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裡笑得神秘,“將軍看到便知道了。”
楚賀潮摩挲著韁繩,忽然問道:“嫂嫂想在洛陽多待上幾年?”
元裡頷首,“沒錯。”
楚賀潮突然笑了,這個笑意難得沒有冷嘲之意,他慢條斯理地說著,“可是,我卻覺得我還差一樣東西,嫂嫂沒有給我帶上。”
元裡沉思良久也沒想出來沒帶上什麼,他困惑地問道:“將軍,是什麼?”
春風忽地襲來。
簌簌風聲吹起衣袍,鼓起將軍猩紅披風。塵土迷眼,元裡的長發被後風猛得吹向身前,他閉上眼睛,任由黑發與束帶拍打在臉側。
但下一刻,腰間忽然纏上來了一根粗黑的馬鞭。陰影遮擋,有力結實的臂膀俯下,元裡一陣天旋地轉,忽地鼻尖抵住了堅硬的胸膛。
馬匹忽然興奮地撕叫一聲,抬蹄子就跑。
劇烈的顛簸傳來,男人身上的戰場沙塵味跟著傳來。
楚賀潮雙手圈過元裡,像鐵牢一般讓元裡無處可逃。
“嫂嫂,”炙熱的呼吸打在元裡頭頂,“不就是你?”
第17章
元裡:“???”
馬匹直奔洛陽城外而去。
楚王府門前的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嚇到了,目瞪神呆地看著楚賀潮擄著元裡箭矢離弦一般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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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忠發最先回過神,他喃喃道,“我的老娘哩,直接把人給擄走,您可真有出息啊將軍。”
“趕緊的,”他渾身打了個抖,提高聲音,揚鞭抽下,“隨我追上將軍!”
一群身披盔甲的士兵高呼應是,策馬奔騰,揚起一地泥塵遠去。
楚王與楊氏愣住了許久,轉過頭面面相覷。半晌,反應過來之後,楚王臉色陡然變得鐵青,他恨恨拍著大腿,氣得渾身顫抖,“孽子!孽子!楚賀潮這個孽子!”
兄長剛死,他便敢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擄走嫂子,哪怕楚王知道楚賀潮根本沒有狼子野心妄圖奪嫂的意思,還是不免被氣得火上心頭。
這事傳出去讓旁人該怎麼想!
郭林和林田也驚呼一聲,“大公子!”
他們匆匆從府中牽出來了馬,劉驥辛眼睛一轉,連忙拉住林田,“把我們也給帶上。”
馬上。
元裡從滿頭問號變成了面無表情。
馬匹一顛一顛,楚賀潮胸前的盔甲在他臉側壓上一道又疼又深的印子。元裡知道他這是被楚賀潮擄上馬了。
楚賀潮這是在幹什麼?
腦子抽了?
闲的沒事作弄他?
“將軍,”元裡被圈在楚賀潮的身前,側坐在馬匹之上,這個坐姿很不舒服,屁股擱得疼,還有種隨時都能滑下去的危機感,元裡皮笑肉不笑道,“還請您把我放下來。”
大風將他的話吹得稀碎。
下一刻,殷紅披風摟頭將元裡蒙住。楚賀潮的聲音隔著層布,懶洋洋地傳來,“嗯?嫂嫂說什麼,大點聲。”
元裡額角一鼓一鼓,提高嗓音,“楚賀潮,把我放下去!”
楚賀潮幹脆利落地道:“不行。”
元裡再好的脾氣這會兒也繃不住了,他完全不知道楚賀潮此舉是什麼意思,有什麼目的。
是報復他?戲謔他?還是作秀給其他人看?
總不可能是帶著他跑去幽州北疆吧!
元裡冷笑著,抬手就要扯掉披風,楚賀潮握住了他的手腕,涼涼道:“嫂嫂莫非是想讓全洛陽的人都知道你被我擄走了?”
白皙修長的手指毫不停頓,元裡一把扯掉了蒙住面部的披風,一向帶笑的漂亮面容上此時卻重現了農莊那日殺人的危險,他抬眸看著楚賀潮,眼中全是被強壓著的耀眼的怒火,“楚將軍,您以為您給我披了個披風,其他人就不知道您擄走自己的嫂子了嗎?”
語氣越來越重。
楚賀潮薄唇勾起,“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元裡怒火一滯,敏銳,“你什麼意思?”
楚賀潮扯唇笑了,意味不明。
元裡看著他線條硬朗的下顎,眉頭逐漸皺了起來。
先前楚賀潮試探他時,至少是為了麾下士兵,情有可原,元裡並不會因此而生氣。但此時此刻,他卻知道自己必須要生次氣,發一次怒了。
楚明豐已經不在,楚賀潮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楚王和楊氏的面帶走了他,可見楚王和楊氏也壓制不了楚賀潮。如果元裡也壓制不了楚賀潮的話,以後他們還怎麼合作?他還能在楚賀潮的軍隊中擁有話語權嗎?
