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十匹駿馬各個俊美而矯健,睥睨著人的眼神從容,一看就是絕好的馬料喂養而成。
楊忠發不由眼睛一亮地贊道:“好馬!”
元裡道:“楊大人既然喜歡,我便送楊大人一匹,大人盡管上前挑去。”
楊忠發大喜,連忙謝過元裡,大步跑向了馬群。
韓進也厚著臉皮湊過來道:“元公子,不知道末將可否去挑一匹馬?”
元裡哈哈大笑,“大人自去便是。”
他如此大方而爽利,讓韓進既樂得笑出了牙豁子,又後悔先前等待元裡時心中升起的諸多不滿。他結結實實對著元裡行了一禮,舉止恭敬,也跟著上前挑馬去了。
元裡還主動跟袁叢雲道:“大人若是有看中的馬匹,也盡管去挑上一匹。”
袁叢雲臉皮滾燙,連忙擺手。等走遠了之後,他又忍不住跟其他人誇道:“元公子真是高義啊。”
元裡對他越是熱情,他便越是愧疚,就越是覺得元裡人品高潔,對其贊不絕口。
楚賀潮見狀,走到元裡身側,看著在馬群中挑來挑去的楊忠發與韓進二人,低聲道:“嫂嫂厲害。”
元裡側頭,對著他心照不宣的笑了。
戰馬還不是最後的東西。
當趙營汪二一批人將漢中狗官的貨物拉出來時,眾人才真真正正是大驚失色。
金銀財寶、絹布字畫,樣樣珍貴的東西被藏在木箱之中,每一樣都價值萬千。元裡一個個帶著他們看過這些東西,把幾個將領給看得連連吸氣。等看到那十幾箱金燦燦的黃金時,袁叢雲腿都軟了。
幾位將領同時升起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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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神爺,這絕對是財神爺!
怪不得將軍對待元公子如此客客氣氣,他們也恨不得將元公子給供起來啊。
知道一些內情的楊忠發目光呆滯,他不敢相信這批貨竟然真的在元裡這,“我的娘哩。”
他立刻去看楚賀潮,登時看到楚賀潮冷冷勾起的唇角。
隱隱有些怒火,又強忍著不發作。
楊忠發打了個寒顫,連忙轉過眼,心中更加佩服元裡了。
連將軍都能糊弄過去,糊弄過去了還敢在此刻大大方方當東西拿出來,元公子此人真是實打實的厲害。
也實打實的勇猛。
元裡不忘試探楚賀潮的底線,他故意問道:“將軍,這份大禮你喜不喜歡?”
“喜歡,”楚賀潮嘴角下壓一瞬,又扯了起來,皮笑肉不笑,“嫂嫂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但他能說什麼?
還不得乖乖感謝元裡將貨拿出來。
至此,元裡終於整理完了所有行囊,日頭西移,晚色越沉。
兵馬農夫拿起東西,元裡翻身跨上馬背,眾人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
在殘陽隻剩最後一絲餘暉時,元裡轉過了頭,看著路盡頭小如拳頭的城牆,以及城牆上兩個小篆:汝陽。
再見了,汝陽、父親、母親。
等我再次歸來時,望那時已是平定天下之日。
第19章
有了元裡拿出來的東西,諸位將領隻覺得肩上的擔子卸下去了許多,趕路時不再那麼著急,也有心情說說笑笑了。
路上,楚賀潮時不時神色莫名地盯著元裡看了一眼又一眼。
元裡氣定神闲,騎著馬一晃一晃,頗有幾分闲散。
他嘴角噙著笑,隱隱約約透著狡黠。
郭林上前來,跟他匯報後方跟上來的人家。
劉驥辛的妻子兒女就在洛陽,他們很快便趕了過來,遠遠綴在軍隊之後。
除了劉驥辛的家人,其他想要帶著家人一起前往幽州的家僕,在確定他們家人的身體可以承受住長途跋涉後,元裡也允許他們跟著隊伍一起離開。
除了三百部曲之外,元裡還帶走了香皂坊的匠人和已經風幹好的香皂成品,而這些匠人大部分都選擇拖家帶戶的離開。
如果可以,元裡也想要將父母親帶在身邊。
然而這並不現實。
不說元頌是汝陽縣的縣令,無故不得離開。光說元頌與陳氏的身體都並不一定能夠經受住迢迢千裡的長途,況且帶他們去幽州,並不會比在汝陽更安全。汝陽縣內有田有糧,有部曲有城牆,離洛陽又極近,可謂是亂世中能保全自身的地方。
元裡頷首記下,讓郭林好好照顧這些家眷。
郭林退下後,汪二又遲疑地來到了元裡身邊。
“公子,”汪二時不時回頭看鄔愷一眼,神色猶疑,“您認識那位壯士嗎?”
