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楊忠發都這麼抗拒,那他的父母又該有多麼抗拒?
楚賀潮嘴唇拉直。
陰影籠罩,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但總歸不是什麼好心情,楊忠發熟悉楚賀潮,哪怕楚賀潮一動不動地站著,身形還是那麼高大、挺拔,仿佛無堅不摧。但楊忠發知道自己的話句句都戳在了楚賀潮的痛點上,有些話隻有短短幾個字,卻跟刀子一樣能讓人痛不欲生。
但隻要他們在一塊,這樣的話隻會更多、越來越多。
楊忠發狠狠心,繼續看向元裡,“大人,您心有大志,自身不凡,叔嫂亂倫之事隻會讓你背上汙名,天下人都會惡意揣測你與楚家兩兄弟的關系,懷疑你所得的刺史之位與功勳是否是正統而來……您比將軍小上八歲——八歲啊,您還年輕,將軍卻要而立,將軍如今看起來是不老,但若是十年之後呢?二十年之後呢?三五十年之後呢……末將絕不願意您將大好時光耗費在將軍身上,還請大人和將軍……恢復如常吧。”
他每一句話都好像在偏向元裡,實則護的卻是楚賀潮。
楊忠發神色乞求,眼神如重千斤。元裡嘴唇幹得掉皮,先前甜膩的糖葫蘆味道散得一幹二淨,散發著苦澀的餘韻。正當他想要說話時,楚賀潮就先開了口。
“……我說了,你有什麼話衝著我來說,跟他說什麼?他才立冠,能懂什麼?是我哄騙了他與我越了規矩,我話便放在這,他要是敢答應你什麼,我就打斷他的腿。聽到了嗎,我的好嫂嫂?”
楊忠發臉色鐵青,沒想到楚賀潮竟這麼蠻不講理,氣得呼吸急促,“將軍,你怎敢這麼做?!”
楚賀潮呼吸逐漸變得沉重緩慢,他還扯唇笑了一下,“我有什麼不敢做的?他活著我都敢搶,死了就不敢了?”
“你回去吧,”楚賀潮道,“今晚之事,就當你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和第二個人說。”
“……”楊忠發深呼吸一口氣,咬著牙道,“不可能,這事今晚必須解決,不能再拖!”
他比想象中還要激動的態度讓元裡皺起了眉。
楊忠發現在顯然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勸都無法勸住他。元裡沒急著出聲,一邊在腦子裡思索著怎麼處理,一邊細細觀察楊忠發的神色。
楊忠發站起身就要往元裡走去,高聲,“元大人,你也聽到將軍說的話了,你當真還要跟他再將錯就錯下去嗎?!”
楚賀潮伸手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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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忠發又低聲朝楚賀潮吼道:“將軍,強扭的瓜不甜。你不讓我同元大人說話,不就是因為你心中沒底,覺得你們二人無法一直走下去嗎?你自己心裡分明清楚,分明知道這路艱難,不用我多說什麼,你們早晚都會分崩離析。若是當真情比金堅,那還怕什麼我的兩句話?你難道不想聽一聽元大人怎麼想的嗎?!”
楚賀潮掀起眼皮,眼底血絲由淺轉深,他張了張嘴,聲音低低,牢牢將楊忠發擋在身前,“別說了。”
燭火搖曳,昏暗的光在他身上搖著,楚賀潮又一次低聲地道:“楊忠發,別說了。”
楊忠發看著這模樣的他,忽然啞巴一樣說不出話了。
楚賀潮少年時就來到了戰場,楊忠發知道他是楚王的兒子,一直都很照顧著他。他眼睜睜地看著這渾小子變成了小將領,又變成了堅不可摧、令眾人仰望的戰神,成了威震北周的大將軍。
楊忠發跟在了楚賀潮身邊十五年了,十五年了,他從來沒見過楚賀潮露出這樣的神情。
這樣……帶著恐慌、懇求的神情。
元裡忽然開口,“大人想聽我說話?”
楚賀潮微不可見地僵住,楊忠發不忍心地看了楚賀潮一眼,壓下惻隱之心,“沒錯。”
楚賀潮想笑他太過天真,元裡都已答應他絕不反悔了,怎麼會給楊忠發想聽的回答?
但他卻無意識地緊張,全身緊繃,密密麻麻的心慌攀附在他的血肉之上。
隨後,他就聽到了元裡的聲音,“大人說得是。”
楚賀潮如墜冰窟,愣住了。
楊忠發又悲又喜,復雜萬分地看著元裡。
元裡神色平淡,甚至過於冷漠地道:“楊大人說的話令我感悟頗多。你說得對,我與將軍在一起隻會惹得天下人鄙夷叱罵,畢竟身份不符,年歲相差的也大。仔細想一想,我似乎也沒什麼道理繼續和將軍將錯就錯下去了。”
楚賀潮背對著元裡站著,覺得自己好像聽錯了元裡的話。
他表情錯愕,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憐。
……元裡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這不是元裡會說的話。
“既然被你發現了我們二人的事情,是該好好想想該如何處置了,”元裡揉著額頭,站起身道,“大人先給我好好思索的時間,等盼豐節結束後,再過來細談吧。”
說完,他朝著楊忠發點了點頭,竟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了。
書房外的冷風吹進,燭光倏地被吹滅了。
黑暗中,楊忠發喉間堵著,元裡的行為太出乎意料了。讓他現在有些不敢看楚賀潮,轉頭,凝視著黑暗中僵硬著的輪廓,楊忠發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將軍……”
“……滾。”楚賀潮壓抑地道。
“我——”
楚賀潮忽的暴怒:“滾!”
