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就懵了,腦袋裡一片空白,大腦好像停止了運轉。
我呆呆地問王侍衛:「這棺材裡是誰啊?」
「王妃娘娘和其他八名侍衛的屍首是在烏雲崖上找到的。我們將其他八人的屍首就地掩埋了,王妃娘娘我們帶回來了。夏日暑熱,屍體不宜久擱,還請側妃娘娘盡快通知王妃娘娘的家人,早些料理後事吧。方側妃、李統領和王爺不知所蹤,進京的路上卑職已經去京兆府報了案,想必不久後京兆尹大人便會上門。」
我愣愣地睜著眼睛,他在說什麼我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隨著棺材緩緩打開,語容的面容展現在我面前。
她嘴唇泛白,安靜地躺在棺材裡,看起來好像睡著了,身上衣裳還是走時候穿的那身淺紫色衣裳。
那衣裳已經臟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的了,幹涸的黑色血跡斑斑駁駁地灑在衣裳上很多地方,我輕輕摸了一下,幹了的血粘在衣服上還硬硬的。
「王妃。」王嬤嬤扒住棺材,撕心裂肺痛哭出聲。
語容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浮現,她說,她把王嬤嬤留給我,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她,至多兩個月她們就回來了。
一種不可名狀的巨大悲痛將我淹沒,苦澀的膽汁直往嘴裡翻,眼淚成串成串滴進了泥土裡,我垂下頭死死咬住了手背上的肉,口水和著眼淚落在鮮血淋漓的手背上。
我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絕對不能倒下。
殷九逸和方恨玉還沒有找到,他們出事的原因還沒有查明,陸語容的喪事還沒有辦,我不能倒下,我要堅強。
我若是擔不起事兒,整個王府便會亂套了,我不能讓任何人看王府的笑話。
弓著身子哭得直想吐,胃酸一波又一波泛上來,我急忙站起來,那手肘抹了一把眼淚,直起身子發號施令:「王嬤嬤,夏日炎熱,你為王妃好好清理一番,臟衣服不能給她穿了。」
「方侍衛,你派人去陸將軍府通知王妃家人,請他們來見王妃最後一面。另外,派人去大理寺告知大理寺卿,方側妃不知所蹤,還請他協助搜尋。」
我將府上丫鬟小廝集合在一起,端著氣勢,裝作殺伐決斷的樣子說著震懾之語:「王爺平日待你們不薄,如今王府正逢多事之秋,還望諸位齊心協力,使王府共渡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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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造謠生事者,渾水摸魚者,一律五十大板,趕出府去。情節特別惡劣者,當庭杖殺。」
安排了人接待即將到來問詢情況的朝廷官員,安排了人為即將來吊唁的客人端茶倒水,安排了人去購置棺材、紙錢等殯葬之物。
我還命了府上老管家去請華陽長公主。
殷九逸關系親厚的長輩隻有他的姑姑華陽長公主了,我實在不知道找誰幫忙了。
我想讓語容走得體面一些。
後來,朝廷官員一波又一波的來,刑部的人、大理寺的人,京兆府的人全來了,他們翻來覆去地問我情況。
我就如同傻子似的,一問三不知,還得拼命抑制著眼淚。
陸語容的娘親和大姐來了,跪在棺材前涕泗橫流,差點哭暈過去。
華陽長公主慌亂地趕到王府,坐下喝了一杯茶,有條不紊地指揮起來,效率果然高了許多。
後來,靈棚支起來了,白麻帳幔掛起來了,白紙黑字的對聯條幅貼上了,我也穿上了麻布做的衣服。
一整天我都不敢當著賓客的面流眼淚,等夜半回到我和殷九逸的房間裡,我再也抑制不住,摟著枕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54
一個人的夜晚,我真的好想殷九逸啊。
我多想不顧一切去找殷九逸,可是我不能。
王府隻剩我一個了,我不能不負責任隨心而行。
等他回來,看到府上井然有序的樣子,他會為我驕傲的吧,可是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夜間忽然下起了雨,我睜著眼躺在床上,聽了一夜雨聲。
第二日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院子裡也是霧蒙蒙的。
斑駁的墻,掩映在雨霧裡的樹,整個院子充斥著一種稀稀疏疏的清冷感,不禁讓人生出一種恍然如夢之感。
好像,一切都是原本的樣子,一切還是好好的。
可是,一切早已不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向語容的靈堂。
不多時,柳朝明帶著兩個小廝登了門。
吊唁完,我在廊下送他離開。
「秋荷,你要節哀。王爺和方側妃吉人天相,定然不會有事。」
合起來的油紙傘滴滴答答朝下滴水,匯成一道小溪在柳朝明的腳邊蜿蜒。
「我已自請加入搜尋王爺和方側妃的隊伍,今日便要啟程。王爺不在,你要堅強,我一定竭盡所能。」
我抬起眼簾望著柳朝明,如今他也長成了頂天立地的樣子,穿著官袍說話的時候,眼神堅定決絕,不由自主讓人覺得可信。
眼淚不由自主滑落,嗓音也哽咽了:「我沒有幾個能相信的人,但我隻知道,你不會騙我。你一定要將他帶回來,是死是活都要將他送回家。」
