好的地點,一會兒發給我。」
「好。」
沈景一臉怨念地看著我:「萬一他愛上你怎麼辦?」
「想什麼呢?」我將頭埋在他懷裡,親昵地蹭蹭,「我們是正義的反派夫妻,他是邪惡的主角,邪惡的主角是不會愛上反派的。」
沈景被我逗笑,嗓音喑啞,帶著笑意:「我們小乖心情很好呢。」
「我昨天決定曝光他是對的,我先發制人,把自己變成受害者,他這時候放出我的資料在路人眼裡就是黑料,在故意抹黑我,他更不會輕舉妄動了。」
他握住我滿是繭子的手:「那如果他真的放出你的資料呢?」
我已經想好了。
從那天看完劇情就想好了。
他妄圖用我的過去擊垮我,妄圖給我帶來恥辱和悲傷。
我農村出身,家境貧寒,初中學歷,原名蘇招娣。
這曾是我最自卑的痛點,我無法直視的過去。
但那天看完原著後,我就釋然了。
那又怎麼樣呢?
被群嘲的學歷,不代表我沒有演技。
被嘲諷的出身,不代表我沒有努力進取。
是我自己給了他抹黑嘲笑我的機會。
如果我自己都不能正視我的過去,就不能責怪他人的不解和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