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元裡調查得越深,越發現洪涝之事另有隱情。許多處河堤要麼被人為破壞,要麼就偷工減料,涉事人員一一被押入大牢,徐州暗中湧動的大網被元裡強行插入,一片血雨腥風,下邳的街頭已經被清理了數次血水。
元裡並不是不講證據便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的人,但心懷鬼胎的士族卻很不安。他們做了錯事,知道元裡早晚要拿自己開刀,也抱團在一起極盡反抗。
然而他們打不過楚賀潮所率領的軍隊,元裡又軟硬不吃,絲毫不畏懼罵名。這些士族暗中湊在一起,當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們想來想去,也隻能求助陳王。
身為駐扎在徐州百年的士族,當他們集眾人之力想將此事傳給陳王知道時,哪怕是歐陽廷都無力阻攔,更何況是剛剛來到徐州一個月的元裡。
劉氏族長得到信被安全傳出去的消息後便松了一口氣,他心中慶幸不已,覺得一旦陳王得知了此事,他的一條命就能保住了。
送信出去後,劉氏族長每日都在翹首以盼,期待能夠收到陳王的回復。但幾日過去,他還沒有等到陳王的回復,元裡反倒帶著士卒登上了門。
這些士卒強行推開劉府內的僕從,野蠻地直接衝入了堂內,直接壓著劉族長到了院子裡。
院落之中,元裡悠悠地坐在士卒搬來的椅子上,腰背如青松挺直,一身青衫,雅致貴氣之姿盡顯。他低頭看著被士卒壓到他面前跪著的劉族長,神色淡淡。
劉族長拼命掙扎,滿頭冷汗,“聞公這是要幹什麼!”
剛質問完這一句,身後便傳來了其他劉氏子孫的哭嚎聲:“你們是誰,想綁我們去哪?知道我們是誰麼!”“大膽,快放開我!”“祖父救我——”……
等見到院落中的劉族長後,這些劉氏子孫驚呼一聲,還未開口求救,就被士卒粗魯地壓在了劉族長身後跪下。
撲通的一聲聲跪地聲響震耳,讓這些人也意識到了此時的不同尋常,一個個咽下了咒罵求救,隻剩下隱隱嗚咽之聲。
劉氏族長心中惶恐不安,他咽了咽口水,“不知、不知聞公此舉是何意思?”
元裡含笑看著他。
他笑著時總顯得溫柔可親,令人放下防備。但此時此刻,他的笑容卻讓劉氏族長頭皮發麻,惶恐之心提到了喉嚨。
“我來找劉族長的原因為何,劉族長難道不知道嗎?”元裡緩緩道,“下邳、良成、淮陵、曲陽……這幾個縣的河堤,難道不是你收買縣令,令其損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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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族長瞳孔一擴,寒意頃刻之間遍布全身。
元裡、元裡知道了。
他臉色煞白,“我、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元裡垂眸看著他,平靜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你不知道也無所謂,我知道就好了。”
他站起身,命令道:“將他們帶去刺史府門前,同百姓訴明緣由後將他們斬首示眾。”
“等等!”劉氏族長驚恐的大聲道,“我可是陳王的部下,你膽敢殺我?!聞公,你當真敢與陳王對上?!”
元裡腳步一停,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孤有何不敢?”
第169章
劉氏一族的子弟被按在了刺史府門前等待斬首。
百姓們圍在一旁,看著他們身上穿著的綾羅綢緞,聽著士卒公示他們的罪行。在聽到這些世家貪官趁著大雨之時毀壞河堤造成洪涝之後,百姓們愣住了。
他們反應了很久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上了年紀的老漢頓時癱軟在地,眼神發愣。農夫婦人嚎啕大哭,不敢置信淹死他們即將能吃的莊稼、淹死他們房屋和親人的洪水,竟然是人有意為之。
這比天災還要讓他們難受。
在他們大哭大悲之時,人群裡頭忽然衝出來了一個瘦弱的孩子。那孩子不過八九歲大小,神色卻很是兇狠,拾起地上的石頭就用力朝劉氏族長扔去,精準地砸到了劉氏族長的額頭,砸出一個血窟窿,恨聲罵道:“你們不得好死!”
