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裡還真的知道,楊氏曾經和他說過這件事,“這名字是楚王起的,賀為贊許潮為水,楚王與夫人希望將軍的脾氣如潮水般包容萬物,最好溫柔細心一些,可以好好照顧楚明豐。但將軍卻是一個硬骨頭,年少便離了家,等到立冠才回到了家中。楚王心有怒火,便為將軍起了‘辭野’為字,望他辭去這等倔脾氣,成為名字那般溫文爾雅的人。”
詹少寧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但估計楚王自己都沒想到,取完這個字後,將軍還更加變本加厲了。”
元裡笑了笑,轉而說起了其他。
三日後,運往北疆的器械、糧草與被服等準備完畢,楚賀潮下了命令,準備帶兵回北疆。
府門外旌旗飄揚,身穿盔甲的將領們各個英姿煥發,士兵站得筆直,排排列隊於馬匹後方。
楚賀潮大步從府內走了出來,將領們齊聲叫道:“大將軍!”
楚賀潮頷首,他目光銳利地從眾人身上掃過,最終轉身看向了元裡。
今天天涼,元裡穿得厚了些,看著要比夏日更加溫潤雅和。注意到楚賀潮的視線,他朝楚賀潮露出了抹笑,在大軍面前,做足了一個長嫂該有的姿態,“辭野,我已為你準備好了過冬的衣物被褥,若是天冷,記得給自己多加件衣服。你要的馬镫我已為你配備了五百件,隻是你軍中騎兵還未接觸過馬镫,需要好好適應一番。”
楚賀潮淡淡“嗯”了一聲,“多謝嫂嫂叮囑。”
牽著馬在前頭等著的楊忠發津津有味地看著他們,越看越是樂呵,跟副將韓進道:“元公子和咱們將軍這對叔嫂當真有意思。”
小的是長者,端著長輩姿態。大的反倒是被叮嚀囑咐的人,縱使一身本領官職再高也得聽話。
韓進點點頭,也感嘆道:“將軍和元公子關系真好,很少有這般相親的叔嫂了。”
楊忠發哈哈大笑,“畢竟長嫂如母!”
說完該說的話後,元裡便嘆了口氣,“將軍,您一路保重。”
楚賀潮又是平靜地應了一聲,撩起眼皮看了元裡一眼,忽然道:“你曾說過對楚明豐守身如玉的話好似也不是多麼堅定。”
元裡心中跳快兩拍,以為他看出來了什麼,“你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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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賀潮扯唇笑了,“嫂嫂人緣好,許多人都喜歡同你玩鬧,與你關系親密。”
說完,楚賀潮突然又覺得沒什麼意思,他不想多說了,轉身往自己的馬匹走去。
元裡蹙眉,這話是什麼意思,楚賀潮懷疑他給楚明豐戴綠帽了?
他追了上去,這事必須要和楚賀潮說清楚。元裡冥思苦想,不知道楚賀潮所說的“關系親密”指的是誰,突然,元裡想起來了詹少寧上次在楚賀潮面前拉著他就跑的事,眼皮跳了一下,“你說的不會是詹少寧吧。”
楚賀潮一聲不發,步子邁得越來越快。
元裡道:“他是我的友人,你別誤會了我和他之間的關系。”
楚賀潮腳步一停,轉過身看著元裡,好笑,“你和我解釋幹什麼?我對此並不感興趣。”
說完,他下一句就是:“那昨日鄔愷去你房中待了半個時辰你又怎麼說?”
“鄔愷有夫人了,”元裡莫名其妙,“他來找我隻是為了商量他們成親一事。”
楚賀潮:“商量成親用得著房門緊閉?”
“這會天氣冷了,誰願意在屋裡說話還開著門任冷風吹?”元裡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忽然反應了過來,目光灼灼地瞪著楚賀潮,“你怎麼知道鄔愷在我房中待了半個時辰?”