柳朝明伸出手,或許是想拍拍我的肩膀,伸出的手將要觸及我的肩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驀得將手抽回了。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摸上了袍子,將綠色的官袍揪出一個小小的鼓包。
半晌,他拿起靠在一旁的油紙傘,垂眸抖了兩下水:「為人臣子,這是我的本分。你放心,我一定將王爺給你帶回來。」
他撐著傘帶著小廝離開了,瘦弱而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裡。
沒過一會兒,殷九清帶著太子妃齊梅上了門。
到靈堂拜祭時,我開口將殷九清喚住了:「表哥,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
殷九清沉吟須臾,對著齊梅說:「等會兒你先回府吧。」
齊梅臉上的笑意冷凝了,微微頷首稱是,看著我和殷九清出了靈堂。
前廳裡,丫鬟端上茶,我吩咐她們都下去了。
殷九清端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摸著茶杯邊沿,許久才道:「朝廷已經派人去查探了,皇兄不會有事的。」
我觀察著殷九清,一絲一毫的小表情都不肯放過。
殷九清的神色冷凝了:「你為何這樣盯著我看?你想同我說什麼?」
「他那樣的性子,不可能同人結仇。他有無上尊貴的身份,一般人根本不敢對他下手。思來想去,最想要他命的人隻可能有一位,那便是李榮川的父親——武安侯李恆。」
「李恆是你的人,李榮川那件事隻有你知道。」我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你說我的懷疑有道理嗎?」
殷九清的表情由疑惑轉為驚疑和慍怒,語氣裡透著寒意:「你懷疑是我?」
我垂著頭沒有說話。
「章秋荷,我在你眼裡就是這般模樣?」殷九清的手按住了桌角邊緣,手背上的骨頭因太過用力,來來回回地動。
他站起身來,來到了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笑得嘲諷:「你將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無非是在變相地逼迫我查探安王遇刺一事,你以為我不明白嗎?」
「你明明知道,隻要你開口,我就會幫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戳我的心?」殷九清眼神空洞地看著我:「秋荷,你求我,你說你誤會我了,我就幫你。」
我抬起頭看著他,不由分說從椅子上起來,直直跪了下去:「我誤會你了,殷九清。我求你幫我查明真相。我覺得此事和武安侯脫不了關系,求你幫我查一查。」
我匍匐在殷九清的腳邊,試探著拉住了他衣袍的下擺,揚起臉看著他:「求你看在我曾經為你失去過一個孩子的份上,幫幫我。」
殷九清猛地從我手裡拽走他的袍角,我始料未及,癱坐在了地上:「為了他,你什麼都說得出來。」
我頹然在地,捂住了臉頰。
殷九逸在,我才是珠珠。
殷九逸不在,我還是原來那個章秋荷啊。
55
皇帝病著,誰也不敢將殷九逸失蹤的消息告訴他。
可是他還是知道了。
他的精神看起來非常不好,好像一夜之間衰老頹敗下去,看起來了無生氣。
明明半年前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正值壯年的中年男子,現在卻實打實地可以稱之為老者了。
說到殷九逸,他濕著眼眶,拉著我的手寬慰:「你放心,逸兒不會有事的,幕後真兇朕也絕不會放過。」
幾滴眼淚啪嗒落在我的手掌上,灼得我皮膚發疼,分不清那眼淚是他的,還是我的。
「陛下,該喝藥了。」皇後端著碗從外面進來,斜看了我一眼,輕描淡寫道:「說了好一會子話,陛下該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我走出去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皇後語氣溫柔地喂皇帝喝藥:「陛下不許嫌藥苦,安王回來見你不好好吃藥,可是又要生氣了。」
我快步出了皇帝的寢殿。
語容上午已經葬入皇陵,陛下也看望過了。
我決定將王府事務交給管家,動身去找殷九逸。
馬車走到槐花巷,一家賣炙豬肉的店家吆喝得正歡。
我一時興起,跟在長長的隊伍後面排了好久的隊。
不知道這家店的炙豬肉合不合語容的胃口,她喜歡炙豬肉。
語容想去見外祖父最後一面,但她卻先死了,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
我總覺得一切都不是真的。
明明走的那天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間,他們就不見了,就還是剩下我一個人。
明明皇帝派人去查,幾乎整個朝廷都在查。
盡管大費周章地查探,還是一無所獲。
死去的侍衛已經被就地埋葬了,語容也已經下葬了。殷九逸和方恨玉都未找回來,什麼也查不到。
提著炙豬肉回府,大老遠就看見小桃在石獅子旁站著,一見到我,興高採烈地撲上來,淚花都湧了出來:「小姐,有消息了,柳朝明來了消息。方側妃和王爺找到了,李統領也還活著。朝廷的人已經護送他們回來了,想必不日便能抵京。」
「此話當真?」
小桃重重點了點頭,含著眼淚說:「千真萬確。」
失而復得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四個字。
我提著炙豬肉一路飛奔,將其供奉在了語容的靈位前,燒了一炷香,和語容說了許久的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