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第二天早上張順醒來的時候,他哥正光著上身,背對著他,面對著浴室鏡子。
一開始張順以為他哥在刮胡子,剎那間震驚了:他哥竟然還會長胡子!這麼接地氣!
然後緊接著就發現是在戴隱形眼鏡,頓時松了口氣,覺得他哥還是很熟悉的那個樣子,絲毫沒有因為兄弟倆同床共枕過一晚,就突然開始食人間煙火了。
“哥!”張順打了個哈欠問,“你昨晚招幸了哪家小妞啊,口|活挺辣的嘛?”
楚河拎起襯衣穿上,一邊系上扣子一邊面無表情道:“你早晚死在這張口無遮攔的嘴上。”
張順有個優點,就是輕易不動氣,遇事哈哈一笑也就過去了。這點他周圍的人都知道,張家二少雖然是個扶不起來的紈绔,但貴在脾氣好,從不搞那種欺男霸女的壞事,哪怕有人當面忤逆他,他隨口罵上兩句,五分鍾以後也就忘了。
跟自己家積威已久的大哥那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張順抓抓頭,懶洋洋爬起來問:“我今兒去找大師來鎮宅,哥你幹嘛去?一起來唄?”
楚河變了臉色道:“沒事別在家裡搞那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哎呀——興隆街那方大師,整個東北都遠近有名,這咱家昨晚都鬧鬼了……”
“做生意人家,風水也是能亂動的?”楚河毫不留情斥道:“你沒事去泡妞打架都隨便,別把那些和尚道士的帶家裡來!”
張順撇撇嘴:“知道了還不行嗎。”
他哥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去衣櫥裡挑了根黑色的細領帶,一邊打一邊道:“日本一家財團打著宗教訪問的名頭來市裡投資,據說要在三裡屯開發區蓋一座五星級酒店,黃市長點名讓我們公司出面陪同接待,晚飯我可能不回來吃了。”
最後一句話觸動情腸,張順有點感慨的想他們兄弟也已經好久沒在一起吃過晚飯了啊。他剛想說那我明晚不出去玩了咱們在家一起吃飯吧,就隻見他哥拎起外套走出了門,步伐穩健瀟灑,連個拜拜都沒留下。
“……”張順說:“我果然不該犯賤。”
張二少打著哈欠下樓吃飯,跟老管家嬉皮笑臉幾句,又調戲調戲新來的小女佣,就把碗筷一扔,開著新買那輛法拉利溜溜達達的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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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跟他哥保證了不在家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但張二少也隻是說說,實際上打定了主意要請“高人”來家好好看看風水。他這段時間是覺得家裡不大太平,前院水池子裡養的富貴金魚死了好幾條,佣人間流傳說幾次看見走廊上有白影,更別說後院一貫陰陰森森的倉庫,連老管家都偷偷告訴他晚上聽見裡面有鬼哭聲,嚇得連看家護院的德國大狼狗都不叫了。
這年頭兩種人最迷信,一是有錢的生意人,二是知識分子。張二少雖然紈绔,當年讀書倒沒有偷懶,被無數特級教師、私家助教捧星星捧月亮一般送到了全國重點大學,畢業後又去他國外的爺爺奶奶那裡拿了個碩士——那可不是拿錢買來的碩士,而是憑實力考進去、熬了多少個通宵寫出論文來成功畢業的國外牛校硬牌子碩士。要不是他爸當年病重,不得不放棄學業回國,現在張二少好歹也能混個牛校博士回來了。
因此張二少兩樣都佔,也就格外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張順半路上跟鐵杆的狐朋狗友之一,本市父母官黃市長他侄兒黃翩打了個電話,大大咧咧開口就問:“喂黃片兒,在哪個小粉頭床上窩著呢?快給我出來,有正事找你!”
黃翩怒道:“你才在小粉頭床上窩著!老子昨晚跟環境局那幫混蛋拼了半夜的酒!你幹啥?有話說話沒話掛了!”
“哎哎哎——別掛別掛,我問你,上次你說有空給我介紹那個姓方的大師,今兒還來得及去找他嗎?”
“幹嘛?”
“正事,”張順嚴肅道,“老子家裡鬧鬼了,請大師去捉妖。”
黃翩本來正想掛電話回去睡個回籠覺,一聽突然來了勁:“什麼捉妖?捉什麼妖?”
