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應熹看向樓迦。
“上菜的時候不小心灑到他肩上了。”樓迦說。
應熹驚道:“沒燙到吧?”
“沒事,是道涼菜。”樓迦笑笑。
正說笑間,劉小東急匆匆跑了過來:“小熹姐,小蔣老師出事了!”
他這話太嚇人,樓迦腦袋一嗡,立馬站了起來:“他怎麼了?”
桌上其他人也跟著都站了起來,應熹也抓著劉小東問到底出什麼事了。
劉小東忙說:“他救人,胳膊受了點傷。”
事情倒也不復雜,村裏有個小孩上樹掏鳥窩,爬高了腳又沒踩穩,蔣斯惟和劉小東剛好從樹下經過。
“也是寸,那樹底下有個土坑,他接人沒站穩,小孩又不輕,胳膊估計是被壓到了。”劉小東歎了聲氣,“羅叔已經帶人去村衛生所了,叫我過來跟你們說一聲。”
幾人也沒吃喝的心思了,都急匆匆往衛生所跑,到的時候蔣斯惟剛吊著胳膊從裏出來。
樓迦看著他臉上的幾處小擦傷,皺著眉問:“怎麼樣?”
“脫臼,不是什麼大問題,醫生已經給我接回去了。”蔣斯惟笑說,“就是最近不能亂動了。”
“萬幸是沒出什麼大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跟樓老師交代。”羅校長歎了聲氣,“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崗位有什麼風水問題,鄭老師傷了腿,你來頂崗又傷了胳膊。”
說罷,他決定再去廟裏燒燒香。
應熹也跟著說:“要不我們先回去吧,篝火晚會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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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七月七的最後一項活動。
傍晚五點,村中心的廣場上會燃起一堆篝火,男女老少圍著篝火載歌載舞,也會有熱情澎湃的少年圍唱山歌,邀請心愛的姑娘跳上一支舞,成就一段新的佳話。
“是啊是啊。”何淼看出此刻氛圍不佳,也跟著來打圓場,“快走吧,晚了就趕不上好位置了。”
走出衛生所大門,已經可以遠遠望見篝火燃起的煙霧,歡快的歌聲回蕩在山野間。
蔣斯惟和樓迦並肩走在最後,他時不時看向樓迦,見她始終皺著眉似乎有些不悅,低聲說:“我真沒事,不信我跳個舞給你看看。”
他說著就要扭起來了。
“好了好了,你別折騰了。”樓迦攔住他的動作,有些無語又有些好笑,“我沒說不信你,我隻是……”
她抿了下唇,一時有些難言,氣他不懂得保護自己,也心疼他讓自己受傷:“你真是——”
“什麼?”
“笨啊。”樓迦說。
蔣斯惟輕笑:“我確實挺笨的,這幾天跟小東哥學跳舞也總學不好。”
“你跟他學跳舞?”樓迦有些驚訝,難怪最近總看到他和劉小東在一塊,“你不是一向都對歌舞不感興趣的嗎,怎麼突然想起來學這個?”
“是小熹姐跟我說,在他們這裏,如果男生在七月七這天邀請自己喜歡的姑娘跳這支舞,他們就會得到七星娘娘的祝福。”
樓迦愣了一下,轉過頭去看他,男生站在暮色裏,漆黑的眸子始終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心跳都跟著漏了兩拍,似期待似緊張。
“樓迦。”蔣斯惟始終看著她,“你願意和我跳這支舞嗎?”
第11章
心跳在作亂,樓迦無意識攥了下手,手心有一層濕意,卻和夏日沉悶的溫度無關。
她在蔣斯惟眼裏看到同樣的緊張和期待,指尖微動:“我……”
“蔣老師……”
一道低低的聲音突兀地冒了出來,和這山林間倏而刮起的風,瞬間將一切曖昧氛圍沖散。
樓迦和蔣斯惟幾乎同時抿了下唇,默契地笑和歎息,一樣的欲言又止。
最後是蔣斯惟先挪開了視線,轉頭看向站在幾步外的小男孩:“小井?你怎麼還沒回去?”
小男孩穿著一身松垮的夏裝,袖口和衣擺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損,腳上踩著一雙舊涼鞋,可能是因為不合腳,半個腳掌都擠在外邊,沾了不少土灰。
“蔣老師……”小井站在原地,局促地揪著衣擺,連腳趾頭都在用力摳地,他看一眼蔣斯惟,又低下頭,說著並不熟練的普通話,“害你受傷,對不起……”
蔣斯惟走過去,半蹲在他面前:“沒事的,老師的手過幾天就好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井看向他吊掛在胸前的胳膊,還是很沮喪。
樓迦見狀也走過來,“小井,你蔣老師的胳膊真的沒什麼事,不信的話,你可以讓他給你跳——打一套拳給你看看。”
蔣斯惟無奈,配合地霍霍哈哈對著空氣打了幾掌。
小井咬著唇,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你看,老師真的沒事。”蔣斯惟摸摸他腦袋:“但你以後不能再爬樹掏鳥窩了,這是很危險的事情,知道嗎?”
“沒有掏鳥窩……”小井小聲說,“我看到地上有鳥蛋,怕鳥媽媽著急,想送它回去,我沒有掏鳥窩的。”
蔣斯惟一頓,又說:“對不起啊小井,是老師誤會你了,不過以後再有這種事情,你記得去找大人來幫忙,不要一個人爬那麼高,知道嗎?”
