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發問,卻並不是不相信季雨時的記憶,正是因為他太相信季雨時了,才覺得驚訝,“姓汪的女性領導?”
季雨時:“你回憶一下,我們在天穹基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身邊站的人是誰?”
宋晴嵐很快答出來:“是齊部長。是他對我介紹的你,你還說三年前有一場學習是他上的課,並且說出了他那天都穿了什麼,順便講了講我的早退。”
季雨時搖了搖頭:“不是的。那也是汪部長,我記得她的套裝裙,她的珍珠耳環,還有她摔碎的馬克杯。”
夏日下午,陽光燦爛。
不知是不是車裡的冷氣開得太足,兩人都察覺到了一點涼意。
可是,經過異世界的磨練,他們現在尚算鎮定——至少,不會有喪屍忽然跑出來吃掉他們的腦子。
一直糾結於同一個問題沒有意義,季雨時問:“宋隊,不如你給我講講這位齊部長?”
宋晴嵐說:“其實在裂縫裡的時候你剛見過,他就是那位被困在雨林裡的天穹十二隊的齊隊長。”
季雨時驚了。
暴雨中,那位齊隊長的槍口對準叛徒的一幕猶在眼前。
“謝思安,我以時間見證者之名,以時間守護者之名,判你叛逃之罪。”
……
竟然是他?
季雨時半天沒有說出話,大腦飛速思考,緊繃的神經一分一分落到實處,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是他。”
時間線發生了變化,從他們救出天穹十二隊開始,就已經逐步將已經發生過的現實覆蓋了。天穹十二隊回到了十五年前,齊隊因為能力出眾,一步一步得到提拔,然後成為了江城分部部長。所以,這條被覆蓋的時間線裡,江城分部沒有了汪部長的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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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麼,宋晴嵐的記憶發生了他改變,而他的沒有?
“在裂縫裡見到他們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宋晴嵐說。“我進江城分部幾年來,他對我們天穹七隊很嚴格,私底下卻沒什麼架子,原來年輕時的齊部長竟然還有這樣一段經歷。站在齊部長的角度,他們十五年前被吸入裂縫裡時,有一支來自未來的天穹七隊將他們救了出來。這十五年裡,齊部長並沒有出手幹預,而是旁觀著這支注定要拯救他們的天穹七隊成形。直到有一天,老於受了傷,你也從寧城借調過來,他便知道我們即將完成他們被救贖的‘歷史’。”
季雨時睫毛顫了顫。
眼底有些茫然。
“這幾天齊部長找我聊了聊,我才知道,劫持我們的天穹系統其實很難追蹤。正因為這段歷史,齊部長才讓人找到漏洞,艱難地攔截到了我們,否則我們可能還處於另一段劫持中。”
宋晴嵐說:“這就好比是一環套一環,沒有我們就沒有齊部長,沒有齊部長,我們也回不到現實。就像我們在銜尾蛇的任務裡說的一樣,在某個既定的時刻去完成某個既定的事件,一切才能順理成章的發生。”
時間的運作精密無比。
憑季雨時的思維與邏輯能力,當然也能理解到這一點。
但是,過去,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改變了嗎?
有的人在改變中出現了。
有的人在改變中消失了。
出現的人理所當然,而消失的人卻沒有人能記得他們的存在。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宋晴嵐發現了他的沉默。
兩人在車裡又坐了幾分鍾,宋晴嵐的手機響了,段文在那頭問:“宋隊,你們到哪兒了?怎麼不見人?”
隊友們都已經上去了。
宋晴嵐簡略回答:“馬上來。”
掛斷電話,宋晴嵐發現季雨時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收斂了情緒,先一步打開車門道:“我們走吧。”
*
齊部長請大家吃飯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館。
一進門便是一道鏤空雕花的木屏風,屏風後流水肥魚,花草嫋嫋,設計者的風雅品位恰到好處。
四周安靜,一路有人引路。
冷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氣,不見油煙。
等到了雅間,眾人談笑聲隱隱約約傳來,侍者打開門道:“您請。”
宋晴嵐道了謝,側身先讓季雨時。
餐桌上都是熟悉面孔,天穹七隊隊員都在。
周明軒見他們進來就打趣:“宋隊,你們先走怎麼還後到?是不是太久沒開車生疏了?”
宋晴嵐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明天就借你。”
李純舉手:“我也想開!”
宋晴嵐睨他一眼:“兒童樂園碰碰車,哥請你開。”
眾人哄笑。
宋晴嵐與季雨時落座,隨意問道:“齊部呢?”
段文:“剛在外面遇到個熟人,去打招呼了。”
上次出發前小隊聚餐,季雨時就沒來,這時候與大家坐在一起,情況早與當初不同了。
他發現自己不僅不拘謹,甚至還有點自在。
熱鬧中,連心裡的鬱結也消散了不少。
湯樂就坐在他旁邊,壓低嗓子道:“季顧問,剛才我和我哥車就停你們後邊兒,本想等你們一起上樓,但是你和宋隊在車上半天幹嘛呢?”
季雨時:“……”
他竟無言以對,這件事要怎麼說,在這種場合告訴大家時間線被覆蓋了?
湯樂問完,腦袋上就被湯其用筷子敲了一把,趕緊吐吐舌頭縮回去了。
明明長得一模樣,湯其偏要穩重許多:“關你屁事,反正不是談情說愛。”
湯樂:“那不好說,你看季顧問一來,宋隊人都變了!他的車什麼時候讓我們蹭過?”
