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嶼擋在我前面,一邊攥著姚嘉誠的手腕,一邊淡定沉著地對旁邊保安露出兩顆虎牙,「大哥,有人鬧事,辛苦了。」
然後,姚嘉誠就被兩個保安,一左一右架著拖出了急診。
我一抬頭,正好看見鐘嶼白皙的手背上兩條鮮明的指甲印兒,還出了血,心裏一堵,姚嘉誠是屬狗的吧?
鐘嶼察覺到我的目光,嘶了一聲,「真疼。」
我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對不起啊——」
「鐘醫生!搶救!」
鐘嶼的目光飛快地投向那邊,表情嚴肅,「推搶救室!」
說完這句話,他匆匆對我說:「逗你玩的,早點回去休息。」
一秒鐘後,人已經消失在走廊盡頭。
回家後,我把診斷書拍給了上司,做好被扣薪水的準備。
但破天荒,他準了我小半個月的假期,我可以在家安心靜養。
其間我拉黑了姚嘉誠的一切聯系方式。
起初幾天,我經常半夜醒來,之後是長達幾個小時的失眠。
我企圖在相處的過往裏尋找他劈腿的原因,最後就是不斷放大自己的每一個缺點,鉆進牛角尖裏走不出來。
分手這種事,看起來瀟灑,可真正想脫離,要難得多。
之後鐘嶼隔三岔五地給我發消息,有時候問問腳傷,有時候打打遊戲,大部分時間是閑聊,姚嘉誠帶來的傷痛慢慢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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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腳好了大半,已經能下地走了。
中午,手機彈出一條消息提醒。
「姐姐,什麼時候請我吃飯啊?」
眼前浮現出鐘嶼那兩顆標志性的虎牙,我揉了揉額頭,知道人情必須還,尤其姚嘉誠還把人家的手抓花了。
我想了半天,回了句:「今天中午吧。」
餐廳定在我家不遠的地方,一家私房菜,環境雅致,同時方便快去快回。
我沒心情收拾自己,洗漱完就素面朝天出門了。
鐘嶼的車停在樓下,他穿了一身休閑的白色 T 恤,頭頂有幾根雜毛豎著,看得出他想盡辦法鎮壓過它們,但失敗了。
他看見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頭發,「剛下夜班,本來隨口一問,以為你不會答應的……」
我一愣,「那改天吧,你先回去休息。」
鐘嶼嚴肅地搖搖頭,站直了身子,「來都來了,你忍心讓我餓著肚子回家啊?」
我這才發現鐘嶼長得很高,一米八五左右,靠近了我還得仰著脖子看他。
鐘嶼也發現了我們身高的差距,微微前探,降低海拔笑著看我:「我不能疲勞駕駛,所以帶了個輪椅來,推你過去。」
我輕咳一聲,後仰著拉開距離,感覺自己耳朵好像紅了,「不用……我能走。」
鐘嶼笑了笑,「真能走?」
「能!」
走出五百米,我站住不動了。
鐘嶼回頭,「怎麼了?」
我動了動腳踝,欲言又止。
鐘嶼嘆了口氣,折回來在我面前蹲下,
「疼了吧?你說你逞什麼能?不想吃飯就不吃,腳疼就坐輪椅,我又不是不能等……」
說到最後,他竟然有些小小的怨念。
他背對著我招招手,「上來,我背你。」
站在小區門口實在擋路,我道了聲謝,趴在他寬闊的背上。
手碰到肌膚的那一刻,我還是繃緊了身子,充滿防備。
鐘嶼語氣輕松,「別緊張,我眼裏,人皮和豬皮沒什麼區別。」
這話聽著不怎麼對味兒,我盯著他頭頂支稜的頭發絲兒,突然問:「你今年多大了?」
「22。」
「還沒畢業?」
「讀研。」他背著我慢慢走,緊接著補充了一句,「別因為我比你小就遷就我,也別因為……我叫你一句姐姐,就真把我當小孩兒看。」
我今年 25,比他大三歲,家裏父母催婚都不是一次兩次了。
但是 22 歲的男生,一直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我暫時還沒有——」