“僕從恰好看到了。”楚賀潮平靜地道。
元裡狐疑地看著他,眯了眯眼,“真的?”
“自然,”楚賀潮偏過臉,唇角拉直,像是有些不耐煩,“我軍務如此繁忙,怎麼可能有時間一直盯著你那些瑣事。”
說得也是。
元裡被說服了,他也相信楚賀潮不會這麼無聊。
正在這時,身邊兩側忽然有人傳來驚呼,“下雪了!”
元裡抬頭一看,便見空中雪花飄落,稀稀落落,一落到地上便消失不見。
竟然下雪了……
元裡伸手接過雪花,冰冷在掌心中一觸即逝,他一時有些出神。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很快,小雪便紛紛揚揚地變為了磅礴大雪,楊忠發焦急地道:“將軍,咱們該啟程了!否則若是雪結成了冰,天寒地凍的,咱們不好走啊!”
元裡也聽到了這句話,他抬眸朝楚賀潮看去。
雪花飛揚下,楚賀潮硬朗的下頷都緩和了許多,他英俊的面龐模模糊糊被雪花擋住。他好像在凝視著元裡,又好像沒有,幾個呼吸後,他開口道:“我給你留下了五千士卒,以保後方安危。除了士卒,上谷郡所俘虜的白米眾也留了一萬人給你,以作建設修路運糧之用。”
元裡語氣也緩和了下來,有了幾分離別的惆悵,“多謝將軍了。”
楚賀潮和他對視著,忽然低聲道:“走了。”
元裡不由又說了一遍,“將軍保重。”
“你也保重。”楚賀潮道。
將軍轉身大步走到了馬匹旁,披風在雪中滾滾,他幹淨利落地翻身上馬,馬鞭揚起,“走!”
大軍轟隆隆地動了起來。
元裡在府門前看著他們。
但大軍還沒離開蓟縣,便有一個風塵僕僕的斥候飛奔而來,面色焦急,見到楚賀潮後大喜,勒住馬飛身從馬上滾下,上前抱拳道:“將軍,北疆有急情!匈奴來犯!”
第49章
匈奴向來喜歡在秋季進犯中原,因為秋季時的他們經過一個春秋的休養生息,人和馬都養得膘肥體壯。
秋季後,草原草木即將枯萎,天氣寒冷,人和牲畜都無東西可吃,如果想要度過冬季,匈奴便要進犯中原,劫掠中原的越冬物資和女人財富。
半個月前,楚賀潮之所以打算帶大軍回到北疆,便是擔憂匈奴和鮮卑會趁機來犯。
幽州內有白米眾肆虐,為了平定白米眾,北疆十三萬大軍,楚賀潮帶走了兩萬,袁叢雲帶走了三萬。這一下就帶走了五萬大軍,如今駐守在北疆的隻有八萬人。
但幽州內的白米眾不能不平定,所以在派兵平定幽州白米眾之前,楚賀潮已經做好了秋季匈奴來犯的準備。
他早已摸清了匈奴侵略邊境的規律,也熟悉怎麼對付遊牧民族,因此提前在邊境布下防御,也取得了不錯的成效。
但如今,深秋已過,初冬來臨,今年的寒氣來得格外早,人們還沒做好準備,初雪已飄,還沒搶掠到足夠糧食的匈奴終於急了。他們先前都是小打小鬧地前來搶掠,但這次匈奴單於呼延烏珠卻集結了五萬騎兵一舉南下,準備一鼓作氣劫掠各州郡的糧食以備過冬。
斥候說完北疆急情後,楚賀潮便帶人風塵僕僕地加快速度離開了。
大軍的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路頭。
雪越下越大,元裡在府門前看著他們逐漸不見。他抿了抿唇,轉身同劉驥辛說:“長越,你去找廣陽郡郡守蔡集,令他通知邊防各郡縣,讓他們加護城牆,召集郡兵,做好守城的準備。”
如果匈奴能夠突破長城,遭殃的就是這些邊防郡縣。
所幸幽州邊防的這些郡縣早已對匈奴鮮卑的進犯有了經驗,隻要通知下去,就能很快做好準備。
劉驥辛領命離開。
元裡帶著剩下的人回到了書房裡,汪二和鄔愷對視一眼,心存疑惑。他們跟在元裡身邊久了,知曉有不懂之處可以請元裡指教,於是便問了出來:“主公,匈奴會越過長城嗎?”