元裡回頭看了一眼,鄔愷老老實實地跨在馬上,身上、馬背上背著草席被褥,叮叮當當像是逃難。
他反問道:“你認識他?”
汪二壓低聲音道:“公子,我劫走那狗官的貨時,這位壯士曾幫過我們。”
元裡轉過頭看向他,“他幫過你們?”
汪二應是,“那日我們埋伏在山中,我們人少狗官人卻多,寡不敵眾。這位壯士及時帶著二十多個兄弟出現,和我們一起擊殺了狗官那幫人。我們本以為他們也是看中了這批財物,但殺完人之後,這位壯士卻帶著人一聲不吭地走了,我今日才算是第二次見到他。”
元裡待他說完後,就把鄔愷叫了過來,和顏悅色地問:“你先前是不是幫他劫過貨?”
鄔愷看了汪二一眼,有些羞愧地點頭,低下了頭。
元裡道:“是不是楚明豐派你去的?”
鄔愷又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元裡讓他退下了,又問了汪二一個奇怪的問題:“我與你在三頭山上碰見那日,是誰告訴你讓你進的三頭山?”
這話似乎已經篤定有人這麼跟汪二說過一般。
汪二想了想,還真想起了這麼一個人,“是個路過的獵戶,他告訴我三頭山上很容易就能打到獵物,山裡野獸也少,我聽了就動了心思,問他進山的路後便帶著弟兄們進山打獵了。”
元裡了然地笑了,放他離開。獨自沉思片刻後,元裡驅馬上前晃悠到楚賀潮身側,抬眸看著前方道路,馬蹄聲雜亂。他過了一會兒才道:“將軍,你的兄長真是算無遺策。”
楚賀潮淡淡道:“那也是你的丈夫。”
元裡低低一笑,喃喃嘆了口氣,“楚明豐啊……”
他說楚明豐怎麼會這麼信任他,這麼輕易地就將後勤與楚王府託付給了他。
原來早在掌管楚王府管家之權這一道考驗之前,元裡已經被楚明豐考驗過一次了——那便是讓他遇見汪二這批難民,看他如何處置這些難民。
考驗他是否真的仁善能夠收留難民,再考驗他是否具有真材實料能夠合理安排難民。
而在此之前,怕是更長更早的時間裡,楚明豐已經在暗中觀察元裡許多年了,才會因此來考驗元裡。
所以楚明豐才知道元裡會訓練武將,所以他才知道元裡心有大志,所以來自楚王府的求親信才會在元裡安置好難民後的第二天送到,所以信上給出來的條件才會條條直戳元裡的痒處。
原來那批貨也是在楚明豐的相助下被汪二等人劫走,最後淪落到元裡名下的。這麼說,楚明豐也知道漢中貪官的貨是被他拿走了,那麼洛陽那則張四伴拿了漢中郡守的賄賂隱瞞災情不報的不實傳聞,恐怕也和楚明豐有關。
元裡悠悠問道:“將軍,你覺得你的兄長還能做出什麼事?”
楚賀潮轉過頭看向他,笑了,“嫂嫂認為呢。”
元裡眨眨眼:“說不定漢中郡守錢中升那批貨,也是在他的指點下才送到洛陽給張四伴的。”
這個想法就比較思細級恐了。
如果。
如果張四伴根本不知道漢中郡守運送了一批金銀財寶打算賄賂他呢?
如果漢中郡守發現災情鬧大,在驚懼交加之時,有人給他指了一條明路,令他拿出家產賄賂提督太監張四伴。漢中郡守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照做,贓款在半路卻被這個人設計輾轉多方流落到了元裡手裡,間接留作北疆幽州之用。
之後,這人又用“漢中郡守賄賂宦官”這個理由掀起謠言,苗頭直指宦官與貪官,給士人推動的百姓起義多了一個完美無缺的造反借口。
內裡是士人想要打壓皇帝宦官奪權的野心,但從表面上看,卻隻是百姓們因為漢中災民一事揭竿而起,不滿宦官當政、朝廷官員腐敗的一場起義。
這麼一想,多麼順理成章?
楚賀潮手指一動,轉回去了頭,懶散地道:“誰知道?”
對啊,誰知道呢。楚明豐已經死了,誰也不能再把楚明豐扒出來問他答案。
元裡閉了閉眼,感受著微風吹拂臉龐。
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楚明豐……真是可怕啊。
“將軍,”元裡開口,聲音輕得被風一吹就散,“您說接下來還會有多少平靜日子?”
楚賀潮抓緊了韁繩,語氣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