其他的百姓被他的舉動勾起了憤怒,他們用氣得發抖的雙手也跟著拾起石頭扔向劉氏子弟,神情激憤,恨不得撲上去掐死這些人。
“豬狗不如的東西!”
“都是你們淹死了我們田裡的糧食!你們賠回來!”
“打死他們!”
劉氏族長一輩子都沒這麼狼狽過。他埋著頭,盡力躲避這些石子,臉色難看至極,疼痛讓他一陣陣地眩暈,想要張口呵斥卻無力。
身為徐州世家之首,他們這些士族子弟哪裡受過這種折辱?這些卑賤的隻懂埋頭種地的百姓怎敢這麼對待他們?
咬牙挨著石頭砸的劉氏子弟中頓時有人高喊憤懑道:“要殺要剐隨意,但你們不能如此折辱我劉氏兒郎!”
士卒拿著布團粗魯地堵住他們的嘴,“你們不要著急,過一會兒你們就會死了。聞公之前吩咐過,你們罪孽深重,死之前要讓百姓泄泄火氣。”
士卒們都沒攔著百姓,等到百姓們快要把這些人砸得半死不活時,士卒們才上前阻止。
最先動手的那個孩子卻仗著身材矮小敏捷地從士卒手底下竄了過去,一下撲在了劉氏族長的身上,張口就發狠地咬住了劉氏族長的耳朵。
劉氏族長慘叫一聲,差點兒暈死過去。等士卒把這孩子抱走的時候,這孩子已經把劉氏族長的耳朵咬下來了。
他張嘴把耳朵吐了出來,又吐了一口口水到劉氏族長身上,張牙舞爪地還想上去再咬一口。
士卒彼此對視一眼,把這孩子給扣到了一旁。
等百姓們發泄完怒火,士卒壓著這些劉氏子弟的脖子,逼著他們同百姓們磕頭,賠禮認錯。劉氏子弟已無力去反抗,臨死之前,他們終於感到後悔和害怕,發出低低嗚咽之聲。
百姓們直勾勾地看著這一顆顆斬落下來的腦袋,又哭又笑,鼓掌歡慶。
他們知道即便這些人死了,糧食和親人也回不來了。但有肯救他們、肯為他們做主的大人在,這就是一件讓他們感激不已的事。
半晌後,有百姓顫巍巍朝刺史府跪下,越來越多的人跟著跪下,一同哽咽地叩謝聞公與刺史大人。
*
下午,士卒將那個咬掉劉氏族長耳朵的孩子送到了元裡面前。
元裡聽聞了這孩子做的事後,仔仔細細地將這孩子好好地看了一遍。
他的注視讓孩子緊張得全身僵硬,雙拳緊握。一雙眼睛透著股歷經災難的銳意,看著與其他孩子非常不同。
元裡心生愛才之心,問道:“你叫什麼,可知道自己幾歲了?家中親人何在?”
這孩子不安地拽拽身上的衣服,回道:“我叫焦安,今年九歲,家裡的親人都被淹死了,隻有一個妹妹還在。”
元裡將他招到身邊,“你學過識數,誰教你的?”
“我爹,”焦安不敢靠元裡太近,怕身上的髒汙會沾到元裡身上,“我爹以前給人做過馬夫,勉強認得幾個字。”
元裡溫聲問道:“那你妹妹何在?”
焦安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連忙低下了頭,“妹妹被我交給一個大娘看護了。”
元裡微微頷首,覺得這孩子很有潛質,便問道:“你可願意跟隨我?我會給你同你妹妹吃住的地方,不過等你長大之後,需要為我效力。”
焦安一下子愣住了,隨後狂喜地使勁點著頭,“我願意,我和我妹妹都願意!”
