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那本封皮寫著《兵法布陣》的書。
翻了兩頁後,紅著臉默默放下。
我忽然就明白,嚴玄亭從未娶過妻,為何還能令我那樣舒服。
他竟然……做了那般詳細的批注,實在是求知好學之典範。
下午,楚慕又來了府中,面色憔悴,說要見久月。
我頓時想起昨晚她說的話,從腰間拔出匕首。
寒光一閃,利刃已經湊到了楚慕頸間。
「你既然已有未婚妻,為何還要欺騙久月感情?」
我一邊質問,一邊琢磨著從哪裡下刀較為合適。
楚慕一點都不慌,隻是目光沉沉望著我:
「嚴夫人讓我見久月一面,即便要殺楚某,楚某也無怨言。」
我說:「但我現在殺你,你也來不及有怨言。」
他沉默片刻:「嚴夫人耿直。」
「隻是,楚某未婚妻已於五年前亡故,夫人可知,橫亙在我與久月之間的,並非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他的語氣聽上去很是誠懇,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匕首收起來,轉身去喊嚴久月。
起先她並不願意出去,直到我問她:「另一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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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久月整個人都僵住,最終還是出去見了楚慕。
兩人關在側廳談了兩個時辰,再出來時,神情已經緩和許多。
我示意楚慕,我有事要單獨問他。
他很是自覺地同我來到廂房,問我:「嚴夫人的解藥用完了?」
「還沒有。」
我說:「我是想問你,你那裡有沒有書籍或藥物,能夠令我夫君更加愉悅舒爽的。」
楚慕猛咳了兩聲:「有……夫人大可委婉些問。」
這還不夠委婉嗎?
楚慕也太害羞了吧。
他最終給了我一瓶藥,說是可口服可外用,還給了我一本薄薄的書冊。
晚上我正在潛心研究那本書,嚴玄亭忽然進了門。
他湊過來,笑著問我:「絮絮在看什麼?」
我來不及收起,隻好將上面生動而逼真的圖畫展示給他。
嚴玄亭呆了呆:「絮絮,你這是……」
我認真地瞧著他:「你讓我舒服了這麼久,我也想讓你舒服。」
剛說完,我就被扯進他溫熱的懷抱裡。
細細密密的吻依次落下來,從發間一路到耳後,又含住我耳垂。
「絮絮,你什麼都不用做,隻要是你,我已經夠舒服了。」
說了些情話,他忽然神情一凜,同我說起籍江堤壩的事情。
那堤壩,是真的有問題。
原本應該全用磚石,可他去查過後才發現,隻是明面上,被人看到的一小部分堤壩,用的是上好的磚石。
剩下的,竟然都是黃泥混合了稻草。
所以每逢大雨,江水上漲,堤壩就會被沖垮一部分。
我張了張口,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他怎麼敢。」
嚴玄亭的手停在我肩上,聞言攬得更緊了些:
「從前不是沒人懷疑過,隻是那些去探查的人,最後都沒有走出南州……這一次,我把證據帶了回來,許多都不是我收集的,那收集它們的忠骨,已經埋在了堤壩之下。」
我問他:「你要將證據交給皇上嗎?」
這一次,卻是嚴玄亭沉默。
半晌,他終於一字一頓、有些艱難道:「皇上……未必不知。」
我忽然想到那天半夜,我伏在房頂時,聽到沈桐文說的話。
他說為了制衡朝廷,皇上也不一定會動手。
望著嚴玄亭罕有的失落神色,我安撫地拍拍他的手。
「不要緊,皇上不動手,我可以動手。」
9
嚴玄亭大概又以為我在開玩笑。
但我已開始策劃殺沈桐文的事情。
這一次他騎馬摔斷了腿,定然會對身周嚴防死守,所以最好還是我直接動手。
他身邊的暗衛不止一兩個,偷聽時還能避開,想下手,就得同時將這些人支開。
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遺憾。
早知道就多放幾根銀針,讓馬再掙扎得劇烈一些,摔死他算了。
我還在默默思索,卻沒想到,沈桐文比我先動手了。
那一日,嚴久月帶我上街,說布莊有批新布料到了,她才得的內部消息,可以率先去挑挑。
走到半路,卻聽到不少人竊竊私語,口中念的都是嚴玄亭的名字。
他們說,嚴相新娶的夫人,從前曾是敬安王睡過就丟的丫鬟,嚴玄亭是撿了沈桐文不要的……破鞋。
嚴久月猛然停住腳步,回頭,厲聲呵斥:「胡說八道!」
我走過去,問他們:「這消息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推推攘攘,好半天才含糊道:「這樣隱秘的事,若非當事人……誰能知道。」
沈桐文。
嚴久月像是嚇到了,來握我的手,聲音裡帶著一點哭腔:「嫂子,不去看布料了,我們回家……」
我一回府,就看到嚴玄亭站在庭院中央。
身後,風卷著流雲,從陽光的縫隙裡穿過。
他站在那裡,竟然比光還要耀眼。
光向我湧過來,在他抱住我之前,我後退一步,仰頭看著他。
「是沈桐文給我下藥逼迫我。」
「我知道。」
「嚴玄亭,你休了我吧。」我說完,又緊接著補充了一句,「你說過的話,我都記著。並非我不信你,隻是怕辱沒了相府的名聲——」