「我知道,你離異,還帶著一個上幼兒園的孩子。」鐘嶼拉長了語調,揶揄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我氣笑了,「我沒開玩笑。」
「我也沒開玩笑。」
之後我倆陷入僵持,到了餐廳,推門的時候,和一對情侶打了個照面。
女孩挽著姚嘉誠的胳膊,笑容僵在臉上。
姚嘉誠看見我倆,先是皺起眉頭,下一刻伸手緊緊把女孩攬在懷裏,裝作沒看見我的樣子,走進餐廳。
沒有一絲愧疚,也不打算解釋。
鐘嶼停住腳步,「我其實也不是很餓,要不咱們換一家?」
「不,就在這兒。」
今天是工作日,餐廳人不是很多,可該死的緣分,讓我們兩桌緊緊挨在一起。
鐘嶼打量了一下我臉色,突然笑著對服務生說:「你好,麻煩幫我們換個位子吧。」
對上我不解的目光,鐘嶼抬起手,手背上還遺留著上次被抓傷的疤痕,「剛打完狂犬疫苗,不想再來一針。」
我撲哧笑出聲來,旁邊傳來女孩細弱的聲音:「姐姐這麼快就能走出來,應該沒對前男友用過心吧。」
感受到旁邊兩道復雜的目光,我支著頭看他們,笑容冷淡,「你對你家垃圾用過心?扔之前還要拜一拜?」
女孩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姚嘉誠沉著臉,語氣晦澀:「為什麼拉黑我?」
我挑挑眉,「耳朵不好使,還是我剛才說得話不夠清楚?」
氣氛劍拔弩張,鐘嶼突然起身,彎腰把我抱起來,強硬地往靠近玻璃窗的位置走。
我正在氣頭上,語氣不太和善,「你放我回去!」
鐘嶼面不改色,也不搭理我。
我氣得錘了他一拳,「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鐘嶼這才說:「你沒看見那姑娘的手都捏在杯子上了?熱水澆你身上飯都別吃了。我剛下班,可不想回醫院去。」
我憋了半天,沒忍住,「我潑回去。」
鐘嶼笑了,「行,知道你厲害,先把飯吃了好不好?」
他一副哄小孩的模樣,堵得我啞口無言。
到底誰大啊?
我別過頭,聽著他替我做主,點了幾個菜,然後把一杯溫水推到我面前,「要不然你潑我,打不還手。」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蠻不講理?」我撇撇嘴。
「是挺不講理的,進來跟別人說話,比跟我都多。」鐘嶼眉眼帶笑,露著兩顆虎牙,竟有點可愛。
我倉促地移開眼睛,喝了口水。
一頓飯因為鐘嶼的存在,比我預想的慢了一個小時,下午一點左右,我們才從餐廳出來。
我拒絕了鐘嶼背我的提議,堅持自己跳著往回走。
走到半路,鐘嶼突然接到了電話,語氣陡然急迫起來,「好,知道了。」
他掛了電話,「連環車禍,急診人手不夠,我得回醫院。」
「你……昨晚才……」說到一半,發現自己沒立場管這事,於是改口,「去吧……我自己回去。」
鐘嶼抬手招了輛車,突然攔腰把我抱起,往出租車裏塞。
「你……你幹什麼!喂!鐘嶼!」
鐘嶼之後擠進來,關上車門,「師傅,去 XX 醫院急診。」
我目瞪口呆,「你……我……」
鐘嶼說:「他們在後面跟著呢,我不放心你自己一個人回去。隻能委屈你陪我多跑一趟,到了醫院,我讓朋友送你。」
我抿了抿嘴唇,「好。」
汽車一路疾馳,二十分鐘後到達了醫院。
鐘嶼背著我,步速飛快,最後把我往休息室裏一放,發現周圍一個人沒有,全都去支援了,滿臉愧疚。
心好像突然被什麼撞了一下,我說:「去吧,就當陪你上班了,記得請我吃飯。」
經歷很荒唐,我卻沒有生氣。
鐘嶼眼神一亮,笑起來,「好。」
說完風一般消失在眼前。
沒過多久,一個女孩子推開門進來,環視一圈,對著我笑瞇瞇道:「你是鐘大哥的朋友嗎?他讓我送你回家。」
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找到了人,問:「他還在忙嗎?」
女孩靦腆地笑笑,「腳不沾地。」
