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不喜他,此舉又相當於造反,冀州哪裡還有他能待之處。可要是不待在冀州,賈青還能去哪裡?
他的部下、他的家眷都會被他牽連,在這個世道,他帶著這麼多身家性命系在他身上的人,該何去何從?
周公旦看清楚了賈青面上的動搖,他慢悠悠地說道:“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並非沒有條件。”
賈青看向他。
周公旦道:“我要你離開冀州,前去追隨我主。”
賈青深深地看著周公旦,“你的背後果然另有其人……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物,才會讓你這麼為他盡心盡力。”
周公旦不欲多說,“將軍意下如何?”
“不去。”
賈青閉上了眼睛,出乎周公旦意料地拒絕了。
周公旦大吃一驚,他沒想到賈青竟然會這麼幹脆利落的拒絕,過了一會兒才道:“將軍為何拒絕?”
“能讓自己的部下孤身深入敵營的人,我不信他有多麼有情有義,”賈青冷冷地道,“這樣的人和吳善世又有什麼區別?都是讓部下去送死而已。他躲在你的背後攪亂一潭池水,這樣的城府心性,我去了你主那裡,無異於跳入了另一個火坑之中。”
周公旦啞然失笑,笑容甚至越來越大,讓賈青都不由皺眉側目。
“哈哈哈哈,要是讓我主的部下聽了你的話,隻怕你以死謝罪,他們也不願意讓我主收你為己用了。”周公旦道。
別說元裡的部下了,周圍幾個警戒的糧料院人員都開始對著賈青怒目而視了。
賈青不懂周公旦為何是這個態度,他眉頭皺得更深,“難道我說的不是?你留在冀州也有許多年了,哪怕再寬宏大量的人也會對你有所生疏,會懷疑你是否還忠心耿耿。你主一旦懷疑你,即便我同意前去追隨你主,我也會被牽扯懷疑,到時候我的處境和現在又有什麼區別?”
周公旦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忍住笑道:“將軍這話可是大錯特錯。為何是我孤身而來?不過是因為我自請而已。我主的心性乃世間罕見,沒有哪個人同他相處之後會不喜歡他,實際上,追隨我主的人隻恨不得早遇見我主幾年,我主便是那會識千裡馬的伯樂,跟在我主身邊的人無不以此為榮——將軍這表情是覺得我說得太過誇張?公旦所言可沒有半分虛假,我主可是聞名天下的名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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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青道:“吳善世也是聞名天下的名士。”
周公旦嗤笑一聲,“把吳善世同我主放在一塊比,當真是雲泥之別……將軍,你覺得若是我主當真是和吳善世一般的人,我會寧願冒著生死之危,也要為他潛入敵營名?”
賈青遲疑了。
周公旦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賈青雖然不了解周公旦,但知道周公旦絕不是輕易可以收服的人。能讓這樣的人即便是死也要為其謀劃未來,周公旦的主公絕對是一個了不得的人。
賈青想到這裡,也不由產生了幾分心動。
他對這位幕後之人升起了許多興趣,很想要看一看能折服周公旦,讓周公旦說出種種好話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但身上背負眾多性命的他無法立刻下決定,賈青想了許多,隻覺得自己前去投奔的結果多半不會很好,“我是吳善世的部下,以往對吳善世可謂是忠貞不渝。你的主公當真會信任這樣的我?”
周公旦又笑了,“最得我主看重的幕僚之中,有一人曾侍奉過二主,但我主可從來不會在意這些。”
賈青深呼吸一口氣,頗為強硬冷酷地道:“即使我會投奔旁人,我也不會背叛舊主。我絕不會告知他有關冀州、有關吳善世的任何事情。”
“將軍多慮,”周公旦微微一笑道,“以我主的脾性,必定不會讓你做如此為難的事情。將軍能夠為舊主如此著想,這乃是你才性高尚,主公隻會誇贊你,絕不會責怪你。”
賈青頗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面對滿嘴主公好話的周公旦,愣是說不出其他的話了。
最後,周公旦神秘一笑,“實不相瞞,我不妨告訴將軍一個秘密。將軍可知在我前來冀州之前,與主公相識多久嗎?”
賈青篤定道:“短則三年,長則十年。”
若不是知根知底這麼久,周公旦的主公怎敢派他前來冀州?
周公旦目露追憶,他緩緩搖了搖頭,陡然扔下一個驚雷:“實則不過兩月而已。”
賈青瞬間睜大了雙眼。
周公旦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主這一點,世上千千萬萬的諸侯都無法比過他去。”
賈青一動不動。
良久,他忽然慢慢地扶著牆壁艱難坐起,低聲道:“還請你給我一些時日,隻需一日就好,我想將我的部下也一並帶走。”
第142章
元裡同糧料院吩咐過許多次,想盡辦法也要將周公旦安全帶回幽州。
為了回去這一日,糧料院的人已經準備了許多年。得知賈青及其部下、家眷也會一同前往幽州後,糧料院的人很快便調整了計劃,做出了相應的準備。
次日,賈青的家眷便被暗中帶離了邺縣。第三日,賈青的部下們光明正大地率兵襲擊了牢獄,救出了賈青後快速逃離了冀州。
糧料院的人暗中協助,賈青一被救出,就帶著他們提前一步往幽州而去。
周公旦沒跟賈青說他的主公是誰,賈青也並沒有問,但彼此都已經心知肚明。
聞名天下的名士、隻認識兩月不到、身邊有曾侍奉過兩主的幕僚……周公旦幾欲告訴了賈青答案,他的明主正是幽、並兩州的刺史元裡。
元裡元樂君啊。
賈青想過許多人,甚至想到了楚賀潮,但萬萬沒有想到背後之人竟然會是元裡。
元裡的野心竟然如此大嗎?在幽州、並州的話語權竟然如此強嗎?
