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吸鼻子,回頭摸了一把梧桐,梧桐立刻呼呼呼地撒起嬌來。
最壞的結果就是趙姨完全不接受。她是個強勢的女人,很有可能會勒令他們分開,也有可能在行為上阻止不了,但情感上一直不接受。
如果是那樣……
謝瀾一手摸著梧桐,茫然地看著窗外。
許久,他又看了看這個住了半年的房間。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算了。
他被突然閃過的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但轉瞬又難過地覺得,隻能如此。
他不可能傷害趙姨的。
不可能傷害那個明明毫無親緣,卻掏心掏肺對他的女人。那個人仔細照顧著他的感受,明明在酒局應酬間忙得身心俱疲,卻還惦記著給他搞一碗刨冰,讓他心安,隔天風塵僕僕回家,立刻拿捏起十二分小心,仔細斟酌著應酬他的生父。
可能那時候身體已經很不舒服了,飯桌上還是陪謝景明喝了幾杯。
說什麼閨蜜情,閨蜜當年究竟好到什麼份上他並不知道,他隻知道趙姨對他的每一絲好都是真誠的。
他也當如是。
隻是……
謝瀾從口袋裡摸出那隻梧桐葉掛墜,拿出來摸了又摸,對著葉脈有些放空。
隻是他會很難過。
他早已不再是單純為了代替媽媽重過一遍人生,他留在國內,更多是想和竇晟在一起。做UP也是,想陪竇晟拿百大,如果不能同時,就看著竇晟拿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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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想明年要帶竇晟去英國掃墓,對媽媽說自己走出來了,和這個人在一起,很快樂。
他是那麼的喜歡竇晟。
手機震了一下,是何修。
-航班號、酒店名發給我。
謝瀾匆匆把行程信息發過去,丟開手機躺在床上放空。
梧桐躺在他手邊,打著呼嚕半睡半醒。小貓不識愁滋味,隻要躺在主人手邊,從不在意何處是歸鄉。
謝瀾蜷在床上,看著天色一點點昏暗下來。落日逐漸脫離視野,江對面的高樓接二連三亮起,夜幕拉開,整座城市如常般上演著熱鬧和璀璨。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隻是突然聽見手機震動,然後一個激靈就醒了。
家裡和窗外都是一片昏沉,說不清是深夜還是凌晨。梧桐在旁邊忘我地舔著毛,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屏幕上跳著“小馬叔”三個字——04:01。
謝瀾心髒狂跳,按下接聽,小馬叔脆生生地問道:“瀾瀾起床了嗎?我還有十分鍾到樓下。”
“我起了,起了。”謝瀾慌不迭地下床,又站在地中間捏著手機放空。
心髒還在狂跳,不太舒服。
小馬笑道:“那行,那你洗把臉,早飯我帶了在車上吃,你注意東西別落下,尤其是護照。”
“好。”謝瀾穩了穩心神,“等會見,小馬叔。”
小馬愉快道:“等會見。”
電話掛了。
天才剛亮起來,跨江大橋上隻間或有幾輛車駛過,整座城市還在一片朦朧的沉寂中。
謝瀾許久才重新拿起手機。
他從昨天下午六七點一直睡到現在,有十個小時還多,竇晟發的消息全都錯過了。
點開第一條語音,背景音很吵,但竇晟的聲音還算清晰。
“剛陪我媽安頓下來,更進一步化驗結果出了,貧血沒大事。等會打B12和葉酸,一共打三天,肌肉注射挺方便的。然後肝損傷稍微有點嚴重,但也不是那種治不好的,吃藥加吊水,在醫院觀察,估計明後天出院吧。”
這段語音後,隔了倆小時,在晚上十點多又發了段病房視頻。
那邊是雙人病房,一道門簾隔著,屋裡光線有點暗。鏡頭轉了一圈,拍到了牆、門外、還有正躺在床上翻手機的趙文瑛。
趙文瑛皺眉道:“能別拍嗎?”
