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好答完了,心驚肉跳的,但有小題拿不準。”竇晟隨手把他肩上的書包也扯下來自己一並背著,笑嘆,“隨便吧,隻要你考得好就好,我無所謂。”
謝瀾其實不知道自己考得怎麼樣,前面有不少偏難題,他隻能保證自己做出了當下覺得正確的計算,但沒來得及回頭推敲。
“反正考完了。”他被陽光曬得有點躁,跟竇晟一起往外走,“趙姨呢?”
“我剛發消息她沒回,估計排隊排得火大。”竇晟晃晃手機,“回家吃口飯,下午我去醫院,你準備筆試,別跟著過來啊,要不然她更不踏實。”
謝瀾隻得點頭說好。
考完二試總算放松了點,回家一路上謝瀾對著窗外放空,邊放空邊用右手拇指捻著食指肚,總覺得刺刺地痛,但又摸不到破口。
走到家樓下,趙文瑛還是沒回微信,竇晟用鑰匙開車庫看了眼,“車沒回來,估計排隊做化驗呢,沒看手機。”
謝瀾嗯了聲,跟他進了單元電梯,把指肚抬高對著光瞅。
“怎麼了?”竇晟問。
謝瀾吮了一下指肚,“好像扎了個刺,看不見。”
“啊?”竇晟一聽他的手受傷就緊張兮兮,到家門口,一手掏鑰匙一手抓著謝瀾的手指,“我給你找根針挑一挑,疼麼?”
門打開,謝瀾掃了眼鞋櫃,沒有趙文瑛的鞋。
“有點疼,就是刺刺的。”他嘆氣,“要用針挑?聽著嚇人。”
竇晟把他手指舉到唇邊貼了貼,“就在表面刮一刮,不疼。”
謝瀾低頭單手夠拖鞋,哼道:“我怎麼感覺你在騙我。”
“男朋友手是寶貝。”竇晟嘆了口氣,“這我怎麼可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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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戛然而止。
謝瀾腳剛伸進拖鞋裡,聞言一抬頭,走到竇晟身邊往客廳裡看去,僵住。
趙文瑛腳上的高跟鞋還沒脫,緩緩從沙發裡坐起來,臉色很憔悴。
“回來了。”趙文瑛說。
謝瀾腦子嗡一聲,下意識要掙開竇晟,竇晟松了他的手指,但在他抽手回去前又握住他的手腕,握了好一會才松開。
“媽。”
竇晟語氣尚算淡定,“你怎麼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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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第1/3更,後面還有兩更。
關鍵劇情怕出戲,不分著寫小劇場啦,但評論還是各抽20個100點哈
第94章 反復
客廳裡一派死寂,趙文瑛視線落在謝瀾垂在身側的手上,看了一會,又轉而看向竇晟。
她臉上的疲憊被另一種神情取代了,有些震驚,有些恍惚,還有些審視和警惕。
那個眼神很復雜,謝瀾不能完全解讀,但他的心一下子涼到了底。
他知道趙文瑛聽清了剛才那句“男朋友”,不可能再被他和竇晟糊弄過去。除此之外,雖然他不能完全猜到趙文瑛的反應,但眼前的局勢起碼告訴他那至少不是他最期待的反應。
趙文瑛胸口起伏,似乎有些激動,但幾次欲言又止,又軟了回去。
她許久後伸手捂著胸口,往沙發背上靠了靠,一開口嗓音是啞的,“我做了血化驗,肝膽彩超排到下午,就先回來看看你們。”
她頓了頓又道:“頭暈,小馬接我回來的,他把車開去保養了。”
竇晟聞言立刻上前拿起茶幾上的病歷,“化驗報告在這裡嗎?”
“在呢。”趙文瑛由著他,視線卻落在謝瀾臉上。
謝瀾腦子很空,有些倉皇地躲開她的視線,過一會才想起要上前去一起看看病歷。
但竇晟很快就把病歷放下了,皺眉道:“營養不良性貧血?怎麼會營養不良的,還建議你住院?”
