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議後他們決定,楚王夫婦死亡一事要昭告天下,他們要憤怒至極、大張旗鼓地向洛陽發檄文,聲討李立此番不義不德之舉。
這種事一旦揭露,李立絕對是天下人共同聲討的對象。全天下“有義之士”都會聞聲而起,堅定地站在楚賀潮的身後。
不管這些“有義之士”是什麼想法,一旦有討伐李立的機會,他們絕不會放過。
誰讓李立不止害死了楚王夫婦,還是個惡名遠揚的竊國賊呢?
隻要能殺了李立,一定會獲得巨大的聲望。這個聲望,將會幫助任何一個人更上一層樓。
楚賀潮神色淡淡地坐在上位,一直沒什麼表情,等到眾人商議結束之後詢問他是否可行之時,他才頷首說了句好。
他這些天一直都是這個模樣,幹什麼都神情淡淡,冷厲更甚從前。對大多數的事情也提不起什麼興致的模樣,讓想要找他喝酒,多安慰他幾句的楊忠發、關之淮數人都無計可施。
隻能在心中暗暗嘆口氣,希望將軍能盡快從喪親之痛中走出。可誰也知道,痛失父母之痛哪裡那麼容易可以短短幾天內便可以化解的,尤其將軍的父母乃是被奸人所害,將軍又是極為孝順之人。
商談好這些事後,眾人本打算散去,但外頭卻有僕人匆匆前來稟報說外頭有聖旨來到。
聖旨?
眾人面面相覷一眼,皆嚴肅起了神情。眾人魚貫而出,走到莊園外一看,天子給予的賞賜已經綿延出了十裡。
這樣的大手筆非但沒讓人感受到欣喜,反而讓眾人沉下了心。
再一看,站在最前方前來送禮之人不是太監,而是一個留著兩撇胡子的文人。這文人長著一副精明樣貌,笑容熱切,一見到眾人出來,便連忙迎上去。他似乎都認得在場眾人是誰,準確無比地衝著楚賀潮與元裡行了禮,“程某拜見大將軍、拜見刺史大人。”
楚賀潮陰沉沉地看著他,“你是誰?”
程布立刻道:“在下程布,乃是天子身邊一小小散騎而已。此番乃是得天子之令,來為大將軍與刺史大人與各位將軍送上擊殺匈奴首領呼延烏珠賞賜一事。”
楚賀潮眼神更冷,“你分明是李立的人,如何能代表天子傳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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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布擦擦額頭的汗,這其中原因大家都清楚,他哪是傳天子的旨,而是傳李立的旨假借天子名頭而已。但這話不能親口說出來,程布打哈哈道:“李大人也是效忠天子的忠臣,我是李大人的人,自然也是天子的人。”
位於身後的幾個將領頓時一聲譏諷的笑。
程布當做沒有聽見,笑容不變地道:“此番賞賜,不止有金銀財寶,絹布古董。李大人還特意送了幾樣東西,想必將軍見了定會心喜不已。”
說完,他拍了拍手。
很快,就有士卒壓了五個滿臉驚慌的人走了過來。
這五人見到楚賀潮之後,神情驚懼,掙扎得更是厲害。
程布餘光看著楚賀潮等人的臉色,深深嘆了口氣,面上又是憤怒又是自責,“這五人乃是監後府的太監。他們膽大妄為,竟威逼楚王與楚王妃飲下毒酒自盡!此事被大人聽聞後,大人極其憤憤不平,痛恨這些宦官的無恥之舉,更痛惜楚王與其夫人竟被這些宦官所害而亡。便不惜一切,堅決下令抓捕了這些閹人,令布不遠千裡地送來給將軍。”
他對著楚賀潮又是一拜,誠意十足道:“大人說了,這些閹人任由將軍處置,以告楚王及楚王妃在天之靈,也算是大人他對您的告罪與最後所能做的補償了。”
第94章
程布彎著腰一直沒有起身。
