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鴻雲也自請同樣留在徐州,助鄔愷守住後方,元裡同意了。
等事情都吩咐下去後,元裡也該走了。
上馬車之前,元裡忽然停住,轉頭叫了一聲:“楚賀潮?”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自己人等在周圍。終究是沒看到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掀開簾子坐上了馬車。
因為沒了運送糧食的隊伍,回去的速度比來時要快。兩天後,元裡便在徐州東岸登上了船。
船隻排成隊,將元裡所乘坐的船護在最中央,一路向北行駛。但沒走多久,就有人來報,“聞公,後方有標著‘陳’字的戰船追上來了!”
元裡眉頭一皺,親自走到甲板上往後方看去。遠遠的海平面上,有上百艘戰船大氣磅礴地緊追而來。船上被海風吹起飄動的旗幟,隱隱約約能看出一個“陳”字。
元裡冷笑著道:“看樣子陳王是真當要斬草除根,絲毫不擔憂身上所背負的罵名了。也是,隻要成為最後的勝利者,他此刻忘恩負義之舉也會被推崇為有勇有謀、不拘小格之舉,有如此好的機會除掉我,陳王怎會放棄。”
作戰經驗豐富的賈青跟在元裡身邊保護,見到陳王追來,他皺眉道:“聞公,可否要加快船速?”
賈青心中也有些惴惴,因為他也從未指導過水師在海面上作戰。
元裡卻面無表情地道:“不,停下。讓我們的船與陳王的船隔一段距離,我要同他們船上的人對話。”
周公旦驚訝道:“主公?”
元裡抬起手,制止了他們的話,“我們乘坐的船是改良過的戰船。船上有投石機,也有三弓床弩,船頭船尾均有加固,兩側還有螺旋槳,即便是對撞,也能將對面的船撞得粉屍碎骨。我帶五千水師出來,並不是讓他們單單在海上來回一圈而已。陳王對我的人下了手,我總要給他一些回禮。”
他的雙眼之中燃起火焰,話語之中帶著殺意。郭茂眯著眼睛看著陳王的水師良久,遲疑道:“主公,陳王的戰船好像有上百艘之巨,人數也應當有數萬之眾,如此敵強我弱,當真要正面迎上嗎?”
元裡笑了一聲,“水上可不是陸地,講究的不是誰的船多、人多,他們的戰船一旦被損壞,一整艘船的水師都會跌落在這深海之中,爬也爬不上來,靠岸也無法靠岸,隻會凍死、淹死在這大海之中。”
在沒有火藥和槍炮的時代,元裡敢以少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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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王越發猖狂了,”元裡的笑容緩緩消失在臉上,他冷冷地看著對面,“如果就這麼走了,隻怕他還以為我好欺負。”
最終,他們的船隻緩緩停了下來。
陳王的船隻越靠越近,怕是看到他們停下以為其中藏有詭計,也在數百米之外停下了戰船,警惕地不敢靠近。
這個距離在三弓床弩的射程以外。
怕是陳王已經打聽到元裡有一個射程奇遠的武器了。
元裡眼神透著冷然,他雙手捧著疾醫塞給他的手爐。穿著一身灰色的廣袖長衫,外頭套著楚賀潮送予他的狼毛大氅,隻挺拔地立於船頭,氣勢便凜然強大。
敵方似乎也看到了他,中間那艘被護住的戰船中同樣走出一個人立於船頭,遠遠和元裡隔海相望。
瞧著對方的身形和行動的利落,元裡便知道對方不是陳王。
他眉頭一挑。
陳王沒有親自前來?
“問問他,”元裡找來一個嗓門大的千夫長,道,“同他說這是聞公的戰船,對面可是陳王的人,為何無故追來。”
千夫長咳咳嗓子,一口氣將元裡的話喊了出來。
他的聲音確實是大,震得周圍的周公旦等人都不由露出牙疼的表情,成功傳到了敵方的耳朵裡。
過了片刻,對方也喊道:“我乃陳王之子陳璽,想請聞公回揚州做客!”
哦,原來是陳璽。
元裡想起來了,他曾在洛陽進宮見天子之時見過陳王的這個兒子。
猶記陳王子嗣單薄,對這個兒子心存厚望,隻是陳璽為人平平無奇,讓陳王失望不已。
元裡緩緩扯起一個笑,眼裡沒有多少笑意,“原來如此。”
郭茂好奇道:“主公可是發覺什麼了?”
