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飯的時候,殷九逸才告訴我,原來華陽長公主的兒子付毓已然同戶部尚書的長孫女定下了婚事。
我總算明白章錦燦為何又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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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尚書的長孫女曲靜媛是位嫻靜淑雅的才女,宴會上的飛花令比賽,她次次都能拔得頭籌。
聽說,付毓和長公主對這門婚事都很滿意。
這次章錦燦的願望想必是要落空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上元節的團圓宮宴,皇帝當著眾人的面主動提及了此事,言語之間,隱隱透露出賜章錦燦給付毓做平妻之意。
皇後和殷九清真是疼愛章錦燦,什麼無理的要求都肯滿足她。
付毓登時變了臉色,起身跪下,語氣不容置疑:「陛下,臣同章姑娘僅幾面之緣,因緣際會說過幾句話,關系實非陛下所想。其實早在上年四月,臣就已經同曲姑娘相識,而後又被她的氣度學識深深折服。臣已許下諾言,同靜媛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們之間斷斷容不下第三個人,還望聖上明察。」
皇帝瞇著眼朝殷九清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向著付毓道:「曲老尚書的孫女自然是極好的,是舅舅思慮不周了,等你成婚之時舅舅一定給你備個厚禮。」
這件事匆匆被提及,又匆匆被放下,在皇帝的最後一句話中塵埃落定。
宴會最後,皇帝放下筷子說:「都早些回去吧,料想你們也不想陪朕吃飯。街上花燈好看,都各自玩去吧。」
出了暢和殿,經過紅梅園,梅花開得正好,陸語容和方恨玉就在梅園裡賞梅,殷九逸還折了幾枝讓內侍送去給皇上插瓶。
不遠處殷九清和太子妃齊梅的聲音傳來。
他二人很快也注意到了我們,還是齊梅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上元佳節,街上景致甚好,我和殿下正要出宮賞玩,皇兄不如帶著嫂嫂們同往。」
「怎好打擾你們雅興——」殷九逸開口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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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說了一半,一直默不作聲的殷九清開口了:「皇兄莫不是怕我二人打擾你們?」
最後,我們六個人走在了人潮洶湧的大街上。
上元節出來看燈的好心情全被毀了,心中膈應極了。
大街上香粉陣陣、人流湧動,天空中也不時響起怦怦炸響的煙花聲。
到了一條繁華的街道,道路兩面全是吸引人們花錢的小攤,猜燈謎的、賣簪子的、畫糖人的,應有盡有。更離譜的是,還有賣小貓、賣兔子的。
道路更加難走,幾乎是水泄不通,我的鞋子突然被人踩掉。
提完了鞋子,一轉眼,殷九逸他們都不見了蹤影。
正找尋時,手突然被人握住,帶著往前走。
看清來人後,厭惡感崩泄而出,我甩開他的手,冷冷道:「放開。」
殷九清二話不說,扯住了我的袖子,將我帶到一個能站得住腳的角落:「抱歉,認錯了人。」
雖然我和齊梅今晚都穿了藍色的衣服,但我比齊梅漂亮多了。
有毛病,自己的妻子都能弄錯。
我不想跟他多言,也不想胡亂發泄因為看見他而產生的怒火,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轉身離去時,殷九清再一次拽住了我的袖子,低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新年了,我在靜安寺給孩子奉了一盞長明燈,你——」
「你少在這假惺惺。」我回過頭來,壓低聲音憤然道:「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提起他,是不是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夢見他向你索命,你害怕了?」
我沒法對他怎麼樣,我也不想再看到他,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恨他了。
都已經過去好久了,現在還和我說什麼呢?
「長明燈對他沒用,他不過是一灘血水,配不上長明燈,更不配白白耗費著香油。」
殷九清沉默了半晌,聲音消失在煙花綻開的巨響裡:「除了他,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說呢?」
注意力被騰上天空的煙花乍響聲掠去,我沒聽到殷九清的話。
「珠珠。」殷九逸舉著一個貓貓圖案的糖人,滿頭細汗地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他身後是鼎沸的人群和五顏六色的煙火,他朝我走過來,面上雲淡風輕,手卻緊緊將我牽住了,汗淋淋的掌心粘膩了我的手心。
「怎麼隨便亂跑,萬一被拐賣了可怎麼辦,你不知道你這張臉多招搖嗎?」
我松開他的手,從袖子裡拽出手帕,踮起腳尖替他將額頭的汗擦去了。
殷九逸鎖著眉頭垂眸看我,最終隻是嘆了一口氣,將糖人遞給我:「走了,她們在橋上。」
「那太子妃呢?」
「也在。」
正此時,殷九逸的餘光瞥到我身後的殷九清。
他愣住了,僵了片刻,才對著殷九清說:「弟妹在瀲滟橋上等你,她很著急。」
回去的路上,殷九逸都沒怎麼說話。
