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安,右眼皮也一直在狂跳。可他的身體已經虛弱至極,哪怕想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也無能為力。
這一日,鄔愷正痛苦地在床上掙扎時,就聽見外面有焦急驚慌地大喊聲傳來。
“快,在這裡的一切士卒都隨我去城牆抵御敵軍!”
“快走,敵軍攻城了!!!”
鄔愷雙眼猛地瞪大,他艱難地轉過頭,就見門縫下方閃過一雙雙急忙奔走的雙腿。
外頭噼裡嘭啷,套碗桌椅被摔倒的聲音比比皆是,人聲惶惶。
“趕緊的,快拿著兵器走!”
“報!僕人逃走了!”
“別管僕人了!”
鄔愷眼前一陣眩暈,他撐起床鋪想要下床,卻猛地從床上摔了下去,發出一聲“咣當”巨響。
門被推開,鄔愷的親兵臉上蒙著白布走進來,焦急道:“大人!”
鄔愷吐出一口血,“外頭怎麼了?!”
親兵顫巍巍地將他扶起來背在身上,“大人,陳王派了所有兵力打算強攻睢陵,相大人已經集結剩餘的兵力前去城牆了。這裡不安全,屬下把您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背著鄔愷就急匆匆跑了出去。鄔愷趴在他的背上,茫然地往周圍看去。到處一片雜亂慌忙,僕人背著行囊哭喊著逃離,士卒大步往門外跑去。
地上有不知道誰掉落的衣裳和碗筷,都被踩在泥裡。
鄔愷咬著牙,道:“捂住我的口鼻,帶我去城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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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兵正大腦空白,不知要把鄔愷放到哪裡。聽到這話,下意識往城牆跑去。
等他背著鄔愷爬上城牆後,鄔愷便看到了城外的萬馬千軍。
黑壓壓的人頭立著,巨大的投石器立在其前方,弓兵、盾兵、騎兵整列整齊,隻看一眼,鄔愷的心中便涼了。
打不過,真的打不過。
一旦城破,後方便是下邳。
“你怎麼來了?”
相鴻雲皺眉大步走過來,隻是幾日沒見而已,鄔愷竟然覺得相鴻雲憔悴得瘦了一大圈,就像是被酷刑折磨了一場似的。
這會兒也沒有敘舊的時間,鄔愷忍著體內劇痛問:“可還能,多撐幾日?”
相鴻雲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靜,他看向城外敵軍,淡淡道:“城內的士卒隻剩下三千人了。”
鄔愷攥緊了拳。
“其餘的人要麼染上了疫病,要麼就在之前幾日中被陳王的人屠殺殆盡,”相鴻雲語氣平緩,“奏勝兄,恕在下無法替你照顧妻兒了,我們這一日都會死在這裡。”
鄔愷勉強扯唇苦笑,“隻希望我們的死,還會拖延他們的腳步。”
“會的,”相鴻雲肯定地道,“即便破了睢陵,他們想要破下邳城還需要不少時日。就算是硬撐,主公也該回來了,我們也算是死守住了徐州。”
鄔愷沉默地點點頭。
城牆之外,敵軍還在叫陣,“我勸爾等乖乖開城門投降,還能省一省無謂犧牲。”
“睢陵城被破乃木已成舟,若你們主動開城門,還可留你們一具全屍!”
相鴻雲忽然上前兩步,高聲道:“若你們進城,會如何對待百姓?”
主將哈哈大笑,“睢陵城中已有疫病苗頭,自然是屠城後一把大火燒光!”
鄔愷被氣得呼吸急促,喉中腥甜,“可恨,這疫病由他們而起,他們竟然要屠城!”
相鴻雲倒是平靜至極,“倒不必驚訝,早在他們向城中投擲腐爛屍體時,我就知道他們要屠城了。”
下一瞬,相鴻雲便厲聲質問:“陳王向來以仁愛之名被百姓所推崇,有賢主明君之相,如今便是這般殘忍對待睢陵百姓?”
敵軍主將冷哼一聲,也喝道:“正是我主仁愛,才不能任由城中疫病傳出!爾等不要再說,既然不願開城門投降,那我等便強攻進去,反正這城,我們必然要屠!”
“眾將士聽令!”主將高聲道,“捂住口鼻,強攻睢陵,不留一條活命!”
聽到這句話的將領們高聲往後傳給千夫長,千夫長又傳給百夫長,當百夫長高聲傳給每一個士卒時,這聲音和殺意幾乎響徹天地,震得城牆都在顫抖。
鄔愷閉上了眼,一時間隻覺得心如死灰。
腳下的震動越來越強,鄔愷也越來越絕望。背著他的親兵甚至已經站立不穩,踉跄一步扶在了城牆上,驚聲道:“大人!”
這樣的動靜已經有些不對了,鄔愷睜開眼,難道陳王的軍隊已經開始衝撞城牆了嗎?