“陳王派百艘戰船、數萬水師前來圍剿我,可見我對陳王來說也是一個眼中釘、肉中刺,他想除掉我之心可謂堅決急切,”元裡道,“可你看,圍剿我如此重要的事情,如此之巨的對戰,他竟沒有親臨,而是將其交給了他一直恨鐵不成鋼的兒子身上,他難道不怕陳璽鬥不過我嗎?”
郭茂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他倒吸一口冷氣,“陳王不是不想來,而是沒辦法來,所以才不得不將如此重要的事交給子嗣!”
“不錯,”元裡嗤笑一聲,“陳王要麼是受傷,要麼就是病重了。怪不得他最近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激烈,先是撕破臉皮拿下豫州與益州,再是用沒有天良的毀壞河堤之法水淹徐州,最後再暗中埋伏楚賀潮,派數萬雄師圍剿我……他應當是快要進入彌留之際,所以想要將我們這些攔路的人一個個除掉,好給他的子孫後代鋪路。”
第172章
至於請元裡去揚州做客?這更可笑了,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對元裡出手的理由罷了。
元裡淡淡道:“同他說:陳王怎會了解孤的行蹤,看這百艘戰船前來的架勢,不像是請孤前去揚州做客,反倒像是來圍剿孤一般。 ”
這話一問出來,無異於撕破臉皮的前兆。
陳璽沒想到元裡連周旋竟不同他周旋,直接一言戳開了窗戶紙。他面色不由有些訕訕,避重就輕地道:“聞公身份貴重,自然要用大排場相迎。還請聞公跟我們回揚州一趟,我們畢竟是舊交,家父也很是欣賞您,還望聞公自願,不要讓我為難。”
元裡面無表情:“孤若是不願呢?”
對方回道:“那我們就要冒犯聞公了。”
元裡冷笑一聲,令千夫長道:“好笑!孤與陳王結了洛水盟約,約定五年之內互不幹涉內政、互不用兵,違背者將會被天下人背棄。如今五年未到,陳王卻準備對孤用兵,陳王這是背盟敗約,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們陳氏子弟乃是兩面三刀、背信棄義之人嗎?”
陳璽在前來捉拿元裡之前,曾被陳王特意叮囑過盟約一事。
他們率先打破了盟約,這是無論怎麼能言善辯都無法顛倒黑白的事實。元裡一定會提及此事令陳璽蒙羞動搖,但陳璽絕不能理會,連回答都不要回答,免得多說多錯。陳王交代過,一旦元裡提起此時,那便立即進攻,萬萬不能讓元裡借題發揮。
陳璽雖牢記這些話,但此時仍被元裡說得面紅耳赤,他隻想趕快進攻,好讓元裡別再多說。
誰知元裡竟像是知道他的做法一樣,又出言諷刺道:“你身為陳王之子,竟連一句解釋都不說。爾等是不屑於與孤解釋,還是自知無顏以對,想解釋也解釋不出來?孤以往覺得這天下間陳王算是個英雄,現在來看倒是孤看走了眼。陳王哪裡是個英雄,分明是個無仁無義無德的小人而已。”
陳璽怒道:“元裡,你——!”
一旁的謀士連忙拽住陳璽的手臂,“公子切莫動怒,元樂君隻是在激怒你而已,萬萬不要將這些話往心上去。”
可當著數萬水師和多名將領面前被這樣咒罵,陳璽隻覺得自己被扒了衣服一般羞辱至極,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努力平息著怒火,又聽對面的人喊道:“你們揚州水師也好好看看你們所跟隨的人是個怎樣的小人,黔首尚且知道信守承諾,聞名天下的陳王卻連短短五年都未曾堅持到,便設計謀害同盟友人。你們跟隨這樣的人,就不怕陳王早晚有一日也對你們出手加害嗎?”
“一派胡言!”陳璽甩袖,再也忍不住,滿面怒火地呵斥道,“元樂君,你莫要挑撥離間!”
元裡輕笑一聲,挑唇道:“讓孤來猜一猜,你父派你前來圍剿我時,是否說了隻要打贏我,即便違背了盟約也不重要的話?陳璽,你終究是太年輕了。你當真以為你打贏了我就可以不被天下人叱罵了嗎?”