“你化著妝呢,這麼好看,有什麼不能拍。”竇晟嘀咕了一聲,但還是把視頻停在這了。
再之後就是過了零點後的文字消息了。
-麼西麼西?睡著了?
-謝瀾小朋友?
-唉行吧,我讓小馬叔明天提前給你打電話,今晚不吵你了。
-護肝的也打完了,我媽晚上吃盒飯還吃挺多。病房有點吵,但我媽情緒還算平穩。
-謝瀾,一定不要想多,相信我,你好好去考試。
謝瀾看到趙姨沒事才終於松了口氣,把消息拉到最後,從記錄上看,竇晟是凌晨3點才睡的,這會深睡眠,不太可能醒。
他試著發了個表情包過去,果然沒等到回音。
小馬叔馬上要到了,他匆匆把收拾好的書包又檢查一遍,而後目光掃過書架,定在媽媽的手賬上。
心裡突然閃過一絲很軟弱的念頭。
如果拿到保送資格了,這邊高三讀不讀都無所謂。可以回來,也可以……先回倫敦,或者幹脆在B市住一年。
這絲念頭昨天一直徘徊在腦海裡,但他一直抗拒去想。但這會剛睡醒,這個念頭一下子就防不住地冒了出來。
但冒出的這一瞬,又被他飛快掐去了。
人的心思百轉千回。放棄的念頭在腦海裡躍躍欲試了一宿,好不容易出頭一瞬,卻也是最後一瞬。
謝瀾站在書架前,對著肖浪靜的手賬本,許久,有些倔強地扭頭看向窗外。
不甘心,怎麼可能甘心。
除非竇晟本人站在他面前,跟他說一句分手。
家裡門鈴響了,他來不及多想,匆匆把帶的一套換洗衣服從書包裡拽出來,把那幾本手賬塞進去。
“瀾瀾?”小馬的聲音在下面響起,“走不走?”
“走!”謝瀾喊了聲。
他背著書包大步流星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
小提琴還立在書桌邊,他過去背起琴盒到隔壁竇晟房間,推開門,把琴盒放在了竇晟床頭。
謝瀾手指在琴盒上敲了又敲,低頭親了琴盒一口,低低道:“如果家裡有暴風雨,我還沒回來,你就負責替我安慰一下男朋友。加油你一定可以。”
小馬踩著臺階上樓的聲音傳來,謝瀾又匆匆回房舉起梧桐狠狠親了兩口,帶著一嘴貓毛,把梧桐也一起抱到竇晟床上。
“你也是啊。”他拍拍貓頭,“機靈點,安慰好自己的人間形態。”
小馬站在門口好奇地探了探頭,“什麼人間形態,幹嘛呢?”
“沒事。”謝瀾笑笑,“走吧。”
六點二十的飛機,到機場,換登機牌,過安檢。登機廳非常遠,他背著書包緊趕慢趕,等終於到登機口,剛好趕上登機。
好久沒坐飛機了,上一次還是從倫敦回國時。雖然國內飛機比越洋飛機小了不少,但機艙裡卻是如出一轍的空調冷感,艙內循環空氣有一股特別的氣味,讓人感到有些安心,又有些討厭。
謝瀾的座位靠窗,由於臨時退掉趙文瑛的票,和靠過道的大叔之間隔了一個空位。
他系好安全帶,扭頭看向窗外。
機場空曠,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顫抖著緩緩升起。清晨伊始,雖然日頭還不足,但那明朗的陽光顯然昭示著一個大晴天。
竇晟依舊沒回消息,手機安安靜靜,安靜到有些孤獨。
謝瀾不甘心地又戳了戳和竇晟的聊天框,然後又戳開B站。
今天飄在上面的私信都是跟保送考試有關的。
-瀾崽今天是不是要去T大面試了,加油啊!
-瀾崽加油!謝瀾天下第一!