他們兩人出身不好,如今能識字都是元裡一點點教起來的,但思維和作戰部署的知識還是不夠。就比如邊疆每年都要修補加護的長城,他們對此就很是不解。他們都知道長城就是為了抵御外敵而存在,但為什麼即便有了長城,胡擄還是能屢次侵犯邊境呢?
元裡平靜地問:“你們有親眼見過長城嗎?”
兩個人都搖了搖頭。
“長城綿延萬裡,其中有一部分修建在重山峻嶺之間,雄關漫道,這些地方便易守難攻。但也有一部分是修建在平地之上,這些關卡便極為脆弱,時常會被敵人衝破,”元裡道,“匈奴沒了糧食,即使沒法突破長城,也會繞過長城劫掠邊防村莊百姓。”
汪二更加不解,“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要修建城牆,每年還要花費諸多財力人力補修城牆?這豈不是費時又費力。”
元裡搖了搖頭,“長城運河,功在千秋。”
長城穿過隘口、軍堡、關城和軍事重鎮,將這些連接成了一張嚴密的防御網。一旦有哪一處被突破,守城的士兵便會燃起烽火進行軍情傳遞,求得援軍。
遊牧民族可以翻過長城,但畜力卻無法翻越長城。他們即便突入長城中的某個關卡進到了中原,但也隻能搶完就跑。這就像是給個池塘建起圍牆一樣,能翻過圍牆進來偷魚的人手有限,能被人偷走的魚更是有限,因為他們要帶著魚再翻過圍牆出去,就注定能拿走的東西不是很多。
而長城擋住了蠻夷後勤補給的路,駐守長城的士兵隻要堵住他們的後路,就能將他們困在長城內徹底將他們打敗。
不止如此,長城還分離了草原上的各方勢力,加重了他們入侵關內的成本。遊牧民族若是突破不了長城,隻能去打草原上其他部落的主意。
長城也使得遊牧民族無法長久的獲得中原的土地、資源和兵器工藝鍛造的技術,他們永遠停留在野蠻生存的草原上,而長城內的人卻在不斷地發展文明,武器不斷地變得強大。
這就是長城存在的意義。
元裡將長城的作用一一說給他們之後,汪二和鄔愷恍然大悟,“屬下明白了。那匈奴單於這次是鐵了心要突入長城內劫掠郡縣吧。”
元裡點點頭,嘆了口氣,“隻怕是他們已經知道了北周大亂的事。”
南下一旦有亂,北部蠻夷必定會有所侵犯。他們早就眼饞中原大地很久了,妄圖進入中原搶到肥沃的土地和資源。楚賀潮在北疆有威名,能夠震懾這些遊牧民族。他們一整個秋季沒鬧出大事,現在馬上入冬,他們卻來襲擊,恐怕就是知道北周內有百姓起義,想要趁火打劫了。
元裡想了許多,卻知道匈奴來襲的這一戰,他們必須要贏。
北周現在正是內亂,如果再加上外患,首當其衝地便是幽州。如果幽州真的遭受了匈奴的侵略,敢問現在整個北周,誰會來助楚賀潮一臂之力?
是自顧不暇的朝廷?還是各個擁兵自重的諸侯?
隻怕到了那時候,才是左右逢敵,或許還有可能再次造成歷史上五胡亂華的悲劇。
這絕不可以!
元裡眼睛猛地睜開,眼神凌厲。
這戰不管如何,他們必須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