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好像一個指針,落定的那一瞬,就注定了不能什麼都得到。
他被給予了多人一等的天賦和外部條件,也被奪走了應該得到的愛和擁抱。
更殘酷的是,命運早就替他決定好,根本不問他想不想要。
“如果你長歪,大概是我程向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老頭子又長長吐出一口氣,“可你爭氣,你沒有歪,你很了不起,爺爺知道。”
程遲搖頭,背脊有些彎曲:“……她幫我很多。”
“是啊,”老爺子又勾出淡淡的笑,“接下來這一程,有她陪著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程向民抬手招呼阮音書過來。
“我一直都都在山裡,和你見面少,也沒什麼了解,但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適合他。程遲他不照別人,每走一步有家裡人指點和倚靠,所以接下來,一些重擔,就交到你身上了。你不會覺得累吧?”
“不會,”阮音書似是感覺到什麼,掐著自己手背,“他對我也很好。”
“挺好,那你們就這樣多多相互扶持。程遲你也是,要做好男朋友的本分,多多照顧保護人家,”他又笑呵呵地,聲音有點高,“不過也不用我說了,一看你就是對人家保護欲爆棚。”
“好了,差不多了,把他們都叫進來吧,”老頭子捂住嘴,“咳咳……我還……還差一段話……”
但那一段話終歸是留白了。
老頭子咳得厲害,面部漸漸漲紅,手心中隱隱約約掛著血絲。
家裡人都慌了,打電話叫醫生來,可等待醫生的途中程向民越來越虛,像已經喘不上氣來。
老頭子並不是大驚小怪的人,隻是每況愈下,大家也多少能感受到。
這場緊急全員召回原因是什麼,大家心裡都隱有預感,到這一刻預感才有了預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臨走之前,還想再見見孩子們,說上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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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等醫生到,程遲立刻開車送老頭子去了就近的大醫院。
一番手忙腳亂的交接初判之後,程向民被推進搶救室。
一搶救就是整整一夜。
走廊的掛鍾機械行走,沒有因為憐憫而停滯哪怕一分鍾,阮音書茫然地盯著自己的手機,眼睜睜看著日歷的年歲跳了一下,新的一年來臨。
窗外黑夜像是被哪一方的歡呼慶祝照耀,可搶救室外一片沉默焦灼,宛如處在另一個國度。
天漸漸亮起,這是阮音書第一次看到天亮的過程,光一點點灑進長廊。
五點的時候,醫生從搶救室內走出,輕輕扯下口罩。
“我們盡力了。”
護士安撫著大家:“這個病能堅持這麼久已經是奇跡了,這也算是提早結束了痛苦,節哀。”
老頭子年近八十,這一生沒多少憂愁和掛念,走到這一步,上天待他不薄。
大家應該知足。
最小的小朋友問媽媽:“爺爺呢?”
媽媽拍拍她的頭:“爺爺去了天堂。”
有人在哭,有人在安慰,阮音書眼眶通紅,後知後覺去拉程遲的手,他在這麼冷的天隻穿了一件單衛衣,手已是冰冰涼。
起先眾人情緒都很差,但抒發過後,也漸漸認了命,想起老頭子比醫生預測的還要多活了五年,他一生愛笑,大抵走了也不希望他們如此悲傷。
於是隻能說服自己悲傷的情緒中走出來,盡量以好的方式去接納,而後為他準備後事。
程遲隻是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也不吃東西。
阮音書捂著他的手,卻好像怎麼都溫不熱。
晚上八點,他們都發現程遲狀態不佳,囑託程遲先回去休息,到時候會同他打電話。
阮音書陪程遲走出醫院,已經是九點多的光景了。
他坐在主駕駛,卻沒有點火。
阮音書牢牢抓著他的手,輕聲說:“是不舒服嗎?也許哭出來就好了。”
程遲搖頭,不發一語。
“你不要不說話,我很擔心你。”她輕皺眉頭,“你有什麼想說的不想說的都可以告訴我,不要壓在心裡。”
“我沒什麼要說的。”
半晌後,少年聲音沙啞。
“我知道這不過是早晚的事,但私心還是想讓他堅持得再久一些,起碼等到我做到他想要的樣子……我不想他走了,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
“他隻是最愛你,”阮音書說,“他沒什麼不放心的,你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她試著把他抱進懷裡,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他:“我知道你會很難接受,但逝者已逝,我們也不能老往悲觀的方面想。”
“我不需要你現在就振作起來,你可以發泄、可以難受,但抒發完了之後,要記得爺爺告訴你的那些,做一個更好的人。”
他聲音很低:“我隻是沒辦法接受,他隻陪我到這裡就走了。”
窗外有簌簌鳥鳴,像婉轉的歌。
“我之前看過一句話,說是人這一生,所愛之人隻能陪你半程。”
“如果可以的話,上半程他陪你,”阮音書抱住他,聲音放輕,“下半程……我陪你呀。”
他埋在她頸窩,一直沒有動靜。
他知道她雖然也難過,但卻更加堅強溫柔地抱住他,告訴他,她還在。
過了不知道多久,阮音書感覺到有一滴溫熱的什麼落在皮膚上。
隻有一滴,淌進衣領,浸入心髒。
///
程遲隻消極了五天,五天後,他的程序重新開始運轉,並且似乎比以前要更加努力和快速一些。
挫折和傷能帶給人成長,雖然殘忍了一些,可現實就是這樣。
中午的時候阮音書看到程遲在翻資料,稍微看了兩眼,說:“這不就是國外那個光學研究所的東西嗎?”
