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篤定,她未曾見過我,做出這般親密樣子,不知是為哪般?
她將我拉到一旁邊,親親熱熱拔下頭上步搖插進我發間,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妹妹,今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了,需得相互扶持才是啊。」
封我為太子側妃的消息還未下來,齊梅這話說得莫名。
電光火石之間,我想起皇後曾說過的話,「讓燦燦也滾回家,本宮再也不想看到這個扶不上墻的廢物,她以為本宮就非她不可嗎?」
思緒瞬間明了,齊梅是皇後選中的姑娘,她約莫是從皇後的言語中推測出了什麼,如此這般,也是為了探探我的虛實吧。
「這禮物太貴重了,秋荷愧不敢當。」我將那步搖還了回去,施了一禮,點頭離開了。
方才我分明看見她極出神地盯著殷九清的背影瞧,甚至還不動聲色地捻了捻手指,無緣無故的好意,我不敢隨便接受。
坐在大石頭上看錦鯉時,章錦燦抱著個匣子來了,她掀起眼皮悄悄看我一眼說:「章秋荷,這是我娘給我做的一整套紅寶石頭面,我還沒戴過,送給你吧。」
她給我下了藥,於心不安,所以私下送過我好幾次這個頭面。
我不接受,她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逼迫我,她就篤定我一定會收嗎?
「不要。」
「你拿著吧,我有很多。」章錦燦塞著往我手裡遞。
「我說了我不要。」
推搡期間,木盒「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章錦燦的一個小姐妹看不下去了,指著我的鼻子說我:「你怎麼回事,燦燦送你東西,你別不識好歹,不要就算了,你也不能往地上扔啊。」
我不想同她理論,轉過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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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態度,今日燦燦是壽星,你不給面子就算了,你是想故意攪局嗎?快些跟燦燦道歉。」她猛地揪住了我的後衣領,語氣十分強硬。
我揪著她想讓她松開我,沒想到她開始扯我的頭發了。
場面開始混亂起來,慌亂中,不知哪裡伸出來一雙手,狠狠推了我一把。
「撲通——」
落進水中的那一刻,腦中繃起的弦驟然崩裂,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身體開始下沉,心也開始下沉。
五臟六腑好像都被擠壓在一起,直叫人喘不過來氣。
剛開始還能掙扎兩下,後來掙扎不動了,水裡好冷也好黑,我好累了,眼前好像有個透著亮光的小口,我已經抓不住了。
28
悠悠醒轉之際,殷九清正神色復雜地盯著我看。
恍惚的意識瞬間回籠,我猛地坐起身來,急切地想問孩子的事,急著一口氣沒喘過來,憋出一串咳嗽艱難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還好嗎?」
「章秋荷,這麼大的事情,你以為你能瞞到什麼時候?」殷九清狠狠剜我一眼,疾言厲色:「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慌亂地去夠殷九清的袖子,哽咽著又問:「太子哥哥,他還在嗎?」
他木著臉沒有說話,啪地將我的手拂開了,但看神色,當是默認了。
看他這樣,我才松了一口氣,摸了摸肚子。
「太子哥哥,」我抖著膽子又去夠他的手,期期艾艾道:「我想要這個孩子,他是我唯一的親人,能不能讓我留下他,我是真的想要,就算我求求你。若是你不想認他,我可以不嫁給你,我可以帶著孩子離開京城,我都行的,這樣你也不會又汙點,這樣對我們兩人都好。」
「章秋荷,原來你竟是如此想的。」他推開了我,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對孤全是利用,何曾有過一絲真心。」
「我不是,我......」我想辯解,腦子裡辯解的詞匯都是那麼蒼白。
他站起身來,語氣裡是不悲不喜的漠然:「此時暫且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讓孤想想。」
我光著腳下了床,不顧他的抗拒用力地抱他,討好般地堆了個笑:「太子哥哥,我等你想想,你一定有辦法。」
他推開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愣愣地摸著肚子自言自語,不知是在寬慰孩子還是在寬慰自己:「小寶貝,你別害怕,你爹就是這般不善言辭,他不是不想要你。隻是,隻是他要想想。你和娘一樣,命硬得很,你可別怕,一定要乖乖地長大呀。」
後來,我總是做夢,我夢見一個穿著粉色裙子的小姑娘送給我荷花,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還嘻嘻朝我笑,一口一聲、軟軟糯糯地喚我「娘親」。
我喃喃地重復兩聲這個對我來說並不熟悉的音節,「娘親」「娘親」……
雖在夢裡,卻體會到了真真切切的幸福。小姑娘一下子撲進我的懷中,伸著手同我撒嬌:「娘親抱抱」。
天吶,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我以為這是上天給我的徵兆,殷九清會同意我留下這個孩子的,就算是他給我送到別的地方,我和孩子都會好好的。後來我才知道,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我太過期盼。
