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溫和的笑容和明亮的雙眼還是一如既往,如春風拂面,眼眸中滿是欣喜,輕易讓人放心中戒備。元裡的氣質也成熟了許多,舉止之間盡是遊刃有餘,看見他便會讓人覺得心中安穩。
見到許久未見的謀士,元裡也是心緒翻湧,他握住周公旦的雙手,深呼吸一口氣,眼中微湿,“文寧,你總算回來了。”
他上上下下看了周公旦幾遍,欣慰地低聲道:“這幾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哪裡算得上辛苦?”周公旦一腔熱血沸騰著,他微微一笑,忽然退後兩步,雙手執起,鄭重地同元裡行了一個禮,“公旦在外五年歸來,所幸沒有辜負主公看重!”
元裡笑起,“好!”
周公旦緩緩起身,往元裡身側看了一圈,又與楚賀潮行了一禮。
楚賀潮微微頷首,劉驥辛感嘆地看著他,笑著道:“文寧兄,好久未見了。”
周公旦忍不住也笑道:“是啊,長越兄,我們好久未見了。”
郭茂對著周公旦拱手,笑容滿面,“在下郭茂,字平之。我曾聽過周兄許多事跡,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在下甚慕之。”
“平之兄不必客氣,”周公旦哈哈大笑,暢快地道,“我也曾聽主公提起過你,雖未曾與你相見,但亦佩服你的才智。我聽聞你擅下棋,我們日後可要好好切磋一番。”
他們說說笑笑,這樣悠然輕松的氣氛,周公旦已經很久未曾體會了。
賈青也在後方看著周公旦等人,他第一次見到周公旦如此輕松放聲大笑的模樣。隻要見過此時的周公旦,就能看出他以前在冀州的模樣有多麼虛情假意。
他感嘆地想,元裡到底有什麼樣的能力,才能讓這些謀士心甘情願到如此地步?
元裡一直在旁邊含笑看著,等部下們寒暄過後,他才問道:“我聽說你這次還給我帶回來了一個意外之喜?”
周公旦這才想起跟在後面的賈青一行人,他無奈地拍拍腦袋,帶著元裡往賈青走去,“主公可曾聽過賈青此人?”
元裡微微頷首,“早有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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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元裡走到眼前,賈青提前下了馬,拱手行禮,拘謹道:“元刺史。”
“賈大人,”元裡笑著道,將他扶起身,“我先前便聽聞過大人威名,沒想到大人竟來到了幽州,不知大人遇到了什麼難處?若是我能做到的,必定會竭盡全力相助。”
賈青張張嘴,遲疑片刻,道:“我欲帶著部下、家眷前來投奔元刺史。”
元裡早就知道此事,因此也並不驚訝,他隻是笑著拍了拍賈青的肩膀,熱情道:“有大人這般人才前來幽州,這是我的福氣。快請進城中!”
路上,元裡問了賈青和周公旦一路的事情,可否遇見什麼危險,又有什麼趣事,竟沒有問賈青一個有關冀州和吳善世的事情。
他的態度溫和親切,談話起來不像君主,倒像是許久未曾見過的友人。但偶爾的言談和見地卻真知灼見,深刻得令人忍不住回味,越想越是沉浸。
賈青的話不多,他一直在暗中觀察,將元裡部下的神態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是周公旦說的一樣,元裡的部下們對元裡乃是實打實的仰慕忠誠,他們緊緊團結在元裡的周圍,彼此之間沒有針鋒相對,也沒有勾心鬥角,這樣的氣氛讓賈青升起不少好感。
不止是他喜歡,他的部下們也極其喜歡。
宴席上,周公旦與劉驥辛、郭茂二人特意前來找賈青喝酒。賈青沒怎麼說話,但抵不住這三個謀士的灌酒路數,喝到一半,彼此間的生疏已經消失了大半,賈青轉頭一看,他的部下們也正在和楊忠發、汪二等人混在了一起喝酒劃拳,瞧他們的樣子,可比在冀州內要快活得多。
賈青看了一會兒,心頭的沉重仿若煙消雲散,他笑了笑,忽然感到輕松了許多。
第143章
這樣的氛圍,是賈青以往未曾體會得到的。
但當他身處其中後,卻覺得這般的感覺當真讓人無法拒絕。
晚上,賈青攙扶著喝醉酒的部下往回走去時,部下便醉醺醺地道:“將軍,我覺得幽州可比冀州舒服了!你就忘了吳善世,咱們好好待在這吧。”
說著說著,部下便哭了出來,“將軍啊,我實在不想讓你再經歷牢獄之災了。”
賈青嘆了一口氣。
部下又大著舌頭道:“我問了元刺史的部下,他們也會將家眷放在後方,讓元刺史保護……但他們的家眷可過得舒服多了,又是送米糧又是送肉食。你看我們今晚吃的飯菜,我真是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我一想咱們的家眷要是能安安穩穩的,還能吃上這樣的飯菜,就算家眷還是會被元刺史把持,那也比在冀州好!”
