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竟被拒絕了,男人道:“不用,這於理不合。”
元裡假笑兩聲,“呦,將軍這會兒知道講理了?”
楚賀潮還真應了一聲。
元裡心中無語,幹脆利落地準備下床,“趕緊的吧,將軍你來床上睡,我去睡椅子。”
楚賀潮皺眉,元裡是他嫂子,又還小,哪有大老爺們在床上睡著,讓嫂子去睡椅子的道理。他毫不猶豫地道:“不用,你睡床。”
元裡已經在摸黑找鞋子了,窸窸窣窣的,“算了,我比將軍要瘦不少,我睡椅子正好。”
楚賀潮略微提高聲音,帶著不耐地呵斥,像是在兇人,“你給我好好在床上躺著!”
這一聲又嚴厲又強硬,差點能嚇得人一哆嗦。
元裡被兇的一愣,火氣頓時就上來了。他冷笑一聲踢掉鞋子,轉身躺在了床上,狠狠一揚被子蒙住耳朵,打死也不願意去管楚賀潮了。
誰再多關心楚賀潮一句誰是狗。
不知是不是被褥的隔音效果特別好,元裡蒙上耳朵之後當真再也沒有聽過一聲椅子“咯吱”聲,不知不覺中,睡意襲來。
第二日,元裡緩緩睜開眼後,就看到一道身影正動作僵硬地揉著肩背。
元裡眨了眨眼,視線逐漸清晰,看清了楚賀潮背部團得皺巴巴的長袍。
他張張嘴想說話,又想起了昨晚上楚賀潮兇他的話,頓時沒了說話的興致,把話咽了下去。
行吧,楚賀潮是不喜歡被人關心的性格,元裡就不貼人家冷屁股了。
他往屋裡幾個水盆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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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水盆裡冰塊又化成了水。元裡下床穿上鞋,繞過楚賀潮走到水盆旁蹲下,近距離查看冰塊融化情況。
楚賀潮餘光瞥了眼他的背影,繼續舒展著身形。
感受著全身傳來的酸疼,他英俊的五官有一瞬間的扭曲,又很快變得冷峻無比。
昨晚上,楚賀潮察覺出來元裡被他吵到了之後,兇完元裡之後便沒再動,維持同一個姿勢一直到天亮。早上起來時,楚賀潮渾身的骨頭已經僵住,動一下就能聽到骨頭發出的咔嚓聲,比打了一夜的仗還要讓人腰酸背痛。
骨頭舒服了之後,麻意又遍布了全身。楚賀潮緩了好一會兒,才抬起發麻的腿走到元裡身後,“怎麼樣,一盆冰塊可否堅持一夜?”
元裡撥弄著水盆,在水盆中找到了成年人巴掌大小的一塊冰。水還透著股徹骨涼意的冷意,一瞬便將元裡的手指凍得微紅,像是深冬中的臘梅。
元裡擦了擦手,公事公辦地道:“這麼看是看不出來的。昨夜帳內擺了五六盆結冰程度各不相同的水盆,帳內如此涼爽也取決於冰塊的數量。將軍單問一盆冰是否可以堅持一夜,我也給不出你答案。”
楚賀潮果斷道:“那便今晚再試。”
元裡站起身去找自制牙刷和自制牙膏準備洗漱,朝著楚賀潮敷衍地彎彎唇,白牙吝嗇露出一瞬便收回,“將軍今晚可以自己弄一盆冰塊回自己帳中試一試。”
這一句話裡的幾個詞被他特意加重。
楚賀潮莫名其妙。
元裡客氣地點點頭,將水盆裡的水倒了,又端了盆清水回來刷牙洗臉。
楚賀潮在旁站了一會兒,總覺得元裡對他的態度有些微妙。他慢條斯理地走到元裡身邊,當做不經意地道:“嫂嫂,這些是什麼?”
這時的人刷牙還在用楊柳枝,元裡簡單解釋了一句,“牙刷和牙膏。”
看著他的動作,楚賀潮也明白了“牙刷、牙膏”的作用,他在牙膏中聞到了淡淡的荷葉、茯苓之味,不似尋常所使用的鹽、醋、茶等漱口之物,清香宜人。
楚賀潮心中好奇閃過,道:“牙膏也借我用一用。”
元裡默默地看了楚賀潮一眼,腦海中又出現了“打秋風的窮親戚”這幾個字,他幽幽地把牙膏遞了出去。
楚賀潮跟著他一起洗漱完了,若有所思地道:“牙膏之中還有皂角?”
元裡點點頭,隨口說道:“將軍若是喜歡,我送上一瓶給將軍。”
楚賀潮立即點頭,“多謝嫂嫂。”
元裡:“……不用客氣。”
用完早飯後,楚賀潮帶著親信來到涿鹿縣,親自在桑幹河下遊圈了一塊地令親兵看守,下令不準任何人靠近,並快速搭建起了高大的房屋,用來作為制冰的工坊。
他同時派兵搜刮涿鹿縣內的硝石,全部運來此處,調配了一百親信給元裡做下手。
元裡的親信都在蓟縣待著,他用起楚賀潮的人時毫不手軟。示範了一次如何用硝石制冰後,便讓親信也跟著動手做了起來。
沒過幾日,一批批的冰塊便被運到了軍營裡。
當一車車晶瑩剔透的冰塊呈現在眾人面前時,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楚賀潮帶著諸位將領站在車輛面前,除了他從容淡定,其他人張大著嘴巴,眼睛快要瞪了出來。
驚呼聲嘈雜,楊忠發眼睛移不開,說話結結巴巴,“將、將軍啊,你哪來找來的這些冰塊?”
