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眾即便有罪,也是中原的百姓,中原的百姓怎可給外蠻人當奴?”元裡冷聲,“楊大人,此事也拜託您了。這些細鹽加上粗鹽混合也有六石之多,能從烏丸人手裡弄來多少東西,就看幾日後的宴席了。”
楊忠發不由肅然應是。
之後,他們便開始商談如何欺詐烏丸人。
等談完後,楊忠發便和楚賀潮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楊忠發感嘆完細鹽之神奇後,忽然嘿嘿一笑,略帶顯擺地道:“將軍,你有沒有覺得元公子對我似乎比對你更熱情些?”
楚賀潮捏著指骨,沒忍住“咔嚓”響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楊忠發,“是嗎?”
楊忠發沒看到,繼續炫耀地道:“你看剛剛說話,元公子一口一個‘楊大人’,還遞水給我喝。但將軍您呢,元公子統共也就叫了你一聲,跟你說了兩句話吧。將軍啊,不是我說,元公子看起來和你不是很親近啊。”
楚賀潮呵了一聲,“楊忠發,你話怎麼這麼多。”
楊忠發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不對,他抬頭一看楚賀潮的面色,頓時打了個抖。賠笑道:“將軍,末將說的都是瞎話,當不得真。您和元公子可是正兒八經的叔嫂關系,我就是個外人,怎麼能比得過您在元公子心中的地位?”
楚賀潮聽到這話,神色並沒有變得好看,嘲諷意味更濃,眼中沒有笑意。
他也感覺到了元裡對他的過分客氣。
說冷淡也談不上冷淡,就是公事公辦,既不生疏也不親近,態度拿捏地恰到好處。
楚賀潮嘴唇抿起。
這其實就是任何一家正常的叔嫂關系,哪家的小叔子和嫂子關系會好到親親密密?
楊忠發偷看了楚賀潮一眼又一眼,總覺得楚賀潮這會兒有些嚇人,像是處在暴怒的邊緣,讓他有點害怕。
他也沒敢出聲,兩個人一路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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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孟護衛等人醒了。元裡帶著他們去了涿鹿縣泡泉,又一路說說笑笑地回來。
回來的途中,他們遇見了楚賀潮,元裡同楚賀潮點了點頭問了聲好便擦肩而過。
等晚上元裡要睡覺的時候,楚賀潮卻找來了,在營帳外問元裡要前幾日落在元裡這的衣衫。
元裡一臉懵地起床,到處翻找了好半晌才找出了他那個背後劃破許多道痕子的深色單衣,搭在手臂上走出了營帳。
夜晚的風吹來時都帶著股熱氣,元裡尷尬地笑著,“我以為將軍不要這件衣服了,還沒令人縫補呢。”
楚賀潮接過衣服,“無事。”
元裡就客氣地等著他離開,誰知道楚賀潮卻站著不動了。月光被烏雲遮掩,元裡的發絲被吹得凌亂,在火把映照下,宛如一根根飛舞的金子。
長久的對峙讓氣氛變得怪異至極,元裡最終主動咳嗽了一聲,問道:“將軍,您還有事?”
楚賀潮扯動了一下嘴角,“嫂嫂今天的心情是不是很好?”
元裡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但他一點兒也不想跟楚賀潮在這裡尷尬地耗下去了,於是搖了搖頭,暗示道:“不怎麼好,沒有多少說話的興致。”
“哦,”楚賀潮不冷不熱地道,“我剛剛看你和親信們說說笑笑,還以為你心情很好呢。”
元裡:“……”
楚賀潮又說道:“他們是你的親信,給你送鹽的人?”
元裡點了點頭。
楚賀潮笑了兩聲,“不錯。”
元裡嘴角抽抽,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總覺得男人在陰陽怪氣,“將軍,您要是沒事可說,我就回去睡覺了。”
楚賀潮剛要說話,元裡就誇張地打了個哈欠,轉身掀開簾子朝他揮揮手,雙眼彎起,“將軍,明天見。”
明天見?
楚賀潮下顎緊繃,他獨自一個人站了一會兒,突然嗤了一聲,“你想和我明天見,我答應了嗎?”
第二天,楚賀潮起了一個大早,訓練出了滿身汗之後洗了個澡。一整日沒怎麼在營帳裡待著,一直在外溜達操練士兵,忙碌之餘,餘光偶爾漫不經心地往周圍瞥著,但直到月上枝頭,也沒等到元裡所說的“明天見。”
兩天後,上谷郡的烏丸大人達旦帶著一萬騎兵來到了涿鹿縣。
涿鹿縣內已經備了宴會等待著他,當天傍晚篝火燃起,酒肉一盤盤端了上來。
楚賀潮坐在正中上位,左側坐的是元裡及楊忠發幾個軍中將領。達旦一來,巡視了一圈宴會,便大大咧咧地帶著自己的親信坐在了右側一排矮桌之後。
一坐下,達旦就把身上的刀劍放在了桌旁地上,哈哈大笑著,笑聲震得人腦瓜子疼,“哈哈哈哈,我好久沒見到大將軍了。一別數年,大將軍還是如此的英姿颯爽,氣勢勇猛啊。”
元裡正坐在達旦的斜對面,在火光之中,他打量著達旦。
達旦看起來已有四五十歲,長得很是壯碩,他和部下皆是一副胡人的裝扮,相貌普普通通,滿臉都是橫肉,隻是聲音很大,非常響亮刺耳,絕對是叫陣的一個好手。
楚賀潮也笑了,他抬手給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杯子朝達旦舉了舉酒杯,帶著黑皮指套的手指摩挲著杯子,“我還是和從前一樣,但你達旦卻是老了不少。”
他說完,將酒水一飲而盡。
達旦臉色難看了一瞬,又很快恢復了過來,惡意滿滿地道:“我當然比不過將軍。不知道將軍的雙手可恢復好了?這麼久過去了,將軍的燒傷也不會再疼了吧。”
要是之前,達旦怎麼自滿也不敢挑釁楚賀潮。但他們烏丸人現在是北周朝廷的屬臣,又是平定起義軍的功臣,達旦自認有功,面對楚賀潮也有了底氣,把之前對楚賀潮的恐懼全都給忘了。
左側幾個將領頓時氣得臉紅脖子粗,楊忠發猛地一拍桌子,厲聲暴呵:“好你個達旦,竟然敢對將軍如此大不敬,我看你們今日是不想離開涿鹿縣了!”