我每天都在等殷九清的消息,可是他再沒來看過我。
29
又過了十幾日,八月二十六那日,皇後宣我入宮。
結果一到鳳儀宮,身後的門啪的一聲關上了,幾個身體強健的老嬤嬤死死將我按在地上。
皇後端坐在鳳椅子上,犀利的眼神從我臉上掃過,又落在我的肚子上,不屑一顧地說:「原是本宮小瞧了你,竟叫你珠胎暗結。今日就將此事了了吧。」
一個宮女端著個瓷白藥碗極小心地走過來:「藥來了——」
皇後一揮手,鮮紅的蔻丹很是刺眼:「喂她喝下去吧,也好叫這孩子少受些罪。」
我心頭一緊,霎時慌了神,眼神防備,使勁搖頭:「不,你們要幹什麼,我不要。」
「真不知道你是天真還是蠢,現在還想不通嗎?若不是他告訴本宮,本宮如何能知道這消息?」
是啊,我爹都不知道,皇後卻知曉了。
可他不是那樣的人,我搖了搖頭說:「不會的,他沒有親口告訴我,我不會相信的。」
「他可曾表現出一絲絲為人父母的歡欣?」
喉頭堵得我說不出話。
「他可有常常去看你?」
我的鼻頭開始發酸。
皇後不依不饒說:「他可曾親口向你承諾過會留下這個孩子?」
眼淚流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他得知我有孕的消息後,那樣生氣,他再也沒來過太傅府,更不用說給我承諾什麼。
「太子潔身自好,身旁更是連個通房侍妾也無,他努力了這麼些年,才成了朝臣擁戴的太子殿下。你覺得,他會任你生下這個孩子,讓朝臣們都知道他們擁戴的儲君竟是這樣一個寡廉鮮恥之人?在選秀期間,同人無媒茍合,他會願意承認嗎?」
「他或許對你有幾分情誼,但你捫心自問,你在他心中比天下還重嗎?」
一聲聲反問就如同一記記重錘,砸在我血肉模糊的心口上。
是了,他一向看不起我,也不想要我的孩子。
皇後看見我的神情,和煦地笑了,自顧自繼續道:「他去舜平辦差事,都走了五日了,他沒告訴你嗎?」
「太子不忍親自動手,臨走前託付我為他了了這樁心事。隻要你喝了這碗藥,太子側妃之位就是你的了。」她從鳳椅上走下來,拿出一卷聖旨遞給我:「你也是我章家人,日後本宮和太子都不會虧待你。」
我將明黃色的聖旨展開,一字一頓讀了好幾遍,眼淚吧嗒吧啦落下來,淚滴暈濕了幾個字,變成小小的黑乎乎的一團。
原來如此,原來是要用我孩子的命去換太子側妃之位,原來是這樣。
背上涼意直躥而上,話像長了刺,變成破碎的音調堵在喉嚨裡:「我不要,我不。」
我不要當太子側妃了,我想要我的孩子。
我騰地站起身來往出跑。
「敬酒不吃吃罰酒!」皇後氣急,一揮手,侍衛嬤嬤都湧了上來,團團將我圍住。
兩個侍衛將我壓在地上,一個老嬤嬤掐住我的臉,扣著我的喉嚨,粗暴地將藥灌了進去,一時間,喉嚨間苦澀蔓延。
熱意臉上四處流淌,混著下巴上的藥汁流進脖子裡
曾經我以為嫁給太子所有人都不會欺負我了,我錯得太離譜了。
「你得理解太子,他也不能隨心所欲。」
皇後對著身旁的宮女道:「菊英,送她回去,讓哥哥請人教教她規矩,以後這般,實在不成體統。」
菊英跟在我身後送我出宮,我拽著聖旨忽然在宮道上跑起來。
「章小姐,你等等奴婢呀,宮中豈能這般莽撞。」菊英在我身後低聲喊叫。
我卻控制不住自己,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個沒注意,前腳絆了後腳,我重重跌倒在地,聖旨散了開來。
「章氏秋荷,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聞之甚悅。今太子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章氏秋荷待字閨中,與皇太子堪稱天造地設,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為太子側妃......」
手裡的聖旨是那樣的諷刺,那樣的可笑,我大口喘著氣,丟開聖旨,泣不成聲。
肚子越來越痛,汗水沿著臉頰不斷落下來,我捂著肚子疼得滿地打滾。下意識往身下一摸,手心裡和指尖上全是溫熱黏稠,夾著濃重腥味的殷紅,好像有什麼東西源源不斷從我身下滲出來。
那是我孩子的命。
「章小姐。」滿頭大汗的菊英追上來,看清眼前景象,驚呼一聲,又猛地捂住了嘴,作勢要來攙我:「此處人來人往,你可不能在這躺啊,我扶您起來。」
「珠珠姑娘?」月白色的身影越來越近,殷九逸在我面前蹲下,牽起袖子給我擦了擦滿頭的細汗:「你怎麼了,我送你去太醫院。」
「安王爺,這不合規矩,還是讓奴婢——」菊英還未說完,便屈服在殷九逸凌厲的目光中。
「王爺,求你不要去,去了太醫院我就沒法嫁人了。」我疼得嘶嘶吸氣,汗珠沿著臉頰嘩嘩而下:「我隻是喝了墮胎藥,沒什麼要緊的。」
話音方落,殷九逸不管不顧地抱起了我,秀美的眉毛擰成一團:「喝了墮胎藥會死人的,我先送你去太醫院。嫁不了人,大不了本王娶你。」
我縮在他懷裡,生怕自己一身的血汙了他的衣袍,可是這根本無可避免。
「王爺,真的不能去太醫院,不要去太醫院,不能去。」意識有些迷離了,我強撐著交代道:「我不去太醫院,去了太醫院,我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了。」
「好。」
聽到滿意的答復後,我支撐不住地閉上眼睛。
我曾那樣期待,渴望這個孩子的到來,渴望可以幸福一點。好像有了這個孩子,我平凡的人生可以璀璨一點,以前所有受過的苦都不算什麼了。
我曾在黑夜裡由衷地感謝上蒼,謝謝她送我一個孩子,讓我不那麼孤獨,不再像個沒人愛的可憐蟲。
可是身下大片大片的血卻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孩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