但他睜開眼後卻愣住了。
陳王軍隊的後方,目光所及的最遠處,黃沙飛揚,遮天蔽日。有數萬人從漫天黃沙中飛奔而來,鮮紅的旗幟隨風滾動。
鄔愷的心忽然一下跳得巨快無比,他踉跄地從親兵身上下來站直,趴在城牆上往遠處看去。
城牆上的相鴻雲和幽州兵也愣愣地看著遠處不斷靠近的黃沙,城下的陳王軍隊也掉過頭,疑惑不解地回頭看去。
所有人都在緊緊盯著那裡。
旗幟不斷靠近,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的馬蹄聲猶如浪濤一般恢宏壯觀。石塊被震動,城牆外的大軍馬匹不安地踏步扭頭。鄔愷和相鴻雲眼神直勾勾地,要不是身邊還有親兵護著,他們怕是半個身子都要探出去了。
近了,越來越近了。
旗幟上滾動的“聞”字霸道地映入每一個人眼裡。
眾人屏息一瞬,鄔愷覺得呼吸都停住了,他愣愣地看著旗幟,大腦一片空白。
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隻過去一瞬,有士卒激動地大喊,聲音都劈了,還帶著哽咽,“聞公來了!援兵來了!”
“是援兵,是援兵!”
所有士兵回過神來,一個接一個地扯著嗓子大叫,興奮激動地來回跑著,他們用顫抖的雙手把武器高高舉起,聲嘶力竭地喊:“聞公來了!”
第178章
“聞”字旗幟揮舞,就這麼在自己人和敵軍措手不及時如天降救星般來到。
幽州兵喜極而泣,歡呼聲傳出老遠,他們人少,竟也在一時之間爆發出不輸敵軍的響徹天地之聲。
城內正四處奔逃藏起來的百姓或驚疑或抬頭不解,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他們豎起耳朵,隻隱隱約約地聽到……好像是聞公來了?
聞公確實來了。
並且是親自率兵而來。
相比幽州兵的欣喜,陳王的軍隊則是如臨大敵。
主將甚至臉色大變。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那旗幟良久,“聞”字幾乎灼傷了他的眼睛。
聞公援兵來到,他為何沒有得到消息!
大軍氣勢磅礴,從四面八方而來,頃刻間在後方包圍了敵軍。
黃沙被帶得往敵軍面上爭先恐後地撲去,讓一個個人躲避不及,三三兩兩低聲咳嗽了起來,模樣狼狽。
元裡率兵奔襲在最前方,他身披盔甲,身後披風猩紅而張揚。千裡馬慢慢降下速度,元裡扯著韁繩帶著駿馬踱步幾步,居高臨下看著這些敵軍,扯唇高聲道:“是誰說不給城中留一條活命?”
敵軍靜默無聲。
過了幾瞬,黑著臉的主將才從士卒中駕馬走出,神經緊繃,如臨大敵地瞪著元裡:“聞公真是好本事,如此大張旗鼓趕來,我們卻沒有得到一點消息。”
元裡笑了一聲,令左右扔出了數十個被五花大綁的人。
這些人中不止有周圍打探消息的哨騎,竟然還有陳王軍營中的人。
主將從左到右掃過,一時間隻覺得冷汗津津。一個可怕的想法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難道在他們這些主力軍攻打睢陵城的時候裡,元樂君已經從後方偷襲陳王主帳了嗎?
主公如今還好嗎……?
主將被這個可能性給嚇得驚悸不安。
他的猜測也確實沒有錯。
元裡本來打算在徐州東岸下船,但卻發現徐州東岸的城池已經被陳王的人佔領了。佔領城池的人還是當初在海上圍剿他的水師一伙人,可見是追不上他之後揚州水師又返程從徐州東岸登岸,與他留下來的軍隊有了一番惡戰。
隻看徐州東岸的情況,元裡就知道自他捉住陳璽之後,陳王徹底將怒火宣泄在了徐州身上。
元裡意識到情況危急之後,便沒有從徐州東岸上岸,而是繞到了後方準備直搗黃龍,殺陳王一個措手不及!
陳王既然把怒火撒在了徐州身上,元裡也沒客氣地將怒火撒在了陳王身上。
後方兵力不足,再加之誰也沒有料到元裡會忽然出現,陳王那時的表情能讓元裡笑出一口惡氣。
在前方準備攻城時,陳王這會兒已經被親兵部下護著登上戰船,在水師保護之下順河離開了。
面對敵軍主將驚疑不定的神色,元裡笑容意味深長,他這樣的笑更是讓主將疑神疑鬼,短短片刻之間,他的氣勢就被元裡壓了個徹底。
“好一個陳王,好一個屠城不留活口,”元裡感嘆地道,“孤今日可算是見識到陳王的霸氣了,想必陳王的仁愛之名,就是在這屠城之中眾口相傳起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