楊忠發張張嘴,狼狽地離開了。
楚賀潮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先前還跟元裡共吃同一根糖葫蘆,這會兒就已冷若冰霜。他的手心發冷,失魂落魄。
沒了,都沒了。
連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要棄他而去了。
黑暗包圍著楚賀潮,如寒潭一樣冰冷。楚賀潮越陷越深,呼吸越來越艱難之時,手中忽然多了一隻溫熱的手。
楚賀潮又聽到了元裡那折磨得他不成人形的聲音,“哥,楊忠發走了嗎?”
楚賀潮愣愣地回過頭,看到了元裡隱隱約約的身影,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幹啞地道:“走了。”
頓了頓,楚賀潮又小心翼翼地問:“樂君,你那樣說是不是隻是為了騙過他?”
元裡肯定地點點頭,“對,就是為了今晚先穩住他。他的情緒太激動了,這會我們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如今又是盼豐節,蓟縣人多雜亂,此事不得張揚。我便想佯裝一番暫且穩住他,等過完這三日花燈節後,他也冷靜了許多,那會再說事半功倍。”
楚賀潮一瞬從黑暗回到人間,他抬起發抖的手摩挲著元裡的臉頰、下巴,摩挲著元裡的眉頭眼睛,嘴皮子哆嗦著,激動、喜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隻是騙他而已。”
元裡被摸得臉疼,男人驚喜得語無倫次,元裡衝他露出笑,摸摸男人的臉,和他額頭抵著額頭,心疼,“哥,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楚賀潮模樣狼狽,眼中都丟人的有些湿潤,還好黑夜將這些盡數遮擋住了,“嗯,嚇到了。”
楚賀潮這一生失去過許多東西,部下、兄長、爹娘……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失而復得的快樂。
這快樂讓人又是酸澀又是高興,滿足,無比滿足。
“對不起……”元裡鼻尖一酸,“等盼豐節後,我們就與心腹坦白。”
楚賀潮靜靜抱著他溫存,“好。”
元裡道:“你別聽楊忠發瞎說,我一點兒也不嫌你老。”
楚賀潮的臉色就微微一變,“呸”了一聲,“什麼老不老,那叫大。”
元裡看出了他對這個字的排斥,他想了想,“我之前給你的那瓶膏體,你若是每日洗完臉都抹一些,會老……大得慢一點。”
楚賀潮半信半疑,“真的?”
元裡重重點了點頭,“真的。”
楚賀潮勉強道:“那我之後每日都試一試。”
元裡以為楚賀潮已經被他安撫好了,但等晚上才發現,楚賀潮還是沒放下心。
他寸步不離地跟著元裡,五月份,睡覺時還緊緊地抱著元裡,兩個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元裡想辦法哄他睡覺,“其實楊忠發說的有一句話挺對的。”
楚賀潮猛地緊繃起來,“什麼?”
“他說我走一步看十步,”元裡笑了笑,“事實也是如此。我早在決定跟你在一起時,就已經想到被別人發現的這一日了。你喜歡我,我喜歡你,我們之間的端倪即便可以瞞一時,也瞞不過一世。哥,我既然會跟你在一起,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楚賀潮牽過他的手在唇前親了一口,眉眼深沉,“我會解決好這件事的。”
他低聲,“放心,別怕,我護著你,不讓你受委屈。”
元裡輕聲,“我不委屈。我想和你一起想辦法,你相信我啊,我有辦法讓楊忠發接受我們的。”
楚賀潮喉結滾滾,啞聲,“好。”
半夜,元裡被尿憋醒,模模糊糊睜開眼,就看見楚賀潮靠在床頭上,一隻手摟著他,另一隻手臂搭在身上,雙目睜著看著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困意消失了一半,元裡問:“你怎麼沒睡?”
楚賀潮回過神,“睡不著,是不是要起夜?我陪你去。”
“不用了,”元裡翻過他下床,“我自己能去。”
楚賀潮還是陪他去了,等洗完手再回到床上時,元裡打了個哈欠,“哥,你快睡覺吧。”
楚賀潮點點頭,“嗯,這就睡。”
元裡一看就知道他隻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準備睡。他想了想,忽然朝被子裡鑽去,“我給你親,你快點睡。”
褲帶被解開的楚賀潮受寵若驚,“怎麼突然給我親?”
元裡趴在他身上,“別說話,快點睡。”
元裡親得嘴巴發酸,喉嚨也發疼,等到都要困得閉眼睡覺的時候,楚賀潮才悶哼一聲,手指穿過元裡的頭發絲,一身汗地道:“好了。”
元裡爬出被子,熱得臉蛋通紅。他實在太困了,懶得出去漱嘴,便把東西咽了下去,用床邊茶杯裡的茶水漱了兩次嘴便打算睡了。
楚賀潮抬起他下巴貼上去,舌頭在元裡嘴裡快速轉了兩圈,溫柔地低聲,“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