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
聽聲音是竇晟的聲音,但這話好像不是人話。像中文又像日語,甚至像德語,反正謝瀾是一個字都聽不懂,一度懷疑竇晟在背化學元素周期表最下邊那幾行。
他放下水杯默默走過去。
竇晟正坐在入門鞋櫃上穿鞋,手裡拿著一臺相機,屏幕翻過來對著自己錄。
謝瀾無聲無息從他背後走入鏡頭。
“woc!!”
竇晟直接把相機扔了,要不是有繩掛在脖子上,又要碎一臺。
“……”謝瀾迷茫,“你也太容易被嚇了吧?”
竇晟瞪著他:“你知道剛才鏡頭裡那一瞬間有多恐怖嗎?這要是直播,直接送走幾百號。”
“送走?”謝瀾沒聽懂,“走哪去?”
“陰曹地府!”竇晟沒好氣道,轉頭又氣樂了,“哎,你半夜不睡覺幹什麼?”
“這話該我問你。”謝瀾瞥著他,“你剛才說的是哪國語言?”
“你崇拜的漢語。”竇晟套上鞋,“我在嘗試做一個方言混搭的視頻,跟網上學了陝西口音、上海口音、四川口音、廣東口音,總之融匯大江南北的方言精髓,代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土地上生活的人們,一張嘴就是整個中華民族。”
什麼大江南北,什麼中華民族,謝瀾聽得一愣一愣,仔細品品,不得不承認有點被驚豔到。
“很有意義啊,打算拍什麼?”
竇晟得到稱贊後捏了個響指,“主要是去拍拍學校,你要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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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
但謝瀾幾乎沒猶豫地就說了好。
從家打車到學校隻有十幾分鍾的車程。夜景很美,沿著江望見城市的另一邊,比這頭少了些高樓大廈的繁華,老城區有種古樸踏實的韻味。
身邊傳來鏡頭變焦的細微機械響動,謝瀾突然想起什麼。
“你不是隻錄A□□R嗎,而且還不出鏡那種?”
竇晟擺弄相機的動作停頓,而後隨口說,“我這不試著克服鏡頭羞澀嗎,就先自己拍一拍,不上傳,這麼想就會少很多壓力。”
謝瀾聞言噢了聲,“明白了。”
其實他能理解這種心情,他也不太喜歡入鏡,之前自己做視頻就會選擇在日落房間光影昏暗時,用投影儀在牆上投一張動態壁紙,他站在投影儀和牆之間拉琴,相機朝牆拍,鏡頭裡就隻有一個在波動明滅的光影中安靜佇立的拉琴的影子。
後來謝瀾又覺得這種氛圍太飄渺,所以他在相機近景放了一張小桌,桌上放一片梧桐葉,就是肖浪靜病床上每天都在回憶的,小時候的梧桐葉。
謝瀾走了個神,回神時已經到學校了,竇晟開門下車,又對著相機嘰裡咕嚕說起非人的語言。
聽起來非人而已,謝瀾心說,很有傳統文化的精粹呢,值得尊敬。
保安限他們二十分鍾內出來。深夜校園裡很靜,一眼望去,主教、輔教、實驗樓、行政樓,都沉寂在黑暗中,隻有遠處的宿舍樓還有幾盞燈亮著。
竇晟說完一串非人語,換普通話對謝瀾道:“直接去行政樓,那特別好拍夜景。”
行政樓謝瀾還是第一次來,一進去發現跟想象中不一樣,一到六層中央打通,種著景觀樹,走廊環形,抬頭向上看會有種空間無限的錯覺。
等電梯時竇晟拿著相機朝背後的玻璃展櫃介紹了一通,謝瀾聽不懂,但他能跟著竇晟的鏡頭判斷他介紹到哪。
左邊玻璃櫃後有每一屆學生入學合影與畢業合影,入學合影是分班拍的,竇晟找了半天,最後在鏡頭裡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張,“介個,餓以年半前也似介麼帥哦。”
謝瀾一眼就認出了四班的各位。
照片上的小貓頭鷹們一個個都很青澀,炯炯有神地盯著鏡頭,跟其他班人比,的確是從一開始就“精神”。
謝瀾找到了站在最後排中間的竇晟,竇晟倒和現在比沒太多區別,還是那個有點漫不經心又透著少年朝氣的笑容,左邊是彼時就很溫文爾雅的戴佑,然後是像個愣頭刺蝟的車子明,再然後是那時就一臉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的於扉。
竇晟右手邊站著一個眉目清秀的男生,高瘦,笑的很開朗,眼裡有光。
