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公公嗓子都哭啞了,一見到楚賀潮,兩行淚就又流了出來,”撲通”跪在了地上。
”將軍,王爺和夫人…被害死了。”
第92章
楚賀潮呼吸重了重,好像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微風吹著,帶著撲面而來的炙熱,窒息得令人眩暈。
楊公公哽咽著將事情說了出來。
楚王與楊氏本打算在建原帝死前便逃出洛陽,但洛陽卻在建原帝病重之時便封閉了城門。李立野心勃勃,他早就派人盯緊了楚王夫婦,不讓楚王夫婦有機會離城。因為楚賀潮就在北疆,麾下有十三萬的大軍,李立唯恐楚賀潮會對付他,便打算用楚王夫婦來挾持楚賀潮,讓楚賀潮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隻是這樣,楚王夫婦不會死。
李立也絕不敢讓楚王夫婦死。楚王夫婦還在,即便楚賀潮本性不孝,他也必須擺出孝順的樣子聽從李立的話,但若是楚王夫婦死了,楚賀潮以此為借口來攻打他可就順理成章了。
李立對楚王夫婦還算客氣,但李立沒有想到,宦官也對楚王夫婦出手了。
楚明豐死的時候,曾有宦官前去吊喪,卻被楚賀潮帶兵驅趕出門。宦官心存恨意,便在建原帝給北疆的軍糧中動了手腳,給了楚賀潮被水泡過的糧食。
建原帝病重之後,沒人能給他們撐腰了。宦官慌慌張張,擔憂楚賀潮會報復他們,便去威脅了楚王夫婦,讓楚王夫婦給楚賀潮去信,令楚賀潮寫出一封對宦官的投誠書,還讓楚賀潮在書信中承諾不會對宦官動手,會對宦官唯命是從。
他們太過貪心了,隻覺得如果有楚賀潮及北疆十三萬大軍的支持,必定可以鬥得過外戚李立,扶持傀儡皇帝上位。
可楚王夫婦卻受不住這般的侮辱。
他們的長子便是被宦官所害,已經死了。又怎麼能讓二子背負宦官走狗的惡名被天下人叱罵,讓自己成為挾持二子的弱點呢?
楚王性情剛正堅毅,楊氏也是外柔內剛。他們坦然選擇了忠義之路,最後隻是千辛萬苦地將府中的幾個女兒讓忠僕帶著逃到汝陽,令元裡的父母好好將女兒們送到幽州後,便在長子的房間飲了一杯毒酒,前去黃泉陪著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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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毒酒的時候,楊氏是解脫的,因為她太過思念長子,自己也活得夠久了。但當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她看著長子房內的東西,卻忽然想起了楚賀潮。
她突然升起了一種強烈的遺憾。
因為她發現自己已經記不得楚賀潮房間之中是何模樣了,記憶之中關於二子的部分又是那麼稀少,隻有二子幼時和成年的模樣。她臨死之前,才知道自己做錯了多少。
她唯一對不住的隻有二子辭野。而她能為二子做的,便是死去了。
楊公公慟哭道:“夫人死前,讓我給您帶一句話,她……她說‘娘對不起你,辭野,以後要好好活下去,娘先走一步,去陪你兄長了’。”
楊公公雖是宦官,但和楊氏族中也有些關系,他早年便從宮中出來了,和監後府那些太監並沒有任何牽扯。說起這些宦官做的事,他也是悲痛難耐。
楚賀潮從問了那一句話開始,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哭喊聲雜亂,從楚王府逃出來的那三位妾室生的楚家小姐也在旁嗚咽著擦著眼淚。
元頌面容疲憊,他慚愧地向前走到楚賀潮的面前,低聲道:“王爺與夫人死後,李立不敢將這則消息傳出,怕讓你……他派人將王爺與夫人下了葬,我竭盡全力,才運出楚王與夫人的屍體。隻是長路漫漫,又天氣炎熱,無法將屍體帶來幽州,我便做主將他們安置在了你兄長墳墓旁……我隻帶走了府中三個姑娘來到幽州。將軍……元某愧疚。”
楚賀潮還是沒有說話。
他好安靜,安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許多人擔心的目光放在楚賀潮的身上,楊公公已經悲怯得昏厥過去,場面更是混亂。
人來來往往,各種哭聲喊聲混在一塊,桌上剛摘的蓮蓬還帶著露水,不知被誰的衣袖帶著摔落在了地上。
一年前,洛陽楚王府掛上了白布,楚明豐走了。一年後,幽州楚家莊子裡也掛上了白布,楚賀潮的爹娘也跟著走了。
