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也想起來了這一點,她思索片刻,“你說的是,父親是不會離開這兒的。夫君,你若是想去那便放心去吧,我帶著孩子們陪父親住在莽山。昌平縣離蓟縣不遠,你若是想我們,那便多多回來看望我們。”
崔言聞言,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忍不住感動地握住妻子的手,“多謝夫人。”
孟氏嗔了他一眼,“你我夫妻,何必言謝。”
解決了心頭大患,崔言當天就收拾好了行囊。次日,父子二人便跟著元裡一行人踏上了回蓟縣的路。
因為顧忌著崔玄的身體,他們回去的速度變慢了很多,兩天後才到達蓟縣。
元裡和崔言一起把崔玄從馬車上扶了下來,笑著帶他們走進莊園。沒過多久,元裡就見到元樓和元單兄弟二人飛奔趕來的身影。
遠遠看見他們兩兄弟腳步匆匆的模樣,元裡的心裡就是一顫。
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了心頭。
他快步走過去,等走近了後,元裡便看清楚了兄弟兩人憔悴的面色和紅腫的眼睛,他心一沉,佯裝不解地道:“你們怎麼這副模樣?”
元樓元單一看到元裡,便忍不住心頭一酸,兩行淚流了出來,哽咽著說道:“裡兒,前兩日汝陽來信,說爺爺他冬日得了風寒,年後沒熬得過去……正月初便去世了!”
果然。
元裡呼吸一窒,凝在了原地。
*
元裡早就知道族長會病逝的消息,也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天的到來。
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還是感受到了猝不及防的悲傷。但更為可笑的是,元裡還要表現出來初聽聞此事的驚愕悲痛,還有得知族長的遺願竟是讓自己提前立冠的傷心欲絕。
這是作秀,但卻是必須要做的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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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順理成章地提前立冠,想要塑造自己孝順、情深義重的形象,這樣的表演必不可少。
連續數天,元裡都在消耗著自己的情緒來面對所有人。包括元樓元單兩兄弟,以及包括劉驥辛等部下。
這種事情,元裡不會再多讓一個人知道。
準備立冠的這段日子裡,他也隻能在楚賀潮的面前松上一口氣。
因為族長去世這件事,他們兩人之間的冰霜也融化了許多。楚賀潮也不躲著元裡了,出手接過了元裡手裡的瑣事,安置好了崔玄父子倆。兩個人恢復到了以往的相處方式,相互協助,似合作者似叔嫂,但在細節之中,又好像有了萬般的不同。
書房裡。
楚賀潮遞了杯茶給元裡,“加冠禮的事宜已經準備好了,你這幾天不用去見人,把自己關在房裡休息休息。”
元裡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眉眼間滿是疲憊,眼底青黑,眼睛紅腫。他困倦地睜開眼,接過茶杯,“好。”
楚賀潮看著他這樣就皺起了眉,在元裡要喝茶時伸手奪走了茶杯,把裡面的濃茶倒了,弄了一杯清水,輕聲呵斥,“喝完就去睡。”
元裡哭笑不得,他把水喝完潤潤嗓子。看著窗口枝丫長出綠葉的柳樹,出神看了一會兒,突然輕聲道:“將軍,還有五日就是加冠禮了吧?”
楚賀潮也看向了窗口,“對。”
五日啊。
第66章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到了三月十三元裡立冠這日。
冠禮應由父親主持,再由請來的指定貴賓為行加冠禮的青年加冠三次,分別代表著此人已經擁有治人、為國效力和參加祭祀的權力。
在加冠禮上,貴賓也會給青年賦予一個與其相得益彰的美字。
這個貴賓,選中的便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崔玄崔孝成。
對外,楚賀潮的說法是崔玄是他請來的大儒,本準備請大儒來蓟縣開壇講學,恰逢此事,正好為元裡加冠賜字。
崔玄對此不置可否,他對元裡立冠這事心知肚明,但什麼都沒說,配合著楚賀潮安安靜靜待在房裡就沒出來過幾次,也沒見任何的人。
而大儒崔玄親自為元裡加冠的這件事很快從蓟縣不斷傳到了各地。
很多人趕往了蓟縣,想要一睹大儒崔玄和名士元裡的風姿。
當天,天氣風和日麗,萬裡無雲。
場地已經準備好,需要的東西都已被郭林三番四次的檢查過,沒有任何出錯。
元裡所有的部下在緊張和期盼的心情中,終於等到了元裡加冠的這一刻。
他們坐在蒲團上,緊緊盯著場中的元裡和崔玄。
和元裡有過合作的商戶都派人送上了厚重的大禮,張密、鍾稽也趕了回來。
廣陽郡的郡守蔡集也不敢缺席這樣的場面,他同郡丞和諸位縣令端坐在一旁,被元裡立冠的盛大場面給看得心生忌憚。
劉驥辛、汪二、詹少寧等人激動得心如擂鼓般躁動。
元裡的部下中,所有人都在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毫不誇張地說,在得知元氏族長病逝,留下讓元裡提前一年立冠的遺願後,除了元樓和元單兩人,其餘所有人都是狂喜大於驚訝,包括郭林三人也是如此。