元裡知道,他想要借“嫂嫂”這個身份壓制住楚賀潮,就必須要在楚賀潮面前具有威信力。他需要讓楚賀潮會認真地聽取他的話,會尊重地對待他,將他當做長兄般看待,而不是做出這樣奇怪的舉動卻對他一言不發。
而調教不遜的天之驕子,樹立起足夠的威信,元裡可有不少經驗。
元裡什麼都不再多說,他直接掰開楚賀潮的手臂,飛速地轉身,長腿跨過馬背,瀟灑利落地從側坐變成了雙腿分開跨在了馬上。
他拍了拍馬的鬃毛,心道委屈你了。
這句話一說完,元裡立刻蓄力猝不及防地肘擊往後,另一隻手快如閃電地去搶楚賀潮手裡的韁繩。
但手肘卻被楚賀潮的手掌擋住,楚賀潮還是牢牢地抓住韁繩,在元裡頭頂嗤了一聲。
元裡極為冷靜地接著下一道攻勢,和楚賀潮在馬上拳頭碰拳頭地過了幾招。
楚賀潮曾經被他摔過一個過肩摔,知道不能小瞧元裡,也知道元裡的弱點是力氣,擅長用巧勁取勝,他便反其道而行之,用強勢而蠻橫的力氣壓制著元裡的反抗。
元裡的力氣和長久馳騁沙場的將軍相比,天然處於劣勢。馬上的空間又太過限制,元裡屢戰屢敗。但他又不屈不撓、屢敗屢戰,抿直嘴唇一聲不吭,好幾次差點掙脫束縛獲得韁繩的控制權。搞得胯下戰馬焦躁不安,好幾次差點摔倒在地。
“夠了。”楚賀潮猛地抓住了元裡的兩雙手,強硬地將他圈在懷中,略帶威脅意味,“嫂嫂,消停點吧。”
此時已經走出了洛陽城外,身後的楊忠發趁著他們耽誤的功夫駕馬追了上來,一見到他們倆這姿勢,頓時愣了一下,直接把心裡話禿嚕了出來,“呦,將軍,你這是在欺負嫂子?”
楚賀潮不敢放開元裡,他嘴上雖然說得輕松容易,但制住元裡也留了一身的汗。楚賀潮濃眉略顯不耐的皺起,瞥了楊忠發一眼,“給後面追著的人找點小麻煩,你們也離遠點。”
楊忠發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拽馬轉身離去。
元裡沉默不語,雙腿卻趁著楚賀潮和楊忠發說話的功夫,猛地踢踹了楚賀潮的腿。
楚賀潮疼得臉色微微泛青,雙腿一動,將元裡的兩個腳踝死死壓在了長靴內側。他更加用力地制住了元裡,元裡再也沒有了分毫活動空間。
少年郎全身被楚賀潮籠罩,他年輕而富有朝氣的身體緊緊壓縮,仿若一隻被逼到死角的年幼的豹子,身形漂亮而修長,處處充滿著堅韌又勁瘦的力量。楚賀潮的呼吸微微急促,聲音卻很沉穩,“嫂嫂,不如聽我說兩句?”
洛陽城外人跡稀少,樹葉婆娑。黃沙漫天揚起,撲得人一臉都是塵土。
元裡認出了這條路,這是通向屯騎大營的路。而楚賀潮的人馬和糧食就被放置在屯騎大營之外。
元裡也折騰得出了一頭的汗,呼吸加重。聞言,他氣極反笑地問道:“將軍把我帶走,就是為了說兩句話?什麼話不能在楚王府說!”
楚賀潮見他不再掙扎,謹慎地放開了手臂,淡淡道:“不這麼做,怎麼讓你合情合理地跟我前往幽州。”
“……”元裡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他重復地問,“跟你前往幽州?”
楚賀潮極有耐心,“嫂嫂莫非是不想去幽州?”
元裡:“……”
哪怕是素質極好的元裡,都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髒話。
他當然想!
如果是在幾天前,在他剛剛得知楚賀潮要離開時同他說這句話,那元裡必定會歡欣鼓舞地跟楚賀潮一起離開。但他此刻已經扭轉好了心情,確定了自己近兩年的目標,並且做了一系列留在洛陽後準備要做的計劃——在這個時候,楚賀潮又要他一起去幽州?
你他媽有病吧!
元裡拳頭捏緊,指骨咯吱作響,深呼吸數次平復心情。
楚賀潮抬眼看著路旁黃沙與盤根錯節的老樹,語氣忽然變得規矩尊重極了,“嫂嫂,弟弟該跟你請個罪。我是不應該這麼直接擄走你,但嫂嫂如此大才,白白待在洛陽豈不是浪費光陰?”
元裡冷聲,“將軍這話說得好笑,國子學名聲遠播,有才之士多不勝數,哪裡稱得上浪費光陰。”
“嫂嫂應當也看出來了,天下即將有大事發生,”楚賀潮壓低身子,冷硬的盔甲靠近,低聲像說著秘密一般在元裡耳邊道,“否則嫂嫂也不會派一批又一批的人馬前往汝陽,讓汝陽元府提起戒心了。”
元裡頭皮一緊,楚賀潮知道了?
他很快又緩緩地放松了下來。
楚賀潮雖然不管楚王府之事,但他身為北周赫赫有名的名將,自然不缺少這點洞察力。
此時楚賀潮說出這句話的意思,也是另一種形式上肯定了元裡的猜測。
楚賀潮又恭維道:“嫂嫂胸有大志,又天縱奇才,上能對軍營之事了然於心,下能掌管後勤、心有成算。在這方面,嫂嫂已然稱得上是大家。拜歐陽廷為師尚且有東西可學,但待在國子學中耗費兩三年,就為了結交那群還未成事的小子,豈不就是白白浪費時間?”
楚賀潮會說話時,真當說得讓人心情舒暢,奉承得令人笑容滿面。元裡的語氣也不由緩了緩,耐心地同楚賀潮道:“我還未立冠,未到可以出仕做官的年紀,即便這個時候跟你去幽州,那些豪強士族也不會將我放在眼裡。沒有正統的名義,那些人並不會服從我的管理。如今待在國子學磨資歷是最好的選擇。國子學中的博士各個學識淵博,我哪怕待上兩三年,也學不到博士們的十之一二。”
能做官的都是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