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忠發催了楚賀潮成婚好幾年了,本來都打算放棄了,如今可算是看到希望了,他嘿嘿一笑,“大人,您看在座的人裡面,二十六七歲還沒婚配的隻有將軍了,這放在尋常百姓家都是少見的事情。元大人,您是將軍的大嫂,將軍爹娘都不在幽州的時候,您得給將軍操心操心終身大事啊。將軍不聽我們的話,還能不聽您的嗎?”
元裡笑容微僵,隨後收了收笑,“你們將軍不會聽我的話。”
楊忠發急了,“大人,您說這話我都不信,將軍究竟聽不聽您的話,您自己還不知道嗎?”
元裡垂下了眼。
楊忠發道:“長嫂如母也如父啊,大人!”
這話說得元裡手指一顫。
楚賀潮是楚王的獨子,注定要娶妻生子的。楊氏若是知道自己的二兒子喜歡上了元裡,又該怎麼辦?
最終,元裡眼簾掀起,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轉頭看向楚賀潮,輕聲道:“將軍。”
楚賀潮轉過頭看他,眼眸幽深。
元裡張張嘴,“他們希望你快快成婚。”
楚賀潮面無表情,沒有動。他手中的筷子跳了跳,男人回過神一般,“什麼?”
話堆在嗓子裡,元裡低聲咳了咳,抬頭自然地笑了笑,端著長輩的姿態苦心勸道:“辭野,你年齡也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楊大人為你急了這麼多年,你就松松口吧。”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人連忙附和,跟著勸道:“是啊,將軍,您看元大人都勸您了。”
“您不聽我們的話也該聽聽元大人的話吧。”
“趁這幾年邊關安穩,您快成親娶個媳婦回家吧,您都不知道家裡有個女人的日子有多好,是不是,鄔愷?”
鄔愷臉色一紅,“何大人,這話你自己就能知道,你可別拿我開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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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聲嘈雜。
但元裡卻覺得很寂靜,寂靜得有些可怕。
楚賀潮低著頭看著他。
陰影落在男人的臉上,遮住了他的表情,漫過額角,高聳的鼻梁,隻留下緊抿怒火的唇角。
怒火如有實質。
元裡好像能看到楚賀潮的表情。
好像盛著千萬般的情緒,卻又有苦楚的冷水迎頭澆下。楚賀潮的目光將元裡牢牢地定在地上,仿佛有海浪拍打一樣,頃刻間將元裡拍打得狼狽。
元裡感覺到呼吸困難,他掙扎地偏過眼,移開了和楚賀潮對視的雙眼。
楚賀潮一直沒有動。
他的太陽穴鼓了又鼓,下顎死死繃起。呼吸聲清楚地傳到元裡的耳朵裡,從輕松變得粗重,又變得很平靜。
“誰讓你來插手我的事的?”
最終,男人冷漠地道。
元裡忍不住再次看向他。
男人直起了身,英俊的臉龐從陰影中顯露。他濃眉壓著,嘴角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喉結高聳,冷嘲熱諷地道:“嫂嫂,我成不成親,娶不娶妻,用不著你來多費心思。”
說完,楚賀潮就撐起大腿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元裡一眼,輕呵一聲,仿佛在嘲弄元裡亦或是嘲弄自己,轉身大步離開,往綁在田埂邊樹上的馬匹走去。
他大步流星,被留下來的人卻都一愣,面面相覷。
楊忠發目瞪口呆,忙站起身道:“元大人,都怪我多嘴。這不是你的事,您也別放在心上。往日裡我們催將軍成親催煩了將軍,他就是這個德行。對誰都一樣,一談讓他成親他就心煩,絕非是生您的氣,我這就去跟他說說去,您千萬別放心上啊!”
楊忠發匆匆對著元裡歉意抱拳,連忙跟了上去。
何琅把最後一口飯扒到嘴裡,跟著翻白眼地解釋道:“老楊說得對,大人,將軍對誰都這樣,他之前還比這語氣更重地罵過我們呢,就是被催煩了娶妻而已,您別生氣啊。”
說完,他也匆匆忙忙走了。
田埂上,楚賀潮已經率先一步翻身上馬,帶著無盡的怒火揚起一地黃沙而去。
男人的背影越來越遠。
元裡喉結動了動,轉頭看向自己的部下,道:“我讓他生氣了。”
劉驥辛勸慰道:“主公,楊大人也說了,將軍就這脾氣,一談讓他成親娶妻他就生氣,這哪裡是您讓他生氣了呢?”
元裡搖搖頭,低聲再次重復道:“是我把他惹生氣了。”
第75章
元裡知道是自己把楚賀潮惹生氣了。
他心中五味雜陳。
在假山洞中,楚賀潮說得清清楚楚,那是最後一次放縱。元裡聽懂了他的暗示,知道楚賀潮隻是想出格那麼一次,放縱之後,他們還是正常叔嫂之間的關系。
果然,出了山洞後,楚賀潮便對待元裡客客氣氣規規矩矩,於是元裡也理智地減少和楚賀潮的對碰,他們互相配合互相忘掉不正常的一切才是最好的結果。
元裡知道,即便他可以承受得住和楚賀潮在一起的後果,但楚賀潮卻承受不住。他承受不住奪走兄長夫人的痛苦,承受不住來自父母的責罵失望,他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怎麼能受得住?