賈青的心緒復雜,他既不知道元裡會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究竟會是如何。但無論如何,都已走到了這步,那隻能繼續走下去了。他隻能寄期望於元裡身上,希望元裡能像周公旦口中一樣可靠。
*
冀州邺縣。
發現賈青竟然擅自帶兵逃跑了後,吳善世差點氣壞了。
雖然在這個世道中,私自帶兵逃離的將領有很多,但吳善世從來不覺得賈青會是其中一個。賈青對他的忠誠讓他忽略了人對於求生的渴望,吳善世甚至因為大意,都沒有下令軟禁賈青的屬下。
被背叛的怒火燒得熊熊,吳善世陰沉著臉拍著桌子,“派人去追他!快去!追不到人你們都提頭來見!”
部下打了個寒顫,立刻帶兵前去追擊賈青。
冀州反應的速度很快,但匆匆忙忙的隊伍哪裡比得上糧料院數年的準備。直到半個月過去了,吳善世也一無所獲。
吳善世每日都要破口大罵一番,更是由此懷疑起了部下們的忠誠。尤其是帶兵的將領,更是戰戰兢兢,有不少人也升起了逃跑的念頭。
在吳善世的注意力全被賈青引走的時候,無人注意到病重的周公旦,已經悄然“離世”了。
三月中旬,萬物復蘇,春暖花開。
正好是十三日元裡生辰之日,一大早就被楚賀潮拽起床吃著一碗長壽面的元裡,等到了賈青和周公旦的到來。
元裡精神一振,就要去換衣服迎接他們二人,楚賀潮拽著他,強硬,“先把面吃完。”
“哦,”元裡老老實實應了,咬著一根面條從頭吸到尾,含含糊糊地道,“今日廚子是誰?做得還挺好吃。”
楚賀潮挑眉,壞笑,“你男人做的。”
元裡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面條燙嘴,還不能咬斷,吃起來麻煩極了,但元裡吃得快樂又認真。
楚賀潮不怎麼會做面食,這碗長壽面味道確實不錯,但一根面條有細有粗,細的地方元裡吃得心驚肉跳,就怕稍一用力就會扯斷。粗的地方跟吃面疙瘩似的,粘牙。
元裡吃得嘴上都沾著面條汁水,唇色殷紅,張張合合的,楚賀潮看得嗓子逐漸發痒,他動動手指,幹脆挑起面條另一頭跟元裡一塊吃了起來。
一根面很快被消滅在兩人嘴唇相貼的地方,元裡咬斷面條,板著臉,不怎麼高興地道:“這是我的面。”
“晚上再給你做,”楚賀潮意猶未盡,“別說,味道還真不錯。”
“挺好吃的,”元裡點頭,“如果有點鹹菜就更好了。”
楚賀潮笑了,“吃什麼鹹菜?晚上給你吃大餐。”
元裡乖乖點頭,“好啊。”
乖得楚賀潮忍不住捏了把他的臉。
兩個人吃完飯,這才去城門外迎接功臣的到來。
周公旦一行人已經能遠遠看到蓟縣城門了。
坐在馬車之中的周公旦看著這數年未曾見過的城門,與城門前迎接他們的人群,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熱淚盈眶。
他終於回來幽州了。
周公旦心中復雜的情緒交織起來,讓他移不開看著城門的視線。激動、思念、惆悵、欣喜……幾年中從未有過的安心在心中浮起,疲憊也被喜悅衝去。
越是離城池近,周公旦越是歸心似箭,恨不得在背後長雙鳥兒似的翅膀,就這麼眨眼飛到城門面前。
在他的馬車後方,則是四處觀察、神色較為沉默拘束的賈青一行人。
越是往幽州走,看的東西越多,他們的驚嘆便越多。一路走來,他們遇到了很多艱難險阻,也見到了許多流離失所的百姓,隻有親眼見識到外界的混亂,才能更加明白幽州內的平穩安寧是多麼的可貴。
賈青目光在周圍看了一圈,心裡了然,怪不得路上那些逃難的百姓都在往幽州而來。
初春的天氣還是有些寒涼,百姓們雖穿著帶有補丁的衣物,但各個穿得厚實,鞋子也並不是凍腳的草鞋,而是賈青並不認識的棉鞋。幼童們也有衣可穿,甚至在這天氣悠然地出門玩樂鬧騰,個個面色紅潤,可見精力旺盛。
一看這些幼童們的樣子,就知道他們並沒有受冷,也沒有挨餓。這樣的景象在亂世之中,幾乎讓賈青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不可避免的,賈青在心中對元裡升起了幾分敬意。
“主公!”
前方,周公旦激動的聲音打斷了賈青的思路,賈青抬頭看去,就見一向冷靜沉著的周公旦竟神色匆匆地從馬車中躍出,欣喜若狂地走到了一個年輕人的面前。
元裡的模樣和五年前相比已大為不同。他相貌長開,變得更為俊美,身姿也更為挺拔,少年之氣在他身上已經看不出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