張順於是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拿電話,簡單扼要把昨晚的驚魂一幕說了一遍。黃翩聽得嘖嘖有聲,再三跟張順確定不是他半夜做噩夢或沒事開玩笑嚇人後,才表示這種熱鬧一定要湊,這就去把方大師接來跟張順匯合。
“但你哥不是最討厭和尚道士嗎?”黃翩問,“你確定今晚你哥有應酬?萬一他突然回來給方大師沒臉,這個面子我可丟不起啊。”
張順說:“你放心吧黃片兒,我哥今晚跟你叔叔一道去應付日本投資方——他不到下半夜回不來,咱們速戰速決,要不今晚我都不敢回家睡覺了。”
黃翩炸毛了:“不準亂叫我外號!”
楚河一下午眼皮都在跳,但他怎麼都算不出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知道自己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弟弟,此刻已經完全把他早上的警告拋在了腦後。
他被辦事員引到市長秘書處的沙發上,秘書親自端上果盤好煙,又泡了壺特供的鐵觀音奉上來,滿面笑容問:“黃市長知道您要來,可惜現在有個電話會議還沒結束——您先坐著歇會兒,我去給您看看還要多久?”
楚河頷首不語,不一會兒秘書匆匆回來了,臉上有點掩飾不住的困惑:“黃市長說請您快進去。”
楚河差不多猜出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沒多說,一點頭便走進了辦公室,直接推開厚重的木門。
市長辦公室是那種標準的政府類型雙套間,外面是個小會客廳,套著裡面的書房。楚河反手關上門,隔絕了秘書好奇的目光,繞到寬大的書桌後,隻見一頭毛皮發亮的肥胖黃鼠狼,正兩個爪子捂著脖子,在地上痛苦的扭來扭去。
“雞——雞骨頭卡了脖子,”黃市長拼命翻白眼:“快,快幫我弄出來——”
楚河:“………………”
楚河利索的拎起黃鼠狼背過身去,一腿跨坐在它背上,抓起毛茸茸的後脖,手肘狠搗,卡的一聲脆響,雞骨頭從黃鼠狼嘴裡直接噴出。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黃鼠狼連連咳嗽著恢復人形,端著肥胖的大肚子攤在地上,含著眼淚可憐兮兮問:“你,你非得每次都對我這麼粗暴嗎?”
“……”楚河說:“離我遠點,胖子。”
黃市長立馬以一種對胖子來說不可思議的靈敏速度,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邊把尾巴塞進褲子裡邊義正詞嚴說:“別亂叫我外號!——再說本市長不是胖,本市長那是豐滿!”
一隻黃鼠狼來當地方官的好處是很多的,按黃市長的話說就是,換成人來指不定還怎麼貪呢,讓他來每天兩隻雞就滿足了。
當然壞處也是有的,比方說秘書就經常在市長辦公室裡聞到詭異的炸雞香氣,還有地上有時會出現來歷不明還帶著血跡的雞毛。
當然和這點壞處相比,黃市長的好處真是讓本市人說都說不盡。比方說北邊鬧禽流感的時候,黃市長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嚴令衛生委進行徹查,迅速保證了本市禽類肉業的安全衛生標準;再比方說地溝油盛行的時候,黃市長雷厲風行,一查到底,為了杜絕有關部門上下包庇的隱患出現,甚至不惜以身試險,天天蹲馬路牙子上親自試吃街邊攤上的炸雞。
大概就是因為官聲不錯的原因,中央妖怪管理委員會對黃市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雖然沒有予以提拔,但至少也幾年都沒有讓他平調或降級。
黃市長還是很沾沾自喜的,覺得自己作為一隻妖怪能入了人類的眼,實在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對此楚河是這麼打擊他的:
“別做夢了,□□裡出身茅山的能排一隊,國安還有個特殊辦公室裡十個人九個是僵屍,誰有空理你這七八線的小市長?”
黃市長:“……我好歹是父母官,給留點面子好嗎!”
父母官黃市長氣哼哼的把自己龐大的身軀搬運到紅旗轎車裡,因為佔地面積太大,楚河差點連安全帶都系不上,好不容易才把帶扣從黃市長的大屁股下面掏出來:“……老黃,你真的要減肥了。”
“我這一周掉了五斤肉啊你知道嗎!”黃市長苦著臉說:“自從知道日本相田財團要來咱們這七八線小城市投資的消息以後,省裡就老派人下來截胡,搞得我這吃不好又睡不好的,氣血兩虛精神衰弱的老毛病都特麼回來了!”