元裡頓了頓,等千夫長喊完話之後,他繼續道:“古往今來,前朝的皇帝都會背負諸多罵名,他們難道就不是勝利者?這忘恩負義之事便是一盆汙水,背上了就洗不下來。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即便沒人敢當著你的面說,卻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陳璽想要捂住耳朵不聽元裡說話,但他卻控制不住,忍不住往下聽下去,心中甚至隱隱覺得元裡說的是對的。
“這天下會永遠記得你陳璽在洛水盟約之時帶兵攻打我之事,這事將會載入史冊,一代一代地傳下去。你的子孫後代都皆因此而蒙羞,你的臣子會因此而質疑你的德行,歃血為盟若是能隨意違背,又怎會多出如此多的罵名?你父即將離去,自然不畏懼於此。但你陳璽,難道也不怕背負這千古罵名嗎?”
陳璽沉默了。
他被元裡說得動搖了。
如果他的父親陳王沒有病重,也不會主動去破這個五年盟約。隻是陳王如今怕要不好,所以才舍棄其他冒險一試。但他父親冒險完就走了,他還活著!帶兵攻打元裡的也是他,那他陳璽以後的日子豈不是要被別人指著脊梁骨罵嗎?
元裡說得對啊,以往歷史中的皇帝可都是勝利者,做過的難看事情不一樣沒有被遮掩掉?他能堵住十個人、百個人的嘴,他難道還能堵住天下所有人的嘴嗎?
一想到這裡,陳璽就猶豫不定,連謀士的勸說都聽不下去了。
謀士本來挺喜歡陳璽善聽人勸的特點,但此時此刻他卻恨鐵不成鋼,恨不得陳璽能堅定一些。
見陳璽久久不回答,元裡話音一轉道:“我也並非不可同你回揚州做客。若我自願,爾等自然不會背負罵名。”
陳璽心中一動,“聞公願意跟我們走?”
元裡眯起眼睛道:“孤想親自問你一句話,你上前來聽。”
謀士攔住陳璽:“公子不可!您不能被元樂君所迷惑,此時當立即下達命令,強攻方可!”
“無事,”陳璽卻不想背負罵名,他想找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況且有百艘戰船作為後盾,陳璽還真覺得元裡插翅難逃,“你看元樂君的人不過寥寥,戰船也隻有二十艘。我揚州水師可謂是天下水師之首,無人可擋其鋒芒。陸戰便罷了,這可是在大海之上,你覺得北方水師當真能夠比得過我們揚州水師?”
謀士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還是不放心。不過他卻攔不住陳璽,隻能讓周圍的船隻跟上,緊緊包圍住陳璽的戰船。
眼看著陳王戰船緩緩靠近,元裡滿意地回過頭。他的臉龐被海風吹得發白,唇色也透著青色,但如箭矢刀鋒一般的銳意卻衝破皮囊,幾乎化為了實質,“此處是哪裡,叫什麼名字?”
千夫長恭敬地回道:“回聞公,此處乃叫林下,取自‘叢林下方皆是海水’之意。”
“林下,”元裡頷首,“名字不錯。諸位努力吧,隻要這一戰能夠擒住陳璽,那此番的‘林下之戰’便是自古以來少有的能以少勝多的戰爭,必定能夠載入史冊、流傳千古!能不能打出一番讓後世人瞻仰驚嘆的功績,就看你們今日了。”
短短幾句話,說得周邊大小將領熱血沸騰,齊齊抱拳道:“是!”
戰船很快忙碌起來,二十艘戰船不斷調整位置布置陣列。投石機準備好,三弓床弩架上弓箭,弓箭前段用油布包裹點火,五千水師勢要和揚州水師一戰!
這些水師都是從幽州兵中挑選出來的好苗子,自有血性。他們按照元裡的方法訓練了許久,可不覺得自己會比揚州水師差。
陳璽往前進了約有百米,等確保元裡能夠聽清楚他的聲音後,他揚聲問道:“不知聞公想問何事?”
元裡靜靜地看著他,海風將元裡耳側的鬢發吹得雜亂。過了幾瞬,他才出聲問道:“楚賀潮在哪。”
風將這句話清晰地傳到了對面。陳璽一愣,下意識道:“他不是死了嗎?”
這句話一出,陳璽就覺得不好!他連忙抬頭看去,就見元裡面無表情,雙目含冰地看著他。
元裡隻覺得喉中發痒,一股腥氣漫上,又想咳嗽起來。他忍住了不適,死死盯著陳璽,手背上青筋鼓起,神色陰沉得嚇人。
死?
笑話,楚賀潮怎麼可能死。
“下令進攻,”元裡指骨捏得作響,一字一頓道,“活捉陳璽,我留他的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