他的姿態很低,話語也恭敬,明明沒有一個冒犯的字眼,但每一句話都精準地戳著楚賀潮的逆鱗。
聽到他說話的所有人隻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湧起,臉色鐵青。
李立這是打算先下手為強,堵住他們的嘴。
元頌帶著家眷剛剛來到幽州,李立的賞賜便後腳跟上。這說明什麼?說明李立一發現楚王夫婦被害、元家舉家搬遷後,他就想到了此時,於是便毫不遲疑地抓住了閹人,派人帶著重賞緊跟著元頌一行人前往幽州,準備堵住悠悠眾口。
他是想要撇清自己與楚王夫婦之死的關系,楚賀潮能接受最好,即便楚賀潮不接受,也不能將楚王夫婦之死的罪名怪到他的身上。
這是聖旨,不聽就是違抗聖旨。但要是真接旨,豈不是證明楚王夫婦之死和李立沒有關系了?他們心中憋屈。
楚王夫婦二人身死,怎麼可能隻用區區五個宦官就能償還。
楚賀潮沉著臉看著程布彎下的脖子,手緩緩抓著腰間的大刀刀柄。
元裡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在楚賀潮看來時,元裡朝他搖了搖頭。
不能殺。
程布一行人拿著綿延十裡的賞賜一路大張旗鼓地來到了這裡,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的州郡,有多少人得知他前往了幽州。在這時殺他,那就是斬殺天子來使。幽州天高皇帝遠,一旦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有人都會認為幽州有造反的意圖。
那個時候,幽州的處境將會和李立一般危險。甚至於李立讓程布說這樣的一番話,未嘗沒有故意激怒楚賀潮的意思。
李立已然做好了兩手準備,一是拿著厚禮先來試探,這些賞賜既是殺敵之賞,也是有意討好。
若是楚賀潮接受了他的賠罪,兩人井水不犯河水,那便皆大歡喜。若是楚賀潮不接受,那便激怒楚賀潮對程布動手,一旦殺死程布,幽州的處境也不會好過。
楚賀潮明白元裡的意思,他嘴角拉直,手指一點點從刀柄上松開,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
元裡道:“你還有什麼話沒說?”
程布若無其事地直起身,繼續道:“不止有這些賞賜,天子大喜於匈奴首領之死,遂進封有功之人,還請諸位大人聽布宣旨。”
說完,他拿出了聖旨,宣讀天子旨意。
說是天子給的東西,其實就是李立給的東西,李立為了安撫幽州可謂是出了大手筆。
因為楚賀潮已是大將軍,加無可加,便賜給楚賀潮良田萬畝,黃金珠寶無數。還在旨意中暗示,他可以提拔楚賀潮的手下封侯加官,無論是什麼官職,什麼爵位,隻要楚賀潮張口,李立都可以給楚賀潮。
他還可讓楚王夫婦這一對異姓王遷入皇陵,享北周王朝世代供奉。
這條件實在好得嚇人,很難不讓人心動。如同一個塗滿砒霜的大餅,哪怕劇毒也饞得人直流口水。
對元裡,李立同樣給予了厚待。封元裡為列侯,加封奮武將軍,同樣賞賜良田黃金無數。
聽到自己的封賞,元裡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不是嫌低,而是太高了。
這便是李立藏在厚賞中若隱若現的毒針。
侯爵中最大的侯便是列侯,往上便是封公封王。列侯多授予有功的異姓大臣,能被封為列侯,那便可以被稱作為諸侯之一了。
這樣的侯位已經很高,雖然元裡的確立了一個大功,但直接給他列侯之位,還是太誇張了一些。原因很簡單,元裡才剛剛十九歲,剛上來就給他這麼大的侯位,如果他以後再立功勞,那還能怎麼給賞賜?
難道還能給他封公嗎?