元裡將他交給了林田,讓林田去安排他們兄妹二人。
徐州內最大的世家劉氏一倒,其他的士族豪強再也沒了抵抗的力量。隨著各地災情的平復,徐州內的勢力爭奪也到了最後階段。
這一系列的大動作,在兩個月之內即將迎來尾聲。元裡也實實在在松了一口氣,雖然有驚險之處,但到底還是要好好結束了。
隻是有一點元裡不甚明白。
按理來說陳王早已應當知道他在徐州的動作了,也該有些反應了,怎麼還如此平靜?
這樣的平靜猶如暴風雨來臨之前,讓元裡不由懷疑陳王是否有更大的陰謀。
這一日,徐州剩餘的士族豪強用最後一批勢力在徐州淮河中遊處發動了暴亂。楚賀潮得知後,帶領五千士卒前去解決這支反動軍。
而楚賀潮沒走幾日,相鴻雲竟帶著荊州王氏風塵僕僕地逃命到徐州找元裡了!
見到元裡的第一面,相鴻雲就沉著臉道:“主公,不好了。”
元裡從來沒見過相鴻雲如此狼狽的模樣。披頭散發,衣服有諸多劃痕,臉上也有著泥點,一副死裡逃生的模樣。
他身邊的王謙之也是如此,腳上不知在哪踩的泥水馬糞,看著驚魂未定。
周公旦和郭茂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郭茂轉頭問道:“荊州出事了?”
相鴻雲匆匆點點頭。
郭茂喃喃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元裡讓相鴻雲二人坐下,詢問他們發生了何事。
比起失神的王謙之,相鴻雲更加冷靜。他平復了一番心情道:“主公,荊州刺史蔣骉欲投靠陳王。”
相鴻雲之所以去荊州說服蔣骉投誠元裡,自然是有原因。先帝還在時,蔣骉曾與陳王有過舊怨,兩方甚至鬧到了兵戈相交的地步。有這個緣由在,相鴻雲才會覺得自己有把握說服蔣骉投靠元裡,共同對付陳王。
他們剛到荊州之時,蔣骉確實愁得茶飯不思。相鴻雲借著王家牽線成功見到了蔣骉,並表明了來意,將投靠元裡的優處說給了蔣骉聽後,蔣骉也心動不已。
之後幾天,蔣骉一直在猶豫不決,在相鴻雲覺得即將就能說服他之時,一日晚上的酒宴上,蔣骉的神色卻變得有些不對勁。
相鴻雲眼睛不好,又是夜中,他沒看到蔣骉的表情,但在一旁陪同的王謙之卻看得清清楚楚。
酒宴之後,王謙之將其告訴了相鴻雲,相鴻雲敏銳地覺得不對,他用銀錢買通了蔣骉府上的僕人,這才知道蔣骉已起了投靠陳王之心,並想殺死他們討好陳王,以消與陳王的陳年舊怨。
相鴻雲得知此事後便準備逃離荊州。誰知道蔣骉殺害他們之心更是堅決,竟然在他們回北方的路上布下了埋伏,相鴻雲用了調虎離山、瞞天過海之計,才換了條路逃命來到了徐州。
聽他說完,郭茂便皺起了眉頭,極為不喜蔣骉此人的反復無常,“他為何突然決定倒向陳王?”
“大概是覺得距離之遠近吧,”相鴻雲接過一旁僕人遞過來的湿毛巾,匆匆擦過臉上的髒汙,“我與他交談之時,便發現他極其憂心這一點。他與陳王離得太近,怕陳王決定對他下手之時主公無法及時援助他,怕是因此他才決定舍遠求近,投奔陳王了。”
元裡思索片刻道:“益州、豫州、揚州,如今再加上荊州……除了一個交州、徐州,陳王就徹底一統南方了。”
周公旦嘆了口氣,看向了王謙之,“他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