小井點點頭,肚子忽然“咕咕”叫了兩聲,他立馬伸手捂住肚子,臉也跟著紅了。
“是不是餓了?”樓迦看著小井,見他點點頭,笑說,“走吧,老師帶你去吃飯。”
小井轉憂為喜,蹦蹦跳跳走在前頭。
蔣斯惟和樓迦並肩隨後,誰也沒提那支未完的舞,隻是走動間,身體不自覺朝對方靠近,觸碰到又很快遠離。
反反復複。
一切盡在不言中。
走到人多處時,小井看向不遠處牽著手的一家四口,忽然跑回頭,擠到樓迦和蔣斯惟中間,左右手各牽住一個人。
他牽住了還欲蓋彌彰地解釋:“人太多了,我怕你們跟不上我。”
樓迦和蔣斯惟對視一眼,知道小井心裏在想些什麼,自然也沒拒絕,反而還握緊了他的手。
小井是他爺爺早年間在鎮上賣菜時在路邊一口井旁撿到的棄嬰,不知父母,也不知來處。
小井爺爺也是個可憐人,早年喪妻,中年喪子,一生孤苦,撿了小井後一直把他當親孫子養。
“爺孫倆感情好著呢,就是可憐啊。”做飯的孫大嬸把熱好的飯菜遞給樓迦,“他爺爺這兩年身體不好了,可能也……哎。”
提到生老病死,難免多了幾分憂愁。
樓迦把飯菜放到桌上,和蔣斯惟坐在一旁看著小井往嘴裏扒飯,心情很是複雜。
蔣斯惟看出她的憂慮,也沉默起來。
等小井吃完飯,三人一道去廣場參加篝火晚會,小井爺爺是村裏的長輩,早早地被請坐在高臺上。
小井看見爺爺,高興地揮手,又熟練地融入進歌舞裏,歡快地扭動著身體,蹦跳著,歡呼著。
樓迦始終心事重重,看著小井臉上的快樂,她卻有種難言的哀愁,怔愣間,手突然被人握住。
乾燥的暖意將她包裹。
樓迦抬眼看向蔣斯惟,他牽著她的手,火光映在他的眼底:“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
“我知道。”道理樓迦都懂。
“或許小井比我們都更清楚這個道理。”蔣斯惟說,“但他仍然在努力記住更多快樂的瞬間。”
“同情他的苦難,不如和他共同快樂。”蔣斯惟說著接住沖過來的小井,“好厲害啊小井。”
樓迦看他滿頭大汗,看他目光灼灼,牽住他滾燙的手:“小井你怎麼這麼會跳舞呀?”
“都是我爺爺教的!”小井指向高臺,“看,那就是我爺爺,他以前可會跳舞啦。”
樓迦遠遠地望了一眼,笑說:“你什麼舞都會跳嗎?”
“當然啦!我還會唱呢!”小井說著便吆喝了一嗓子,年紀雖小,但聽得出來是有些功底的。
樓迦有一下沒一下地跟著小井甩動手腳,“那你有機會教教蔣老師,他唱歌可難聽了。”
蔣斯惟:“……”
小井很驚訝:“真的嗎?”
樓迦:“當然。”
蔣斯惟反擊:“那順便也請小井老師教教你們樓老師跳舞。”
他看向樓迦:“有人好像還欠我一支舞。”
樓迦跟著揚唇:“我還沒答應要跟你跳呢。”
蔣斯惟故作惋惜:“那我再努努力,小井老師也幫幫我好不好?”
小井很激動:“好呀好呀!”
樓迦看向蔣斯惟,火光在彼此眼中躍動,他們的臉都很紅,目光不清不白地交纏著,讓人心跳加速。
她先扭開視線,手腳隨著心跳一同變得不那麼協調。
隻是此刻,舞跳得好壞不重要,快樂最重要。
歌聲伴隨著鼓聲,越來越歡快。
篝火燃燒,大家手挽手,將一切煩惱痛苦悲傷統統拋之腦後,盡情歌唱,盡情舞動。
月色高升,篝火更旺。
一/夜歡呼過去,太陽照常升起,雞鳴狗吠,生活一往無前,意外和驚喜,平淡和熱烈。
再見和再見。
……
八月的一天,羅校長辦公室接到一通電話,原先回家養傷的鄭通恢復良好,預計月底可以重新到崗。
應熹在中午吃飯的時候跟一眾人提了一嘴,大家高興了幾秒,目光落到蔣斯惟那兒,又高興不起來了。
“怎麼了?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蔣斯惟笑道,“有空我還會回來看你們的。”
離別在所難免,一頓飯幾個人都吃得不是滋味,吃完還少有地多坐了會,聊天聊地,一直到午休都快結束了才散桌。
蔣斯惟和樓迦下午沒課,還是按照原定計畫去小井家幫他修屋頂。
“你回去的票買了嗎?”走在路上,樓迦先開了口。
“還沒。”蔣斯惟說,“我等鄭老師到了再買也行。”
“嗯。”接著是少有的沉默,樓迦重新開口:“你之前說你在本校直博了?”
“對。”
“那讀完博呢,你有什麼計畫嗎?”樓迦問。
“可能會繼續做科研吧。”蔣斯惟笑著說,“其實我不太擅長和人打交道,以前甚至想過一輩子住在實驗室好了。”
“這麼誇張。”樓迦想到那個畫面,有些想笑。
“是事實。”蔣斯惟說,“但現在不想了。”
樓迦看向他,他繼續說:“偶爾出來透透氣也挺好的。”
蔣斯惟也側頭,對上樓迦的視線,“你呢,一年後準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