他們是元裡的部下,看重的是元裡的利益和獲得的好處。隻要元裡能走得高,他們也能跟著走高。元氏族長的逝世在他們看來不是一件值得傷心的事,而是一件天大的大好事。
他們早就在期盼著元裡立冠後大展拳腳了。
這些時日,他們一直都在隱忍著欣喜與焦急,不斷期盼著日子趕緊到來。
尤其是劉驥辛,他本來以為還要再等上一年才能等到元裡踏上仕途。得知元裡可以提前立冠之後,一向冷靜理智的謀士頓時心花怒放。元裡立冠的所有準備他全程督促,一絲不苟地和郭林對了數遍的流程。
此時此刻,看著崔玄幫元裡換上深衣與布冠,聽著贊禮唱“冠者著直裾深衣”,劉驥辛一時之間都有些心潮澎湃地說不出話。
鄔愷、汪二幾人的表情也是如此,他們目光灼灼,呼吸都開始加快。
貴族世家立冠的流程很復雜,三次加冠之後元裡便直起身,朝正賓行禮,這是他行的第一個成人之禮,賓客起身回拜。
元裡接過崔玄遞過來的酒飲盡,又拜崔玄,崔玄回拜,欣慰地看著他。
“我這一輩子,未曾給幾人加過冠禮,你是其中一個。”崔玄感慨良多,緩聲道:“你是歐陽廷的弟子,也算是和我有一些師生淵源。男子二十冠而字,元裡,我今日也要為你取一個字。”
元裡俯身莊重行禮,“還請先生告知。”
崔玄摸了摸胡子,笑了,“‘悠悠我裡,亦孔之痗’,裡有憂之意,但我卻希望你之後的日子能遠離憂愁,常樂起來。”
說著,崔玄想起了這幾日兒子告訴他在蓟縣的所見所聞,還有蓟縣百姓們對元裡的愛戴和誇贊。他深深看著元裡,道:“我能夠看得出來,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君子。你仁善愛民,有情有義,忠孝兩全,品格之高尚、言行之正派屬世間難得。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我便為你取字為‘樂君’,願你做到這君子三樂,不負眾望所託。”
這一段話將崔玄對元裡的欣賞和期望表達得清清楚楚。
元裡在心裡念道,樂君。
元樂君。
這表字他喜歡。
元裡彎唇一笑,行禮道:“多謝先生賜字。”
加冠禮結束之後便是宴請賓客,在賓客吃吃喝喝之間,元裡帶著部下來到了書房。
書房裡,楚賀潮同他的部下楊忠發幾人、以及今日趕來的幽州官員全都在這裡。
今日不止是元裡的加冠日,也是他正式接受幽州刺史職位的日子。
幽州刺史之印已於昨日被元裡私底下交給了楚賀潮,為了就是由楚賀潮今日當著眾人的面再次交給他,給他授予幽州刺史的官職。
按理說,元裡是需要先舉孝廉的。
但幽州是楚王的封地,官職任命都是由楚王府決定,幽州內的舉孝廉最終都會遞到楚王的手上,等楚王決定好了之後統一交給朝廷過目一番就算完事了。
對之前的元裡來說,舉孝廉是一件難於登天的事。但對現在本身小有名聲且拜師大儒歐陽廷、由大儒崔玄加冠的元裡來說,他的名氣聲望、德行品格都已輕輕松松就能到達舉孝廉的地步,誰也不會質疑他是否有資格舉孝廉。
為了避嫌,楚賀潮會請楊忠發為元裡舉孝廉。但不管是誰請的孝廉,在幽州範圍內,孝廉名額的最終名單終究會到楚賀潮的手上,這相當於是左手騰到右手裡,幾乎可以不去在意這一點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提起這件事。
楚賀潮當著眾人的面正式地任命了元裡為幽州刺史,看著束起發冠一身清爽的青年,他眼中緩和一瞬,道:“我會請你為我軍中軍師中郎將,你去年助我擊殺匈奴之功,我會一同告知朝廷為你表功。樂君,以後幽州便交給你了。”
元裡自謙地拒絕了,表明自己尚且年輕,不能承擔得起這樣的重任。
這都是現下名士接受官位的流程了,需要多番拒絕表示自己的謙虛。直到三請三讓之後,元裡才“勉強”接過了刺史之印,嘆了口氣道:“我才疏學淺,望將軍看重,既然如此,那我便厚著臉皮接受此等重任。還請將軍與諸位放心,我必不負將軍所託,看護好幽州百姓。”
等他說完這句話後,楊忠發等人便幹脆利落地起身,喜氣洋洋地抱拳道:“拜見刺史大人。”
隨後便是以蔡集為首的幽州官員們也趕忙行禮道:“卑職拜見刺史大人。”
元裡看著他們低垂的頭顱與恭敬的動作,忽然從心中感受到了一股酣暢氣爽之意。
他終於立冠了,終於踏上仕途邁出第一步了。
一立冠便是刺史,年僅十九歲的刺史,這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隻憑這一點,史書上就一定會有元裡的名字。
能夠在史書上留名,這就跟沙裡淘金一般,是多麼讓人驚喜且激動的事情。
元裡一直以為自己對仕途對權力沒有那麼大的野心的,他隻想要站穩腳跟,盡自己努力去救下更多的人。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卻發現自己的心髒“砰砰、砰砰”地越跳越快。
陌生的感覺襲上了心頭。
隻有有了足夠高的地位與權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保護更多的人。
欲望在心中蘇醒,讓元裡有些茫然又有些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