回了府,他還是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隻說:「本王累了,先回去了。」
陸語容戳戳我的胳膊:「今晚買個糖人的功夫你就不見了,表哥特別著急,你快追上去,說兩句好話哄哄他。」
我手裡還舉著沒舍得吃的貓貓糖人,盡管如此,還是感覺張不開嘴,我哪裡會哄人。
糾結了半晌,我決定先回自己的院子。
小桃最喜歡糖人,我允許她先吃一口。
小桃接過糖人剛咬下一口,殷九逸就進了我的屋,順便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小桃拿著的糖人,又用那種難以言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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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可能是誤會了,一手抄起貓,一手拿起糖人往他院子走。
急切地推開門,他的袍子正脫到一半,回頭看到我,趕緊又將外袍穿上了:「做什麼?」
我將元寶放在他床上,元寶順勢趴在床的東南角,伸了伸腿躺下了。
「小桃很喜歡糖人,每年上元節都會給我吃一口她的,所以我才給她吃一口我的。」
「以前吃個糖人都得和小桃子分?」殷九逸的眉頭鼓起來了。
我搖搖頭解釋:「我不愛吃甜的,偶爾才吃一次,沒有買的必要。」
他瞥了一眼我手裡的糖人,面色有些難看:「小桃子都咬過了,你如何再接著吃?都給小桃子吃吧,明日回來我再給你帶。」
翌日我拿著殷九逸給我買的糖人去找陸語容和方恨玉,她倆正好在議事。
一共有三個,我給她倆一人一個,陸語容揶揄道:「我們倆從不吃這個,表哥給你買的,你都吃了好了。」
方恨玉接過一個牡丹花圖案的糖人說:「那我可要一個了。」
「那,那,那我和恨玉吃一個就行。」陸語容又湊了上去,立馬改了說辭。
陸語容伸著脖子咬了一口方恨玉手裡的糖人,咂巴著嘴說:「對了,刑部尚書女兒的親事定下來了,我們正商議著隨什麼禮呢。」
聽說刑部尚書的千金自小體弱多病,沒哪家人敢娶,是以年逾二十了還未曾婚配,倒是不知許給哪戶人家了。
「婚期早就定下了,就在三月十二日,張尚書要招大理寺的小柳大人做上門女婿。」
「小柳大人?」我不知道這位大人。
側妃方恨玉解釋道:「這位小柳大人是新科進士,四月進了大理寺,因為大理寺已有一位姓柳的少卿,為區分二人,大家便喚他小柳大人。雖說他官職不大,但他心細如發、做事狠絕,上任半年,就跟著破獲了好幾樁案,我爹都曾贊過他前途無量。」
陸語容接過話茬,探著脖子八卦道:「據說,前些日子跟著刑部協同辦案,他在城南拋屍案中立了大功。參加慶功宴時,不知怎麼被刑部尚書的女兒看上了。自古有哪個男人能容忍給人做上門女婿呢,為了仕途他還真是能屈能伸。既然他有能力,早晚是要出頭的,為何要這般急躁,上門女婿這實在有些......」
「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張尚書許是看中了小柳大人的才能吧,張尚書膝下子嗣單薄,隻有個才情一般的兒子和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兒,招小柳大人為上門女婿或許存了支撐門庭之意。我倒覺得,他做上門女婿也不是什麼壞事,張尚書定會禮遇有加。」
「想想也是,張尚書那般疼愛女兒,肯定不會輕易嫁女。或許張小姐和小柳大人是兩情相悅呢,聽說張小姐性情才華都好,就是被身體拖累了。」
陸語容感嘆了一番又撓撓頭說:「我記得小柳大人是叫柳什麼照吧?」
方恨玉提醒道:「好像是柳什麼明。」
「柳朝明?」我輕輕呢喃出聲。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她們說的人和我記憶中的大相徑庭,記憶中的柳朝明,為人膽小,人也很笨,看起來傻傻的,哪裡能配上「做事狠絕」
這四個字。
「你怎麼知道?你和表哥成婚時,他還送了一隻羊脂玉的手鐲呢。難不成,你同小柳大人有舊嗎?」
我輕聲說:「小柳大人的父親曾是章府的管家。」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我們王府一向同他沒什麼往來,他怎麼隨了這麼重的禮。當時我還以為,恨玉的父親是大理寺卿,他又在大理寺供職,所以他才這般的。」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柳朝明曾同我說過,他家有個傳家玉鐲。
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他曾在我成婚的時候送了這樣的禮物。
這玉鐲應該戴在他妻子的手上,而不是在王府庫房琳瑯滿目的珠寶間黯然失色。
「姐姐,你能將這個鐲子送給我嗎?」
「珠珠你如此奸詐,為了個鐲子,竟然叫我姐姐。好吧,看在這聲姐姐的份上,我便答應了。」陸語容嘻嘻笑了起來,即刻派侍婢去庫房裡給我取鐲子了。
回了院子,我打開了小木盒,溫潤的白玉散發著質樸的光澤,觸之生溫,實在是好東西。
殷九逸來我屋裡找抱元寶玩的時候,我正在數我的銀票,幾十張零零碎碎的加起來三千兩有餘。
其中有兩千兩是殷九清給的,五百兩是我出嫁時,我爹給的。
我換了個長條形的木盒,將兩千五百兩鋪在最下面,又鋪了一層紅布,將手鐲放了上去。
「你在幹什麼?」殷九逸問我:「鐲子不喜歡嗎?收起來幹什麼?」
「王爺,張尚書的女兒三月十二成親,她成婚的時候,你帶我去吧。」
殷九逸抱著貓問:「為什麼?」
我沒法對殷九逸說假話。
「張小姐的夫君叫柳朝明,他曾經保護了我很多年,我想親眼見證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