更別說李立給元裡的封號還是“燕君”。
幽州自古有燕地之稱,燕幽州燕幽州,楚王本應該也叫燕王,隻是沒有採用古制而已。而元裡一個幽州的刺史卻在楚王的地盤被李立封為“燕君”,這其中的陰險用心可見一斑。
這分明是在挑撥離間。
為了挑撥離間,李立還多給了他一個奮武將軍的官職。
奮武將軍隻是一個雜號將軍。雖然是雜號將軍,但卻是高級將領才能得到的稱號,想要獲得這個名號需要比較大的戰功。殺了匈奴首領當然是一個天大的軍功,但還是之前那句話,匈奴首領之死元裡隻是輔助,不是他親手所殺。
親手所殺匈奴的是楚賀潮和他的部下,元裡能有一個列侯之位已經是出乎意料,再加上一個奮武將軍,李立這是在刻意忽略楚賀潮的功績,抬高元裡的戰績,讓元裡搶走了楚賀潮的功勞呢。
自己立的戰功白白被別人分走了,這放在誰身上誰能受得住?
自古以來,名利都是要命的東西。楚賀潮和元裡放在外人眼裡也就是一對表面叔嫂的關系,內裡不一定能夠和睦。就算和睦,親兄弟尚且多的是因為利益不公而敵對的人,而楚賀潮和元裡難道真的能夠不生一絲嫌隙?
李立這招挑撥離間用的光明正大,很是直白,但也很有效。
如果不是元裡和楚賀潮私下底還是假叔嫂真夫夫的關系,恐怕真的就如他所願了。
其他人也各有賞賜,且賞賜不低。加官進爵本是一件喜事,但李立這樣的大手筆,卻讓人高興不起來。
楊忠發板著臉看向楚賀潮,用眼神問:將軍,這怎麼辦?
殺也殺不得,旨不接也不行,難道他們真的隻能接受李立用這五個宦官來給楚王及楚王妃賠罪,然後忍氣吞聲等以後報復回去嗎?!
真他娘的憋屈。
程布宣讀完聖旨之後,便笑眯眯地將聖旨收起,雙手託起,“請將軍、燕君及諸位大人接旨吧。”
楚賀潮等人動也沒動,兩方一時僵持在了原地。
程布絲毫不覺得疲憊,也不催促,就這麼託著聖旨。
楚賀潮看著聖旨,眼底情緒起起伏伏,厭惡、恨意、怒火迸裂又忍耐。最終,他伸出了手。
程布露出了滿意的笑。
在楚賀潮的手即將碰到聖旨的時候,另一隻手突然伸出攥住了楚賀潮的手腕。
楚賀潮與程布轉頭看去,就看到了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元裡。
看著這年紀輕輕的幽州刺史,程布眉頭挑了挑,恭恭敬敬地道:“刺史大人還有事吩咐?”
“莫急。”元裡道。
俊秀的青年筆直地站著,面上神色淡淡,仙姿玉質,有玉樹臨風之資,不急不慢的,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他抬步走到程布身後,來到驚懼交加的五個宦官面前,一一從這些人臉上看過。
宦官,尤其是北周的這些宦官,都是貪生怕死的蠢貨。
巧的是,他們和李立是敵對。
他們的幹爹幹兒子、好友同鄉,乃至有仇的對手太監,都被李立殺死七八成了。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最恨李立的人是誰,那必然是監後府的太監。
在旁人疑惑的目光之中,元裡伸出手捏住了其中一個神情最是瑟縮之人的臉,他用的力氣很大,這個宦官的臉都滑稽地擠在了一起。
宦官恐懼地看著元裡,不知道元裡要幹什麼。
“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們陷害的楚王與王妃。”元裡眼神冷厲,手指掐在宦官的下頷骨上,手上的力氣用的越來越大,手指幾乎掐進了宦官的肥肉之中,“楚王是什麼樣的人物?哪能被你們這五個小小宦官就逼得飲下毒藥而亡,這其後必有他人主使。那人到底是誰?你們要是說了,還有戴罪立功的機會,要是不說,那就讓你們嘗嘗凌遲車裂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