趙文瑛有些恍惚,好一會才回答,“貧血可大可小,初步診斷是飲食喝酒導致,但下午還得做幾個化驗。肝功能也有問題,建議我住院兩天把指標穩下來。”
“我跟你去。”竇晟立刻說,“先吃飯吧,我點個外賣。”
趙文瑛還在看著謝瀾,聽他這樣問才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我叫過外賣了,過一會就到。謝瀾……先回屋學習吧,你跟我過來。”
謝瀾僵硬著開口,“趙姨,我和竇晟……”
“你先回屋吧。”趙文瑛打斷他。她說話氣弱,但氣勢卻很強硬,眉心皺起一瞬又松開,“明天要考試,別分心,學你的去。”
竇晟不動聲色地用胳膊碰了碰謝瀾,低聲道:“我陪陪我媽,等會吃飯喊你。”
謝瀾有些不知所措,隻能先邁開腳上樓。進屋後又覺得不安生,放下書包回到樓梯口,往下看,剛好見竇晟扶著趙文瑛進屋。
進門的一瞬,趙文瑛把竇晟的手揮開了,一直繃著的情緒暴露無遺,竇晟又立刻拉上去,跟著進屋反手把門關上。
門落入門框,不輕不重地“咣”一聲,帶起的風讓梧桐落在樓梯扶手上的貓毛在空中撲騰了一陣,也好像一下子把謝瀾的心揮空了。
謝瀾在那獨自立了許久才空落落地回屋,梧桐見他回來,立刻跳上床在他手心裡輕輕蹭著頭。
他給貓蹭了一會,又六神無主地起身把行李包檢查一遍,等了半個多小時,再次開門下樓。
主臥門關得很嚴,一點聲音都傳不上來。
他在那門口徘徊許久,還是聽不到聲音。
片刻後,他猶豫著抬起手,輕輕敲門。
篤、篤。
竇晟很快響應道:“謝瀾?”
他的聲音聽著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謝瀾聞言伸手要去壓門把手,趙文瑛卻又開口道:“你先回屋吧,我還沒和竇晟聊完。”
謝瀾手僵在空中。
剛剛轉回點神的腦子又空了,他踩著樓梯往上走,反復品味著剛才趙文瑛的語氣——語氣裡很空,沒有明顯的憤怒或失望,但也不像以往溫柔安撫,非要說的話,就是沒有任何情緒。
沒有情緒,本身就是一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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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要進屋,樓下突然傳來一聲趙文瑛的怒吼。
“你這種還不叫自私嗎?那什麼叫自私!”
謝瀾懵了一瞬,竇晟緊跟著解釋了一句什麼,但聽不清,而後下面又沒聲了。
門鈴突然響起,謝瀾如獲大赦,趕緊下樓開門。
趙文瑛點了他愛吃的日本料理,兩個大號紙袋裡摞著十幾個餐盒,包裝很精致。
他拎著外賣回來,主臥門開了,竇晟從裡面出來。
“吃飯吧。”竇晟語氣平靜。
謝瀾看向他身後,“趙姨呢?”
話音剛落,趙文瑛就從裡面出來了,眼眶一片紅,明顯哽咽過,讓他原本努力偽裝起來的笑臉一剎那煙飛雲散。謝瀾杵在那有些無地自容,任由竇晟把外賣從手上拎去廚房,腳下卻像是長了釘子,被釘在原地。
趙文瑛臉色很難看,路過他身邊,伸手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拍。
“先吃飯吧。”她低聲道:“等你考完保送考試回來,我們再細聊這些事。”
謝瀾如芒在背,僵持好一會才跟進去坐下,跟竇晟一起去摳那些外賣盒子。
但他手有些抖,摳了一會都沒摳開,直到被竇晟伸手捂住。
“我來吧。”竇晟接過盒子,神情依舊平常,“沒事,你安心吃飯。”
謝瀾這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紅了一大片,估計是被一巴掌抽出來的。
他下意識抬頭看向趙文瑛,趙文瑛看著自己兒子,神情裡是貨真價實的憤怒。
他來家裡這麼久,頭一次見趙文瑛真的跟竇晟發火。
飯桌上氛圍很冷,趙文瑛不說話,謝瀾就更加無所適從。竇晟平靜地給兩個人夾菜,直到趙文瑛吃完放下筷子,才抬頭問了一句,“現在去醫院嗎?”
趙文瑛壓根沒理他,繼續獨自往外走。
“趙姨!”
謝瀾堵在嗓子眼裡的話終於出來了。
他放下筷子起身,喉頭顫了許久才道:“……對不起。”
他很懵,似乎除了道歉,說不了別的。
他有很多很多理由可以說給趙文瑛聽,從他剛回國時的狀態,到對竇晟生出的好感、依賴、大學裡的規劃。也有很多道理可以講,比如性取向是天生的,也應當是平等的……
可這些都沒用,因為這些都是他和竇晟的事,對趙文瑛而言,如果這本身是一種傷害,那麼再多道理都無法抹去。
趙文瑛腳步頓住,半晌才回頭看他一眼,“先別想這些了,你們的事我還沒問完竇晟,問完再說。”
她說著忽然頭暈似的,扶了下門框,皺眉回頭催促竇晟道:“你能不能快點吃?”