所以楚賀潮說隻放縱一次,所以楚賀潮喊了他嫂嫂,一切的意思都是想要到此為止。
從這個方面來說,他們兩個人完全想的一樣的。
元裡都明白,也一直很理智。但看到楚賀潮裹挾怒火離開的背影,他心中卻有些茫然又難受。
楚賀潮為什麼生氣?
他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感情……這件事原來這麼復雜嗎?
他頭一次碰這玩意,手生又無措。元裡試圖用邏輯和理智進行分析,最後卻發現情感太過復雜和私人,他分析不清楚的。
元裡深呼吸一口氣,試圖讓心裡的鬱氣消散一些。他故意忽略心頭的酸澀,理智甚至冷酷地想,楚賀潮要是被他惹怒得徹底失望那就失望吧,這正好是彼此雙方都想要的結果。
“主公……”
部下關心地看著他。
元裡道:“無事。”
他打起精神,將楚賀潮他們還沒吃完的飯食收拾收拾,給了幾個幹活最勤快的俘虜。
這些俘虜絕對不會嫌飯菜多,也絕不會嫌棄飯菜被人吃過。拿到多餘的飯菜之後,俘虜們都有些受寵若驚,弓著背道:“謝謝大人、謝謝大人。”“多謝大人賜飯。”……
其實,這些白米眾俘虜在元裡這過得很好,他們有安穩的居所,有能夠飽腹的飯菜,對大部分稀裡糊塗跟著造反的百姓來說,有了這些他們就能安安份份心滿意足了。他們對能給他們提供這樣生活的元裡滿心感激,為了不被趕走,每次幹活都勤奮努力,從不敢偷懶。
下午,吃飽飯的俘虜們活幹得更快。因為土豆塊和棉花種子很少,就這麼忙了一日,這兩樣新作物就全部種下地了。
忙完這件事後,元裡去找了楚賀潮。
他並不是去找楚賀潮說上次那件事的,而是公事公辦地談徵兵。
楚賀潮聞言,耷拉著眼皮笑了,“你就隻想和我說這個嗎?”
元裡垂著眼睛,坐在楚賀潮兩個座位以外。他雖已立冠,看在楚賀潮的眼裡卻還是俏生生的少年郎的樣子。如綠柳如清荷,又君子如玉般俊俏靈動。耳邊飄蕩的發絲,握住袖口的手指,楚賀潮一寸一寸看過,看得心中一股無名火漲起。
就是這麼個討人喜歡的笑面郎,那張嘴巴看著多麼柔軟好看,就能說出多麼句句戳他心窩子的話。
楚賀潮心裡還殘存著的怒火悄無聲息地燃燒了起來,他冷笑著,起身走近元裡。
高大的身影越來越近,越看元裡,楚賀潮心裡的那股火便燒得更盛。他的眼中凝著寒冰利刃,但心底與之一起燒起的,還有禁錮困獸的牢籠。
元裡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楚賀潮冰冷又炙熱的眼神,他睫毛顫了顫,唇角抿了抿,看著有些緊張。
楚賀潮看著他跳動的眼睫,幾乎有些出神了。
他忽然生出了些從深淵中碾轉出來的困惑。
我到底在隱忍什麼。
楚明豐已經死了,即便沒死,我奪了他的夫人又如何?
父母的斥責咒罵楚賀潮不在乎,部下、天下人如何想關他何事。他毫不顧忌我用了全部理智忍耐著不去碰他的心來說出催我成婚的話,我又為何要顧忌他摯愛楚明豐的心。
理智岌岌可危,楚賀潮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道:“怎麼,不說話了?”
元裡眼皮緩緩抬起,抬眸看向他。
那雙眼定在楚賀潮身上的時候,楚賀潮的火突然就熄滅了。
迎頭一盆冷水一般,元裡曾跟他說過的與楚明豐情投意合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楚明豐死前枯槁憔悴的模樣轉而接上。
楚賀潮說不出話了。
過了一會兒,男人抬手抹了把臉,眉眼間疲憊深深,他不再看元裡一眼,轉身大步走到座椅前坐下,道:“繼續來聊徵兵一事。”
在正事上,兩個人都不是任由私人感情作祟的人。
幽州兵是必須要徵的,楚賀潮的十三萬士卒是邊防常備的兵力,幽州內還要徵兵練兵。這次徵兵,最少也要徵十萬以上的數量。前後方的士卒加上俘虜營和民夫的人數,大約會有二十七八萬張口吃飯的人。
這個壓力很大,但士兵不能不徵。別看這些人數看似很多,真正能夠隨時動用上戰場作戰的,充其量不過十五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