-豆子也跟你在一起吧?dmem給爺衝!
謝瀾心裡亂,平時很少看私信,但這會卻一條一條地往下刷著那些千篇一律的祝福,甚至還回復了幾條。
一直看到眼睛對著屏幕開始失焦,機艙突然響起提醒。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再次確認,關閉手提電腦等電子設備,手機關機或調節到飛行模式,系好安全帶。謝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空乘從前面往後查了過來,謝瀾倉促地給竇晟又發了一條消息。
“我要起飛了。好好照顧趙姨。”
他對著那條消息猶豫一下,又追了一條:“幫我跟她說,真的很抱歉,讓她失望了。”
第二條消息剛發送出去,空乘就走到了面前,謝瀾立刻調到飛行模式,看著信號一瞬間從屏幕上消失。
空乘對他笑了笑,走了過去。
起飛很順利,準時準點。飛機像一隻巨大的白鳥,拖著潔白的羽翼,在寬闊的起飛坪上啟動、加速、騰空——
地上的機場和停車場、來時跑過的盤錯的高速公路,都在視野中逐漸變小,飛機在上升中傾了傾機身,穿過雲層衝上藍天。
這是謝瀾回國後的第七個月。幾萬英尺高的天空澄澈如洗,綿軟的雲攤開在那些光線中,被飛機的羽翼衝散,又仿佛擁抱著飛機和機窗背後的人。
和他來時那樣鮮明,令人愉快。
謝瀾對著窗外有些放空。
回國仿佛還在昨天,但一晃已經這麼久過去了。
久到他已經很難回憶起,倫敦天氣的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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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區20個100點
後面還一章
第95章 轉機
機艙內自循環的空氣仿佛有毒,讓上了飛機的人自動昏睡。
謝瀾在起飛後沒多久就放下小桌板睡著了,睡得黏黏糊糊,中途空乘發早飯都沒睜開眼。
他耳邊一直有飛機發動機的巨大轟鳴聲,夢境沉沉淪淪,有一度在半夢半醒中,竟然真的覺得身處回倫敦的飛機上。
謝瀾在睡夢裡一下子便不開心起來,下意識抱緊了枕在腦門底下的書包。
開始構思下次要怎麼從謝景明的魔爪裡逃出來。
直到飛機落地的巨大震動一下子把他吵醒,他猛地抬起頭,聽到四周一串手機提示音。
他呆了幾秒,猛地從夢境裡抽脫出來,伸手摸向兜裡手機。
信號恢復的一瞬,竇晟的一串消息就砸了進來,都是語音。
謝瀾匆匆塞上耳機,順著往下聽。
“我睡過了,對不起對不起,昨天半夜隔壁病房叫了好幾次急診,我和我媽對著失眠,三點多才睡著。”
“估計你已經起飛了,飛機上好好睡覺啊謝瀾小朋友。”
“我倆要開始吃早飯了,等會我媽還要肌肉注射,然後測一下血相,沒大問題就打算出院回家靜養了,不然別說肝,連血壓也穩不住……哦當然也不能這麼說,昨天大夫建議的時候大生化還沒出,確實不排除其他疾病來著。”
“昨天半夜我和我媽又聊了聊,然後……咳,我媽叫我,等會說啊,估計你到時候下飛機了。”
然後就是幾個小時的空白,直到四十分鍾前又一條。
竇晟的語氣這次很不好聽。
“謝瀾,什麼情況?小提琴放我屋裡幹什麼?還有肖姨的日記本你拿走了?你幾個意思?”
“我剛跟我媽交完底,我媽答應我陪你去考試了,你等著我啊。”
充滿威脅意味的語氣。
謝瀾愣了一下,周圍的人紛紛起身排隊下飛機,他坐在座位上茫然了好一會,發了語音過去。
“什麼意思?趙姨是什麼態度?”
消息發出去沒過幾秒竇晟就回了過來。
“我已經快到高鐵站了,晚上見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