楚河屏住呼吸,摸索著把安全帶扣上,才松了口氣。
“你說中央妖委都對我沒意見,省裡幹嘛老看我不順眼呢,他們知道我是黃鼠狼嗎?肯定不能呀!——難道還是因為當年我搶了老吳那王八羔子的市長位子?但那也是他自己作死啊!市中心立交橋垮塌雖然也有地龍作祟的因素吧,但主要原因還是老吳那幾個老王八吃了開發商太多回扣的關系嘛。要不是我當機立斷把你從金茂大廈裡請出來鎮場,水泥地基一塌,當時那段路上的幾百個人都要沒命……”
黃市長熟練的從車座邊上掏出一個油紙包,從裡面拿出雞骨頭嘎吱嘎吱的啃了起來。
“你說咱們市從小縣城發展到現在多難,好不容易吸引來個外資,我堂堂市長興奮得三天沒睡著,說起來都是淚啊!省裡不說大力支持大力表揚吧,竟然還派人下來截胡,良心都被狗吃了!不就是因為被我搞下來的那個老吳是省裡的嫡系嘛!——還想瞞著我偷偷去跟外商接觸,幸虧我發現得早,惹惱了老子放個屁崩死他們!”
楚河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一下。
“省裡派來的是什麼人?”
“據說是外賓接待辦公室。”黃市長說:“一個姓李的女主任,帶著個姓周的小白臉,還有幾個辦事員。哼哼今天還想一塊來見外商,我中午特意讓人把他們灌醉了,打包丟在酒店裡……”
這個日本外商是昨天到的,昨天晚上已經請了接風宴。黃市長本意是今天再安排個遊覽,展示展示本市茁壯的發展勢頭,然後晚上搞個桑拿,進一步培養下感情;但日本方面非常有效率,直接就提出要去市郊發展區看場地,爭取這兩天就把工地選址定下來。
對此黃市長也沒什麼好說的——早點一錘子買賣敲定,也省得這塊從天而降的肥肉被人惦記嘛。
“三十五億的外資投入啊,說不定建完酒店,還要在附近建大型休闲娛樂中心呢。”黃胖子啃完雞骨頭,把油嘴一擦,煞有介事的拍楚河肩膀:“別說兄弟不照顧你呀楚總,這個項目要是能拿下,我黃大仙就把你當親爺爺!”
“……”楚河說:“你千萬別。”
說話間紅旗轎車已經在市郊發展中心門口停下。這塊地方離主路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周圍是成片空曠的土地,除了當初做建築規劃時臨時搭建起來的展示中心之外,隻有很遠的地方有幾所醫院和中學。不遠處有一塊被建築商承包下來的房產開發區,手腳架剛起來,此刻還坑坑窪窪的。
日方投資商竟然已經到了,被一群人圍著,站在空地周圍的鐵絲網邊也不知道在張望什麼,連紅旗轎車停下來都沒人發現。
黃市長挺胸腆肚的下了車,中氣十足的一揮手:“哎——”
所有人刷的回頭。
緊接著展示中心主任仗著身材瘦,體型靈活,一把推開眾人率先衝過來:“黃市長!黃市長!不好了,咱們這出事了!”
他一把抓住黃胖子,整個人都在哆嗦:“有——有——有人跳樓了!”
黃市長:“啊?!”
楚河立刻下車,隻見那主任也是嚇著了,大熱天的抖成一團,豆大的汗水順著眉毛往下淌都來不及擦:“邊上那個——那個建築工地,剛才有人從上面跳下來,我我我我我親眼看到他摔成了那麼一大片!我們剛才電話報了警,市長您可算來了,這這這這這可怎麼辦……”
黃市長:“你說啥?!”
“跳下來的人是我的翻譯,”人群中走來一個穿考究灰色西裝的男子,伸手和黃市長握了握,用生硬的中文禮貌道:“剛才我的翻譯說要去洗手間,轉眼就從上面跳下來了,正好被大家親眼看見。”
現場一片混亂,黃市長一邊抹汗賠笑跟那男子握手,一邊轉頭低聲對楚河解釋:“這位是相田義先生,就是相田財團的現任當家……”一邊還要強行鎮定的招呼眾人:“鎮定!都鎮定!警察馬上就來,誰也不準去動現場!”
楚河的視線越過眾人,望向建築工地那邊,片刻後又收回,落在了日方那邊一個穿白色長袍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不過十七八歲,面貌俊秀而寬袍廣袖,低眉順眼的跟在相田義身後,沒聲沒息的就像個隱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