謝瀾看著覺得眼熟,過一會才一下子反應過來,是陳舸。
他又覺得百味雜陳了,無聲嘆一口氣。
竇晟根據一張照片展開了十萬字描寫,對著相機五分鍾說的話比白天一整天都多,重新定義鏡頭羞澀。
聽牛彈琴的體驗過於玄幻,謝瀾活活聽累了。
“噯。”竇晟忽然鏡頭一轉對著他,笑問:“之前一直想問來著,你為什麼非要回國啊?我就隨便拍拍,不發網上。”
周遭安靜下來,空曠的樓道裡隻有相機自動對焦的聲音。
謝瀾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沒躲那個鏡頭,可能因為這一刻真的很放松。
趙文瑛肯定跟竇晟提過他媽媽的事,就算接機那天沒顧上,現在也該關照過了。
但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能提,實話實說道:“我媽是參加高考後又決定跟著我爸申請英國學校的,其實她已經拿到了錄取通知書,那封通知書是她的遺憾。”
竇晟聞言愕然,“所以你想替她再拿一次通知書,去上她沒去的大學?”
謝瀾嗯一聲,“差不多吧。”
“有點感動啊。”竇晟低聲說,“原來是這樣,這我能跟我媽說嗎,她也挺好奇的,但她肯定不會跟別人說。”
謝瀾轉過身,“隨便吧。”
過了一會,竇晟又問,“對了,你媽錄取的哪個學校?”
謝瀾抬頭,視線掃過另一玻璃展櫃裡的往屆錄取高校通知書,挑起唇角指了指第一排左手邊紫色的那張
“……”
竇晟緩緩放下了相機。
他猶豫了一小會,低聲說,“你這,有點難吶。”
謝瀾:“?”
“我說實話,啊。”竇晟說,“這不是稍微努力練練中文的事,像你這種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至少得捋著字典開始背啊。”
“……”
謝瀾笑容逐漸消失。
他沉默了很久,終於忍不住真誠發問:“你從小到大有沒有被人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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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茶時間,懶蛋拿著一本書坐到豆蛋身邊。
敲鍵盤的教了我一首詩,我想背給你聽。
是嗎?豆蛋感興趣地抬起頭,願聞其詳。
懶蛋清了清嗓子開始背——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豆蛋:……
懶蛋瞟著他:怕不怕?
豆蛋沉默片刻,那她有教你後一句嗎?
唔?懶蛋好奇問,還有後一句?
豆蛋深沉地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懶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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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保命提示:本文重要主、配角都是HE
評論區10個100點,明天見~
第10章 偏科
電梯出來到頂樓天臺那一小段樓梯,竇晟是小跑上去的。
謝瀾懶得跑,跟在後面慢吞吞推開那扇小門,樓頂視野空曠開闊,頭頂深藍的天幕仿佛無限近,但轉眼發現一顆星星做參照系,又頓覺那麼遠。
謝瀾沒想到會這麼好看,站在那扇小門邊上愣了一會。
竇晟站在靠天臺邊的地方拍夜景,白襯衫被風吹的鼓動起來,下擺掀起露出一截少年勁痩緊實的腰側。他右手穩穩託住相機,靠手腕的力量轉動相機把廣角拍到極致。
轉到謝瀾的方向,竇晟停住喊,“儂崽拉邊做撒子哦。”
“……”謝瀾無語,“說人話。”
“人話就是讓你過來這邊看。”竇晟衝他揮了下手,“你站那什麼都看不到。”
走到天臺邊緣,能更清晰地俯視英中樓群和四周的千燈百戶。
竇晟檢查剛才的素材,發出滿意的一聲嘖,“今天這個夜空可以。”
謝瀾忽然想起之前他在學校還揣著gopro,隨口問道:“你錄吃播A□□R為什麼要隨身帶相機?”