宋晴嵐聽這話,沒好氣道:“一個兩個又髒又臭,老周三天不洗襪子就能立起來放——”
“我他媽?”私底下周明軒也不客氣了,“說得你像沒有過一樣。特種部隊野外訓練,誰他媽有時間洗襪子。你們……尤其是季顧問,季顧問我告訴你,你別看宋晴嵐現在人模狗樣,實際上在部隊裡為了不用洗,連內褲都不穿,也不嫌拉鏈卡著蛋。”
宋晴嵐失笑,一腳蹬上對方椅子:“操!去你的!那是為了涼快。”
季雨時就不像是開這些玩笑的人,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他竟朝宋晴嵐褲子上看了眼:“應該是挺涼快的。”
話音剛落,雅間門便被推開了。
季雨時抬頭看去。
進來的男人約五十多歲,人到中年了還能看出年輕時的風姿,肩膀寬闊,肌肉在T恤下輕微鼓起,一看就是常年鍛煉,半點都沒有想象中迂腐領導的味道。他兩鬢斑白,眉眼矍鑠,看得出是個狠角色,笑著打招呼:“都來齊了?”
那個瞬間。
季雨時的記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三年前在江城的學習課堂上,講課的人換成了眼前的齊部長,他的課講得簡潔利落,輕松帶領著全場學員進行思考。
季雨時的借調令上,籤字同意的領導名字出現了變化,黑色筆跡變成了龍飛鳳舞的兩個字:齊朗。
季雨時來江城分局後,帶他去到天穹底下基地的人也變成眼前的齊部長,他們在窗前講話,然後宋晴嵐推門而入。
……
原先的記憶還在,新的記憶卻由此產生。
季雨時還在怔忡中,中年男聲傳來:“小季,你今天就要回寧城了,這一頓不僅是我私人對大家的感謝,更是你的歡送宴。”
季雨時回過神來,隻見大家都舉起了杯子。
他的杯子裡也斟滿了飲料,便端起來:“謝謝齊部長。”
大家落座。
季雨時一坐下,從齊部長進門起就觀察著他的宋晴嵐便側過頭想要說什麼,季雨時先一步輕聲道:“別擔心,我已經想起來了。”
這距離有點近。
宋晴嵐的唇差點碰到對方的臉。
兩人都是一退,彼此不再講話。
宋晴嵐手握著玻璃杯,覺得有些熱,幹脆將杯中冷飲一飲而盡。
他剛才,竟然在想季雨時的臉碰上去會是怎麼感覺。
作為一個從無數的守護者任務裡摸爬滾打出來的領導,齊部長不是喜歡打官腔的類型,這頓飯也說明了他的性情。
正如宋晴嵐在車裡說的那樣,齊部長簡要說明了十五年前在夾縫中與天穹七隊的相逢。
時間真的是個非常奇妙的存在。
齊部長感嘆:“這些年我見證著你們慢慢組成,也見證著指揮中心舉薦小季過來的借調令。我不知道你們會發生什麼,但是我能確定結果。這麼多年了,在雨林走投無路地死去,在暴雨中槍斃叛徒的情景仍舊是我的噩夢,直到這一次,你們成功回來,我昨晚終於睡了個好覺。最重要的是,我和一些老隊友這些年一直等待著今天親自和你們說感謝,他們雖然天各一方來不了,但我做代表,必須敬大家一杯。”
十五年保守秘密,必定不太容易。
如今該完成的歷史徹底完成,秘密不再是秘密,齊部長喝完這一杯,連眼角的皺紋都松開不少。
放下杯子,季雨時問:“謝思安呢?”
大家都很好奇這個問題。
聽到這個名字,齊部長沉重地一筆帶過:“經稽查部門審判,終身監禁。”
話題回到季雨時身上。
齊部長說:“小季,你的能力非常突出,我和你們林部長通了電話,非常想讓你正式加入守護者隊伍,但林部長不放人。我覺得,還是你本人的意見比較重要,怎麼樣,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一個個的輪番上陣。
隊員、隊長、現在部長都來了。
齊部長話音一落,眾人都刷刷地看了過來,面帶期望,季雨時:“……”
這不是什麼歡送宴,是鴻門宴吧?!
最終,季雨時道:“謝謝齊部長,我會好好考慮的。”
*
飯後,眾人告別。
小隊將季雨時圍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不管季雨時考慮得如何,以後來江城了,都由他們負責接待。
離開守護者小隊,此前注射的皮下通訊器變會被代謝掉,任務外也沒有了通訊器。於是湯樂打頭,問季雨時要了手機號碼,然後眾人紛紛要求一視同仁,便都留了一波。
季雨時還是第一次在手機上一次性存這麼多號碼。
等他存好了,一旁等待的宋晴嵐便道:“好了,再晚季顧問趕不上車了。”
從江城去寧城有專門的城際懸浮列車,時速達到五六百公裡,車程隻需要一個多小時,是江城分部給買的票。
季雨時收好手機,聽到宋晴嵐說:“季顧問,我送你。”
一轉頭,對方正習慣性地抱著雙臂,是個不容拒絕的姿勢。
季雨時本來也沒有要拒絕的意思,點點頭:“那麻煩宋隊了。”
一群人目送他們離開,揮著手。
午後烈日炎炎,耳側蟬鳴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