“嗯,”他頷首,“今天導師給我,我就順便看看。”
“仔細看看嘛,畢竟我記得,爺爺好像也是挺支持你去的。”
去國外知名研究所鍍金這種事,在當下這個時代,還是非常被需要的。
更何況程遲學了這個專業,出去看看更廣闊更先進的一切,對他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但我如果要去,我們有大半年都……”
阮音書:“完全見不了面,電話也不能打嗎?”
程遲偏了偏頭:“那倒也不至於,隻是沒有現在這麼頻繁。假如想抽空來看你的話,一個月一次應該是沒問題的,因為我看他們每個月底休息兩天。”
“那我覺得可以,”她當即點頭,“你也考慮一下吧。畢竟我明年也忙起來了。”
他陷在椅子裡,漫無表情地垂著眼睑:“那我想想。”
一周後是老頭子的頭七,程遲一身黑衣,抿緊雙唇站在一旁。
阮音書抬眼看過去,覺得不過短短七天,他是真的成長了不少,眼睛裡那種可以獨當一面的堅定和光華,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老頭子的朋友們也到了不少,結束時有人拍拍程遲肩膀,同他說:“你是程遲吧?”
“老程真是喜歡你,你不知道,他生前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你。之前他身體不好,但還特意在我在y市出差的時候來請我吃飯,說到時候如果你去了美國,要我多照顧你一下。”
“怎麼樣,最近有沒有去美國的想法?我給你說,s大名額搶的激烈,你這次要錯過了,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啊。”
大概是那句話中的程老頭觸動了程遲,回去之後,他想了很久。
以前是圖安逸,想要快活,就留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談談戀愛搞搞學業,輕松自在。
可現在已經不是能夠讓他隨心所欲的時候了,他應該知道阮家還在等他做出點成績,s大能給出的資源有限,去了研究室,他會有更多更好的機會。
而且,去深造,也是老頭子留給他的願望。
阮音書也支持他去。
他再不去,倒顯得自己是個什麼了。
跟阮音書商量過之後,他答應了導師,隨同幾位學長,一起趕赴美國。
走時正是十月,y市又重新熱了起來。
阮音書躲在他撐的傘下:“為什麼是他們幾個一起走,你一個人和我一起來機場?我又不走。”
“你懂什麼,”程遲眯眼,“那是一群沒女朋友的人。”
“……”
自信桀骜的少年已經從上一場打擊中走了出來,並且已經準備好開啟一段全新的旅程。
他們先到,在等剩下人的途中,阮音書去買了杯咖啡,回來就被人拉到牆角,來了一個長長的goodbye kiss。
程遲長腿把她壓在牆角,又是她動彈不得的姿勢和距離,但她沒有動,手臂掛在他肩上。
他舌尖抵開她唇齒,長驅直入勾住她的舌,含住,舔吮。
他的齒流連在她的唇珠,像品嘗一道豐盛的小點心,翻來覆去地抿,如同要把她融化在唇中。
他又緩緩下挪,吻她的下巴,再順著頸……
阮音書感覺他作惡地咬住脖子上的某一塊,然後不懷好意地用了力吸吮。
一陣脹痛後,阮音書輕聲抗議:“……你為什麼總是在這種地方胡來呢??”
程遲笑:“哪種地方?”
又說:“我這人天生就喜歡在不該搞的地方亂搞。”
……??
一語雙關後,他伸手,讓她的衣領蓋住小小的曖昧吻痕。
“這是個印記。”
“我走之後,你不準在這邊找野男人,”程少爺危險地眯眯眼,“要是你跟別的野男人跑了……”
阮音書還挺好奇的:“你就怎樣?”
“……我就再把你追回來。”
某人沒什麼骨氣地說道。
她輕嗤一聲:“我還以為你就不要我了呢。”
程遲挑挑眉尾,指腹落在她耳後輕輕摩挲:“那我可舍不得。”
提示音響起,他捏捏她的耳垂,低聲道。
“等我回來。”
第71章 爆炸想x1
在機場送走程遲之後,阮音書很快又投身進了自己繁忙的學業中。
美國和中國的時差近十三個小時,美國那邊新的一天開始,中國這一天已經到了晚上。
她本來已經做好準備,這段“限定期異國戀”會比較難熬一點,但分隔兩地之後,她才發現其實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困難。
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又或許是他改掉了生物鍾,她睡前往往能和他通一段電話,他睡前也可以和她聊聊天。
平時也沒什麼要緊的事需要聯絡,消息發過去了,對方看到就會回復。
她後來也對這件事表示過驚訝,睡前盤腿而坐,書攤開放在腿間,一邊復習筆記一邊問他說。
“你在那邊管理很嚴嗎?”
“還好,”大概是剛睡醒,他的聲音帶著熟悉的嘶啞,“怎麼了?”
“那到底是什麼神仙地方,能讓你十二點就睡七點就醒呢?”阮音書翻了一頁書,發出內心深處的疑問。
程少爺沉吟了一會:“不是什麼神仙地方,你應該想是哪位神仙把我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