莊園裡的蟬鳴蛙叫都少了很多,它們好像也懂得莊內死氣沉沉的氛圍,便連聲兒也不出。
堂內擺了兩副空棺材,裡面隻有楚王與楊氏的衣服,還是他們年輕時候在幽州穿過的衣服。
連這都是楚賀潮費盡全力才能找來的。
過來哭喪的人很多,氣憤的人更多。誰心裡都不舒服,眼睛通紅,心裡憋屈。
楚賀潮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誰也不見。
元裡做了碗面,端過來找他。開門進去,就看到楚賀潮坐在椅子上,跟石雕似地一動不動。
屋子裡風也不透,逼仄沉悶,昏昏暗暗。
元裡喉結動了動,把門關上,端著面走到楚賀潮旁邊坐下。摸了摸壺水,早上送來是滿的,現在還是滿的,已經涼了。
他抿了抿唇,拿著筷子夾了面送到楚賀潮面前,聲音低柔,“吃點飯吧。”
楚賀潮不出聲,就這麼坐著。
他臉上胡子拉茬,還是一動不動的姿勢。元裡不知道他哭沒哭過,在昏暗下卻看到了他通紅的眼睛與眼底的青黑,幾乎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從他身上傳了出來,沉甸甸的。
元裡眼中酸澀,他再次低低地道:“辭野,你多少吃一些吧。”
楚賀潮終於開了口,“拿走。”
嗓子像是壞了一樣,被沙啞浸透。
元裡還是舉著筷子,又換了稱呼道:“哥,你……”
“我說了拿走!”楚賀潮暴怒道。
元裡手裡的筷子掉在地上,他怔怔地看著楚賀潮。
楚賀潮看著元裡被嚇到的模樣,終於回過神,悲痛、懊惱、後悔一一從他臉上閃過,他彎腰把地上的筷子撿起來,站起身走到元裡面前把元裡抱住。
“對不起,”楚賀潮嗓子嘶啞,“對不起,樂君,我不是有意兇你的。”
元裡搖搖頭,道:“我知道你難受。”
楚賀潮抱著他的手臂用力,眼睛發紅,幾乎有些哽咽,“他們怎麼就死了。”
怎麼突然就死了呢。
元裡心裡悶悶的難受,像沉在水裡喘不過氣。
他上輩子沒父母,這輩子爹娘還活得好好的,他不知道父母死了是什麼感覺,但想想就知道會很痛苦。這種痛苦壓在楚賀潮一個人的身上,楚賀潮該有多難過。
人怎麼這麼容易就死了呢。
亂世之中,就那麼簡簡單單就沒了。
哪怕是楚王那樣的人物,也死得跟顆草一樣輕易。
楚賀潮從知道爹娘死了後一句話沒說,一下也沒哭。他這會抱緊著元裡,痛苦吞食著五髒六腑,一點點淹沒著他。他埋在元裡的脖頸中,滾燙的眼淚順著元裡的脖子滑落。
元裡不知不覺也跟著哭了,他回抱著楚賀潮,“我陪著你。”
楚賀潮緊緊攥著元裡背部的衣服,手指顫抖。他抱著元裡,像是在抱著最後一塊浮木一樣。
楚明豐的死在他心裡劃了道口子,如今這道口子被劃得更深了。
楚賀潮在意家人,可家人都一個個離開了。
他現在隻有元裡了。
就剩一個元裡了。
在屋子裡,楚賀潮悲痛的眼淚掉在了元裡的身上。哭完後,當天晚上,他就出現在了大堂中。
他面無表情地跪在兩個棺材前。
即使裡面沒有父母的屍體,他也要守夜七天。
晚上,人都散了,大堂裡就剩了楚賀潮一個人。
元裡從父母那裡回來,滿面疲憊。看到楚賀潮之後,他走過去跪在楚賀潮的身邊。
楚賀潮沒動,也沒出聲。等過了一會兒,他才啞聲開口道:“樂君。”
元裡看向他:“嗯?”
楚賀潮垂下眼,看著雙手,道:“我是不是命太硬了,克親?”
元裡一愣,隨後便有怒火猛地從心裡竄起,“這話是誰說的!”
楚賀潮沉默了一會,“否則我怎麼會多番死裡逃生,他們卻一個個死了?”
死了一個,又死了一個。
元裡驟然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抓起,顧不得外頭沒有人,氣得臉色發白,低聲呵斥,“你別跟我說這種話!”
他胸膛快速起伏幾下,“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命硬克親的說法,楚辭野,你別瞎想!你還有幾個妹妹逃出來了,她們難道就不是你的親人嗎?!”
楚賀潮沒有說話,良久,手指才動了動,握住了元裡的手。
沒有見過幾面的庶妹,對楚賀潮來講毫不重要。
他用的力氣很大,攥得元裡的手指咯咯作響,元裡卻沒有叫疼。楚賀潮率先發現不對,他松開了手,狠狠抹了抹自己的臉,打起精神抬手摩挲著元裡的臉蛋,“是不是很疼?怎麼不提醒我。”
元裡搖搖頭,又點點頭,他聲音低低的,“你別多想。”
楚賀潮苦笑,“我怕我也克死你。”
元裡沒忍住,眼淚直接流了出來。
男人沉默著彎腰,手指一點點擦著元裡的眼淚,又把元裡抱在了懷裡,下巴抵在元裡的頭上。
他的胡茬扎在元裡的額頭上,目光看著眼前漆黑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