賈青拍拍他的背,“趕緊閉嘴吧。我知道你們怕我重蹈覆轍,還對舊主難以舍棄。但自我決定逃出牢獄,便不會再回頭了。”
部下道:“那我、我們就放心了……”
扶著閉眼打鼾的部下,賈青看著路旁兩側被掛起的燈籠,冷風吹過,吹得他頭腦一清,精神一振。
這就是幽州啊。
他駐足片刻,明明夜色遮蓋住了許多景象,賈青還是不忍離去,看得入迷。直到部下打了一個噴嚏,賈青才驚醒過來,匆匆離開。
*
元裡也正跟著楚賀潮聊著賈青。
兩個人窩在被窩裡說著悄悄話。
元裡問:“你覺得他如何?”
楚賀潮給了賈青很高的評價,“有他的吳善世尚且有和我一敵的機會,但沒了賈青,一月之內我就可以拿下冀州。”
元裡一聽就樂了,“不錯不錯,我麾下又添一員猛將。”
楚賀潮把人拽到自己身上躺著,嗤笑一聲,“有我猛嗎?”
元裡嘆了口氣,“你的臉皮真的是比城牆還厚。”
楚賀潮似笑非笑,“你隨便出去問,誰不說我就是最猛的猛將。”
元裡恍然大悟,“原來你還去偷聽別人誇你猛將的話了啊。”
楚賀潮面上一熱:“……”
元裡撲哧一樂,拽過楚賀潮的手道:“哥,你手上的燒傷到底是怎麼來的?現在願意告訴我了嗎?”
他低頭看著楚賀潮的手,細細摩挲著上面的燒傷。
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才能在楚賀潮的手上留下這樣重的傷痕。
楚賀潮一愣,嘴角緊抿,沉默了下來。
元裡抬頭看他,“你要是不想說也沒關系的。”
楚賀潮搖了搖頭。
他反手握住元裡的手,平靜地道:“楊忠發還有兩個兒子,以往是我身邊的小將。”
元裡若有所思,他安靜地聽著。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楊忠發還有兩個兒子,因為楊忠發從來沒提過這件事,元裡也從來沒見過他的這兩個兒子。
這麼一提,元裡已經猜測出來,這兩個兒子或許已經遭遇不測了。
楚賀潮道:“在對敵烏丸人時,我曾數次命懸一線。最後對戰骨力赤時,他不顧身處草原之上,竟然用了火攻,那一戰,北疆軍死傷慘重。楊忠發的兩個兒子也死在了這個戰場上。”
元裡抿抿唇。
楚賀潮的眼裡已經湿潤,他抹了把臉,繼續道:“我是主將,受到的火攻最為嚴重,草原易燃,火勢已經燒起。他們與我一同陷入了火勢之中,為了護我突圍,楊忠發的長子還為我擋了一支火箭,等我將他們帶出來時,手已受傷,他們也被活活燒死了。”
“哥,”元裡忽然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了,“對不起……”
楚賀潮搖了搖頭,低聲,“元裡,你莫要在楊忠發面前提他這兩個兒子。”
元裡點點頭,上去抱住了楚賀潮。
楚賀潮環著元裡,看著床帳頂,“他們曾是我的好友,自他們死了後,楊忠發便時常喝酒來麻木喪子之痛,直到他幼子出生,他才緩過來了一些。”
元裡不知道楊忠發嬉皮笑臉,喜愛喝酒的表象之下原來藏著這麼悲痛的經歷。他眉頭緩緩皺起,突然道:“都是那些烏丸人的罪過。”
“你說得對,”楚賀潮眼底逐漸沉下,“都是那些烏丸人的罪過。”
誰也沒有再說話,黑暗之中,兩人相擁入眠。
次日,元裡便給賈青送去了治愈凍瘡的藥膏,又派周公旦帶著賈青一行人在蓟縣四處看一看,也好讓周公旦親眼看一看幽州這幾年的變化。
看到屯田事宜時,周公旦很快便了悟了其中妙處,不由贊不絕口。
五年時光,看似很多,實則也是眨眼之間,幽州卻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無論是那公廁還是風車水車,都讓一行人眼花繚亂。
周公旦又是驚喜主公的奇思妙想,又是遺憾自己沒有參與。等看完這些東西後,他特意前來找了元裡,與元裡傾訴他的所想。
他們一聊就從早上聊到了傍晚,五年未見,他們能談的東西可不少。
若不是晚飯時候,楚賀潮親自來喊他們吃飯,這二人估計能聊上一夜。
吃飯時,元裡還在跟周公旦說話,“你在吳善世身邊既然用的是真名,那如今回來,恐怕還需要用假名遮掩一段時間。”
周公旦笑著點頭,“不瞞主公,公旦這個名字實在惹眼,我早就想換個名字了。”
元裡揚唇,“我倒是很喜歡你這個名字。”
楚賀潮用筷子敲擊了碗邊,發出的脆響嚇了正在說話的兩人一跳。
兩個人一同轉頭,不解地朝他看去。楚賀潮將碗筷遞到元裡面前,面無表情道:“吃飯。”
元裡眨眨眼,拿過筷子吃飯。
周公旦看了看元裡,又看了眼楚賀潮,逐漸變得若有所思。
楚賀潮掀起眼皮看了周公旦一眼,眼裡暗含威脅。
周公旦微微一笑,順從地收起視線,安安分分地吃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