竇晟動作頓了下。
“嗯……我的粉絲特變態,總催我找刺激的場景,比如在安靜的自習室吃,或者……老師辦公室吃。”
謝瀾聞言緩緩露出一個迷茫的表情。
這麼獨特的癖好嗎。
他想了想忍不住說,“但我覺得你不能總是聽從他們。”
“為什麼?”竇晟隨口問。
謝瀾斟酌著說:“我覺得做內容還是要按照自己給。觀眾可能隻是隨便要,他們要你就給,他們又不要,但隻有你自己知道你給,你給什麼他們其實都不一定是不是要的,他們其實並不……”
這段長邏輯表述挑戰失敗了。
謝瀾有些無語,自暴自棄轉過頭,“算了。”
竇晟沒忍住笑出了聲。低低地,又帶著些輕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看著他,“謝了,我會好好考慮。”
保安隻給了二十分鍾,錄完這小段素材就得打道回府。竇晟推開那扇小樓梯的門,邊往下走邊隨口道:“我確實一直在琢磨怎麼找到平衡。粉絲越來越多,做東西好像漸漸不像從前那樣自由了,現在的內容輸出口太窄,拓寬吧,又怕粉絲不適應,你懂嗎?反正就是覺得有力沒處打。”
謝瀾跟在他後頭,心想可不嗎,你兩百多個投稿全都是吃,不露臉不講話,你不窄誰窄。
他低頭快速查了個詞,“你可以根據自己的……天賦?增加內容類型。”
“比如?”竇晟好像一下子來了精神。
謝瀾跟著他進電梯,“你的天賦就是吃,除了A□□R,你還可以考慮那天我念的那些,深淵巨口吞雞腿,黑暗料理,鐵鍋燉自己什麼的。”
“……”
竇晟眼裡的光一下子沒了。
謝瀾抬眸,“怎麼了?”
竇晟收回視線,筆直地目視前方電梯門,“我好像有點暈電梯,別說話了,安靜吧。”
“?”
從校門出來剛好零點,回頭望去,三宿已經強制熄燈了,隻有每層最西側保留了一間亮著,竇晟說是給高三的二十四小時自習室。
謝瀾很喜歡看燈火,尤其在漆黑寧靜的深夜,萬籟俱寂俱黑,那一點小小的光亮就更好看。
他看了一會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對了,你知道內容的anchor,用中文說是什麼?”
竇晟從打車軟件界面抬起頭,愣了下,“錨?錨點?”
“嗯,可以考慮在場景中做一個錨點,有了這個,你的東西再多變,也不會讓觀眾覺得陌生。”謝瀾想了想,“熟悉感確實很重要,你得一直是你。”
竇晟看著他,眼神忽然多了一種探究,“你好像很懂。”
謝瀾頓了頓,“我英國也有朋友做這種。”
“喔,難怪。”竇晟笑笑,“你朋友很厲害嗎?”
謝瀾輕輕點頭,“他是兩個你。”
“……”
竇晟又迷茫了,“什麼意思?”
“他有三百多萬粉絲,不止兩個你呢。”謝瀾淡淡道:“剛才那些都是他很寶貴的想法,你要好好聽啊。”
竇晟沉默了一會,“我突然有點不爽是怎麼回事啊。”
謝瀾瞟他一眼,“這是嫉妒,你嫉妒強者。”
竇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