風一吹,冰塊上的涼意就吹到了他們臉上,楊忠發喃喃道:“可真他娘的涼快啊……”
楚賀潮勾唇,“元裡弄出來的。”
楊忠發又是驚訝又覺得是情理之中,他由衷佩服地道:“元公子當真是百年難遇的人才。”
還是老楚家有福,能找到這麼一位人才當自家兒媳婦。像他們老楊家就沒這個福分,長子次子都成了親,幼子才剛剛五歲!
楊忠發一時扼腕痛惜,恨自己晚把幼子生出了幾年。
有人來問楚賀潮冰怎麼分配,楚賀潮道:“立功者有,上到將軍,下到士卒,誰立了功,誰就有冰。”
這話一出,幾個人立刻喜笑顏開,立刻將這個消息告知到了部下。
最後,這些冰塊被楚賀潮按官職及軍功大小發了下去,專程留了一些獎賞給信任的部下,以表看重之情。甫一分完冰塊,軍中上上下便沸騰了起來。許多領到冰的將領又學著楚賀潮的樣子,將手裡的冰塊留下一部分給自己,其餘賞給了手下士卒。
夏季一直有苦夏之稱,在前線戰場處,這些冰塊儼然是比金銀財寶還要受到歡迎的存在。
軍中一片感恩戴德之聲。除了他們,劉驥辛與鄔愷也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許多冰塊。
他們得到的冰塊甚至比一般的軍候都尉還要高,堪比楊、何兩位將軍的用度,兩個人一時都有些受寵若驚。鄔愷更是覺得受之有愧,想要將冰塊還回去時,劉驥辛若有所思地攔住了他。
“你可知為何獨獨我二人沒有軍功官職在身卻能得到如此冰塊?”
鄔愷想了想後遲疑地道:“莫非是因為傷兵營之事?加之我們是主公的部下?”
劉驥辛思緒翻轉中已然想通,他笑眯眯地摸著胡子,陡然扔下一個地雷,“隻怕這冰,就是咱們主公弄出來的。”
鄔愷猛地睜大了眼。
劉驥辛笑道:“若是隻因為傷兵營之事,也不該給我們如此多的冰塊。你再看,將軍給了我們這麼多冰塊,其餘將領可有不滿?”
鄔愷搖了搖頭,“沒有聽到軍中將領有不滿之聲。”
“那便是了,”劉驥辛滿意地點點頭,“大將軍應當說了這冰塊是咱們主公的功勞,旁人心中便清清楚楚了。不止沒有嫌我們無功受祿,你且等著看吧,之後幾日,他們必然會對我等熱情許多。”
鄔愷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劉驥辛摸著胡子,看著面前一車冰塊,不由笑眯了眼睛,“咱們真的是沾了主公的福了……”
說完,又可惜地籲了兩聲,“隻可惜我妻子兒女都遠在蓟縣,哪怕有如此多冰塊,也送不到他們手中讓他們跟著解炎夏之苦了。”
而等他們平定完上谷郡的起義軍回到蓟縣後,隻怕秋日都到了,哪裡還需要冰塊度夏。
不過劉驥辛卻是想差了,四日後,前去打探敵軍消息的斥候六百裡加急趕來,帶來了一個令楚賀潮意料之外的消息。
這日,元裡正在用著午飯,楚賀潮的人趕來叫他,說是將軍有要事需見。
元裡匆匆趕到,一進營帳,就看到了滿屋七八個將領。
這些將領皆是虎背熊腰,齊齊朝著元裡行了禮,聲如洪鍾地道:“見過元公子。”
元裡也回禮道:“諸位客氣。”
楚賀潮坐在上位,指著一旁專門放在他桌旁的椅子道:“嫂嫂請坐。”
待元裡走過去坐下後,楚賀潮又對其他人道:“你們皆是我信任的部下,我也不和你們說虛話。元裡雖未立冠,但立下的功勞也足夠在軍中得個都尉以上的軍職。”
他銳利的眼神一一掃過眾人,“他也不單單要靠軍功來論身份,元裡為我北疆十三萬大軍統籌後方軍餉,坐鎮蓟縣掌管幽州,暫掌幽州刺史之印。元裡一旦立冠,我便會向朝廷上書,請他為我軍師中郎將。”
軍師中郎將,是比一些雜號將軍還要高一些的職位,可參議軍事。
楚賀潮這些話並沒有提前對元裡說過,此刻說出來,不止是對部下說,同樣也是在對元裡說。
元裡微微有些驚訝,隨即便從容了起來。
楚賀潮很明白,世界上最長久的關系是利益關系。元裡若是一直在後方出力沒有好處,隻怕長此以往下去,元裡心中會生出埋怨。世上哪有隻想馬兒跑不給馬兒吃草的事?因此,楚賀潮便準備在軍中給予元裡一個軍職,讓元裡同軍隊徹徹底底地綁在一塊。
一是不浪費元裡的才能,二是彼此牽扯更深。
楚賀潮的這一步路,走得恰合元裡心意。
在場的沒幾個是蠢笨的人,都知道楚賀潮是何意思。他們是楚賀潮的嫡系,自然不會質疑楚賀潮的決定,更何況同元裡交好隻會有好處,誰也不會蠢到得罪衣食父母。他們整齊劃一地道:“是,末將謹記將軍所言。”
說完,他們便笑著同元裡道:“中郎將大人。”
朝廷的任命書還沒下來,元裡還未立冠,隻是楚賀潮的一句話而已,他們就直接改了口。元裡從這一件小事當中,就能看出這些人對朝廷的態度了。
等他們打完招呼後,楚賀潮屈指敲了敲桌子,所有人瞬間閉了嘴,朝楚賀潮看去。
楚賀潮看向元裡,“嫂嫂可知道我為何派人將你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