我點點頭,「麻煩你了。」
站起來的時候,腳腕絲絲作痛,不過勉強能走。
推開門,嘈雜的環境瞬間灌入雙耳,其中最吵鬧的,還是右前方圍著的一堆人。
女孩停住腳步,「咦,那是鐘大哥?」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隱約能看到白大衣的一角,有個男人正語氣激動地對著鐘嶼說著什麼。
女孩拉著我往旁邊去,「姐姐,別過去了,找茬的天天都有,鐘大哥會擺平的。」
人頭攢動,某個角落,我看清了男人的臉,突然愣住,然後冷冷罵了句:「狗東西。」
說完,不顧女孩的勸阻擠進人群。
鐘嶼正跪在床邊給人做心肺復蘇,可我萬萬沒想到,這裏還能遇見姚嘉誠。
他站在旁邊,語氣激動,「姓鐘的,我哥們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告得你傾家蕩產!」
圍觀群眾不停的勸,「救人呢,你別搗亂行不行?」
「就是,有病吧?」
醫生護士已經忙成一團。姚嘉誠就像吃了火箭炮,不依不饒。
我上去推了他一把,「你想告誰?」
姚嘉誠毫無防備,倒退一步,看見我的時候,怒火更旺,「你別找茬——」
我又推了一把,「誰找茬?」
姚嘉誠跌跌撞撞退出人群,指著我,「你再這樣我動手了啊!」
我戳著他的肩膀,「有本事你就打!綠了我,然後再打我一頓,你要想讓你爸媽知道這事,就動手!」
姚嘉誠怕他爸媽,每次發點朋友圈都要藏著捂著。
他像夾了芯的鞭炮,氣得臉色通紅,「萬一他公報私仇!不好好給我哥們兒治——」
「姚嘉誠!」我怒喝出聲,那一刻,差點,就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別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齷齪。」
相戀兩年,我突然在今天,徹底看清了他的為人。
推著他就往外走,「出去!別耽誤他救人!」
「那是我哥們兒!你讓開!」
那邊突然有人喊,「家屬在嗎?待會去補交一下費用。」
正在叫囂的姚嘉誠突然閉上了嘴。
這一幕在我看來是如此諷刺。
我盯著他,「說啊,怎麼不說話了?」
姚嘉誠後退了一步,梗著脖子說:「我明天還來,希望你們說到做到。」
說完扭頭就走。
我氣得渾身發抖,真是瞎了眼,怎麼會愛上一個不要臉的男人……甚至還想跟他結婚?
剛才一鬧,和剛才的小姑娘也走散了。
一走路,腳腕鉆心的疼。
我一瘸一拐地走出大廳,找了個臺階坐下,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眼眶酸澀。
不知道坐了多久,光線漸暗,我心裏的氣才慢慢消下去。
一雙白色運動鞋停在我面前。
我抬起頭,看著鐘嶼一臉狼狽,大衣上還有大片暗褐色的血跡。
突然,眼眶紅了。
「你昨晚沒睡,剛剛還在救人,他怎麼說得出口……」
這是我第一次,不摻雜任何復雜的感情,被活生生氣哭。
鐘嶼蹲下來,與我平視。
夜風溫柔,他輕輕的嘆了口氣:「身上很臟,可我好想抱你,該怎麼辦呢……」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後座,重新加回姚嘉誠的微信。
他發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單獨談談吧。」
緊跟一條:「你不會想跟姓鐘的在一起吧?我打聽了,他家本地的,家庭條件很好,又是在讀碩士,將來留院,得被小姑娘瘋搶。程允詩,你憑什麼認為他會喜歡你?」
說實話,我從來沒覺得鐘嶼會真心喜歡我。
我低著頭打字,呼吸都變輕了,「就說咱倆的事,照片是真的,劈腿是真的,我分手有錯嗎?」
「那是她自己偷拍的!跟我沒關系!」
「我還得感謝你一開始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