話音未落,他已經猛地一步跨過來,緊緊抱住我。
用力之大,甚至勒得我微微發痛。
他病還沒好全,身子還弱著,臉色也蒼白。
其實我隻要稍稍催動內力,就能推開他。
可我竟然不想。
我貪戀嚴玄亭對我的保護、縱容和救贖,他給我的,是我這一生從未有過的溫暖。
而沈桐文,竟然想要毀掉它。
小時候,家裡沒有口糧了,娘帶著我跋山涉水去借,回來時,卻被爹一巴掌打倒在地,呵斥她為何要去找青梅竹馬借糧食,辱沒了他一個大男人的名聲。
沈桐文也說過,男人的名聲和臉面,比性命還重要。
所以他那麼愛沈漫漫,卻不願意冒著被非議的危險娶她,便來折磨我。
我再沒有一刻如此強烈地,想要殺了他。
想到那方紙勝上的字眼,前後一串聯,我就明白了。
沈桐文定然已經猜到了,他摔馬斷腿是我的手筆。
但他卻要對嚴玄亭下手。
「絮絮,名聲是什麼?旁人議論,口誅筆伐的東西,虛無得捉不住。」
嚴玄亭的聲音傳進我耳朵裡,一如既往的溫柔堅定。
「隻有你,這一刻是真實在我懷裡的,摸得到,親得到——絮絮,我好不容易才娶到你,放手片刻都惶恐,怎麼舍得休掉你?」
他不在乎貞潔。
不在乎名聲。
隻在乎我。
我沉默許久,緩緩開口:「我也決定傳出一些消息。」
「……什麼?」
第二日,我找到京中最大的一家茶肆。
這裡三教九流,魚龍混雜,消息傳得最快。
我丟了幾片金葉子,頂替了說書先生的位置。
驚堂木一拍,我緩緩開口:「那丫鬟,是說實話惹了敬安王不滿,故而被王府逐出。」
在嚴久月的指使下,楚慕在臺下與我配合,發問:「什麼實話?」
「敬安王於床榻間……不太擅長,其他姬妾迫於權勢,都哄騙著他。唯有那丫鬟,睡意正酣時,聽見敬安王的聲音,便順口問了句『王爺開始了嗎?』」
「王爺卻回她:『已經結束了。』因此,那丫鬟被趕出了王府。」
臺下哄堂大笑。
消息傳得飛快。
不過半日,「開始了嗎?——已經結束了」成為京城中人人意會的隱秘笑話。
我猜沈桐文一定很想殺了我。
否則也不會撐著斷腿,坐著木輪椅來到丞相府門前,指名要見嚴相新娶的夫人。
春雪進來喚我時,我正坐在窗前研究荷包的繡法。
等我跨出門去,看到斷了條腿,神色憔悴的沈桐文坐在輪椅上時,心情忽然變得特別好。
甚至沒忍住笑出了聲:「哈哈。」
沈桐文氣急敗壞地扣著輪椅扶手,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葉玉柳,你怎麼敢!」
我問他:「我為什麼不敢?你本來就不行,還不讓我說?」
他目眥欲裂,仿佛馬上就要背過氣去。
「葉玉柳,我敬安王府待你不薄——當初南州水患,你爹娘把你賣給人牙子,若不是你進王府,我給了你一口飯吃,你恐怕早就餓死了!」
「你這話說得不對。」我搖頭,糾正他,「即便沒有你們,也會有其他府中的人買下我,說不定還會待我更好一些。起碼不會像你一樣,明明不行,偏要逞能。」
一口一個不行。
我當然是故意的。
更何況,南州水患,本就與籍江堤壩有關。
細論起來,該是敬安王府欠了我的才對。
身後,偶爾有人路過,便對著他指指點點:「這便是那個還沒開始便結束的敬安王。」
沈桐文向來最愛臉面和名聲。
這樣的羞辱對他來說,無異於凌遲酷刑。
沈桐文身後站著幾個侍衛,還有侍奉的丫鬟,顯得人多勢眾。
我一個人站在這裡,身後隻有春雪,他也沒將我放在眼裡,隻陰森森道:「玉柳,隨我回府。」
「不回。」
我望著他,面無表情:「如今我是丞相夫人,並不是你家的丫鬟,你無權帶我回去。」
「若不是你替了漫漫,就憑你,也配嫁到這裡來?」
10
我沒想到沈桐文會提起這事。
事實上,我也是這幾天才慢慢想通。
沈漫漫身在閨中,根本沒辦法接觸外面的世界。
她所知道的,關於嚴玄亭的一切,都來自沈桐文。
他不願意她嫁人,所以故意把負面信息誇張後告訴她。
但沈桐文為了臉面,不能娶沈漫漫,又舍不得真的放棄我這個玩物。
於是就讓我殺了嚴玄亭。
從前我殺的那些人,大多與我一樣,做的是見不得光的事情。
嚴玄亭不一樣。
他是當朝丞相,肱股之臣,若我真的殺了他,隻會走投無路。
到時候為了活命,我隻能回到他身邊去。
沈桐文,當真是算得好極了。
我正要說話,卻陡然瞧見了沈桐文身後的嚴玄亭。
「本相的夫人配不配嫁過來,怕是由不得敬安王做主吧?」
盛夏炎熱,他一身輕薄白衫,墨發挽起,神情冷清。
嚴玄亭走到我身邊來,與我並肩而立。
沈桐文望著我們,扯了扯唇角,露出森冷的笑。
他對嚴玄亭說:「嚴相接手了本王玩膩的女人,竟然還如此寵愛,此等胸襟實在令人佩服。」
我下意識轉頭看向嚴玄亭,正好瞧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意。
「敬安王自身能力有缺,大可不必從女子身上找補。」
嚴玄亭淡淡說著,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手,與我十指相扣。
他指尖冰涼,我的手心卻溫熱。
「敬安王如今賦閑在家,可能不知道,這開始與結束的笑話已經傳進了宮裡,連皇上與諸位娘娘都知道了。」
嚴玄亭冷嘲道:「本相方才進宮,還為敬安王請了一道聖旨,想必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