“我吃完了。”竇晟立刻起身,“不等小馬叔了,我現在叫個車。”
趙文瑛一聲不吭往外走,竇晟等她走了才跟過去,路過謝瀾,輕輕抓了一下他肘彎。
“沒事。”竇晟低聲寬慰道:“我媽還在盤問我,沒表態呢,我也說不準她最後會是什麼反應,但至少目前還沒說支不支持。”
謝瀾心亂如麻,下意識道:“怪我……”
“瞎說什麼!”竇晟捏著他的手緊了緊,“男朋友是我喊的,餡是我露的,關你什麼事?”
他說著嘆了口氣,低聲道:“今天這時機特別不好,但露都露了,沒事,我先陪我媽確定她身體沒大問題,然後再慢慢解釋。你千萬千萬別分心,無論如何先把保送拿到手,知道嗎?”
謝瀾眼神很空,許久才終於抓到一點頭緒,“趙姨身體到底怎麼回事?”
“那些術語我跟你說了你也亂。”竇晟嘆氣,“好像是缺兩種微量元素,要肌注射,這個不算特別大的問題。麻煩的是肝有點異常,酒精肝沒跑了,大夫建議住院觀察兩天。”
謝瀾點點頭,下意識想說我也去,但掃了眼主臥緊閉的房門,又猶豫。
竇晟摟了他一下,用力揉頭,又捋捋後背,“沒事,真沒事。但明天早上我們可能沒法送你去機場了,小馬叔送你,行嗎?”
謝瀾立刻點頭,“你今晚要在醫院?”
“八成是。”竇晟嘆氣,“我媽本來不願意住院,但估計……剛才那場面有點上頭,她現在暈得不像話,還是住兩天院吧。”
謝瀾一萬句話堵在嗓子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隻能呆看著竇晟和趙文瑛收拾了東西往外走,趙文瑛走到門口又停住,回身到客廳電視櫃前。
“媽你拿什麼?”竇晟立刻跟過來,“別蹲了,我幫你拿。”
“走開。”
趙文瑛蹙眉揮開他,拉開電視櫃抽屜,摸了個小針盒出來,還有一支放大鏡,一起放在沙發背上。
她看著謝瀾,有氣無力道:“手扎刺了用放大鏡對著光找,看到小白點用針一挑就出來,針都是消毒的,你小心點。”
謝瀾喉頭忽然哽了一下,眼眶發酸,仍舊說不出話。
趙文瑛看了他一眼,“晚上好好睡,考好點回來,等我先把病看了再說你們倆的這點破事。”
“知道了趙姨。”謝瀾哽咽,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道:“我會考好點。”
竇晟眼神心疼慘了,下意識就想過來摸頭,又被趙文瑛一個眼神殺了回去。
門一開一關,家裡隻剩下謝瀾一個。
他站在原地,手指和腳趾都像過了電似地麻,好一會才僵硬地上前把放大鏡和針盒拿起來,徘徊片刻又放回電視櫃,上樓回房間。
明天是禮拜天,學校附近酒店不好訂,看了幾家都沒房。謝瀾心亂如麻,沒心思查遠處的酒店,最後隻在一家快捷賓館訂了個無窗的單間。
他捏著手機,想要給竇晟發消息,但又隻能忍著。
竇晟跟趙文瑛在一起,一舉一動都在趙文瑛眼皮子底下。不管趙姨是什麼態度,但至少她這會身體不舒服,他無論如何都不該刷存在感。
謝瀾站在窗邊看著江上立交橋來回的車流,走了好一會神。
回國這麼久,從踏入這個家門起,他從未有過此刻的感覺。
分裂,割離,無所適從,還有些孤獨。
他至今都能回想起趙文瑛見面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到這就是回家,上車餃子下車面,我一下午沒幹別的,就燉這碗面了。”
那天的場景猶在眼前,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話,但卻在他腦海裡扎了根。除此之外,一起扎根的還有那句毫不遮掩的“你跟浪靜真的太像了”。
肖浪靜走後,謝景明很少再提那個名字,或許是心裡有愧,也或許隻是單純希望不要觸碰到謝瀾的傷心事。這本無可厚非,但那天當趙文瑛張嘴隨意地提起那個久違的名字,就好像突然挪了一下謝瀾心底裡卡著的大石頭——石頭還在那,隻是被人輕輕戳了下,卻讓他恍惚間意識到,這塊石頭其實並沒有長死,戳一戳,挪一挪,它也會動彈動彈。
“咪——”梧桐忽然在身後叫了一聲。
謝瀾一下子回過神,突然覺得臉頰涼嗖嗖的,一抬手,手背在下颌上蹭了點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