語罷,一整排的將領突地站了起來,“蹭”地一聲整齊劃一,猛地將腰間鋼刀拔出了一半。寒光刺目,冰冷地威脅著對面的烏丸人。
周圍所有的士兵見此,也同時拔出了武器,對著烏丸人虎視眈眈。
楚賀潮沒有阻止,仍遊刃有餘地獨自斟酒。
達旦的臉色又青又紅。
按理說,他有一萬騎兵在外頭,楚賀潮是萬萬不敢在這裡殺了他的。
但此時,他的身邊隻有十幾個部下。如果這些武將真的怒火上頭直接砍殺了他,他身邊的部下根本無力反抗。
楚賀潮又是個令他捉摸不透的人,達旦老了,惜命,他不敢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達旦憋屈地站起身,抱拳悶聲對著楚賀潮低頭,“我口不擇言,還請將軍原諒。”
楚賀潮從腰間摘下一把匕首,直接扔到了達旦面前的地上,冷冷道:“既然知道說錯了話,那就切指向我謝罪吧。”
達旦怒道:“楚賀潮,你莫要欺人太甚!”
楚賀潮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達旦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達旦。
達旦已然很是壯碩,但楚賀潮比達旦還要高上一個頭顱。因為達旦的腰背已經挺不直了,以往的烏丸英雄在這樣的對比下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蒼老,他仰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楚賀潮,內心深處幾乎快要忘記的對楚賀潮的恐懼和怯弱絲絲縷縷地浮現了出來。
“達旦,”火光打在楚賀潮的側面,明明暗暗的陰影在他臉上跳動著,楚賀潮突然一笑,彎下身子,陰冷地低聲,“還記得你們烏丸共主骨力赤的頭顱差點被我一刀砍掉一事嗎?”
達旦臉上的橫肉猛地一抖。
五年前,建原三十四年。
楚賀潮帶著十萬步兵襲敗了烏丸,從此烏丸遷入幽州聽命於北周朝廷。那一戰傷亡慘烈,楚賀潮幾乎是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打法。但這場戰不得不打。
那場戰爭慘烈極了,楚賀潮騎兵太少,北疆原本十八萬的大軍死得隻剩下十三萬,部下死了數百人。而烏丸的共主,他們烏桓人貪婪矯健的雄鷹骨力赤,年紀輕輕便統治了所有烏丸勢力的的首領,差點被殺紅了眼的楚賀潮一刀砍斷了頭顱。
骨力赤最終躲了過去,可也因此斷了一條手臂。
最終,達旦屈服地低下了頭,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匕首,手哆哆嗦嗦地拔掉了刀鞘,咬咬牙就要切掉自己的手指頭。
一旁的部下焦急地道:“大人不可!”
楚賀潮冷漠地看著。
關鍵時刻,楊忠發辦起了白臉,“慢——”
他臉上的兇煞之氣陡然收了回去,對楚賀潮抱拳道:“將軍,還是算了吧。美食都已端了上來,不要讓髒汙的臭血攪了我們吃肉的興致。”
達旦停住了手,眼含期盼地看著楚賀潮,希望楚賀潮能夠留手。
楚賀潮緩緩直起了身體,回身大步走到上位,揚起衣袍坐下,“那便算了,達旦,坐下吧,你自罰三杯便罷。”
達旦趕緊坐下,他長舒一口氣。
熱風吹來,他這時在發現不知不覺之間,背上已經汗湿一片。
第36章
經過這一場下馬威,達旦之後老實了很多,吃吃喝喝之間,言語間不忘問楚賀潮討要賞賜,被楚賀潮以“為朝廷辦事,朝廷給封賞”為由敷衍了過去。
達旦敢怒不敢言,咬著肉的模樣兇狠得恨不得連骨頭一起嚼碎。
不過即便積攢了很多怒火,達旦也嘗出了這飯菜的不一樣。
說不出具體是哪裡不一樣,味道上有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差別,但總得來說,要比平日裡吃的東西味道好上一些。
一頓宴席結束,達旦有些意猶未盡,這時,有人送上來了一小碟雪白的粉末。
達旦定睛一瞧,瞧出來這好像是鹽,心中又不確定。他用筷子沾了沾嘗了嘗,隨即便大吃一驚。
他的部下們也沾了點鹽送入了嘴裡,品嘗到味道後,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楊忠發一看他們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就爽得精神抖擻,他不客氣地嘲笑一聲,“烏丸大人沒嘗過這麼好的鹽吧。”
達旦臉色難看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