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異性產生好感,於她而言,是災難。
可怎麼辦,久違的心情,又在這幾天逐漸復蘇,如荒木抽芽。
她無比確定,就是這個,就是喜歡啊。
仙貝把被窩角角罩到臉上,欲哭無淚,質問自己:
仙貝,你到底什麼毛病啊。
為什麼別人一對你好,你就要動這種歪心思壞念頭呢。
她的房東,一定也知道了。
所以才借著今天那幅畫,那杯奶茶,故意打諢插科過去。
她不能再想那麼多。
她要避開她的房東。
千萬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困擾,畢竟以後……
還要在一個屋簷下住很久呢。
——
這麼決定著,仙貝又回到了小倉鼠冬眠狀態。
每天24小時,起碼有23個半都躲在房間裏,也很少和陳灼說話。
但近來,因為擬人畫訂制的事項,陳灼過來找她的頻率格外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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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過來敲門,必定手攜一杯新口味的飲品,交由她品嘗。
這是工作,所以仙貝不能避開,埋著腦袋,道聲謝謝,就用兩隻小手接過去。
第二天就能收到一副水彩畫稿。
仙貝的畫,從來不會讓陳灼失望。
隻是……陳灼盯著緊合許久的次臥房門,仿佛那上邊能自動浮現出四個字——“請勿打擾”。
這小姑娘,這幾天變得越來越封閉,剛過來時,好歹還肯冒個頭出來跟他一起吃飯,現在都是外賣解決。
急促小碎步奔到門口,拎過包裝袋,再急促小碎步奔回去,全程視他如隱形。
可能……都快忘了他長什麼樣。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男人開始回想這個問題,好像是第一次找她談事的早上?
那句暗示嚇到她了?
也許小姑娘真隻是隨意練手,卻被他那樣理解。
對她而言,好像是有些孟浪了,像個心懷叵測的猥瑣大叔。
思及此,陳灼也有些失笑後悔,但話已說出口,收不回,也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跟她解釋道歉,告訴她別在意。
隻是,暗戀這種情愫吧,越是壓抑,越容易反噬自我。
仙貝每天被“他一定是發現了他估計為難的咬緊還要因為公事每天來應付我一定很心煩吧……”類似的腦內碎碎念折磨到抓狂。
壞情緒帶來的連鎖反應就是,《奇邪》接連兩周的連載劇情,都很是放飛自我,導致留言區烏煙瘴氣。
編輯圓圓在扣扣上聲淚俱下控訴:太太!你最近又在作什麼死?近水樓臺吸奶茶吸上頭走火入魔了?
——
一個晚上,仙貝直著眼,面朝螢幕,手持感壓筆,機械動作一般給畫稿上色。
突然,傳來兩下敲門聲。
仙貝警覺回頭,瞳孔裏稍微有了點光。
門外的人並無其他,陳灼的聲音:“是我,睡了嗎?”
仙貝下意識對著空氣搖了兩下頭,儘管那人根本瞧不見。
瞄了眼電腦螢幕,快十點了……
他從未這麼晚來找過她噯……
有什麼急事嗎?
仙貝趕忙從椅子上跳下來,趿上拖鞋,跑過去開門。
她慢吞吞從裡拉著把手,本以為會陡得竄進來的很多光。仙貝提前眯起眼,整個人也愈發蜷低——接觸外界前,一貫的防備姿態。
隻是,男人高大的身形,剛好罩在她面前。但仙貝縮手縮腳的動作並未成為多餘,有比客廳大燈還灼人還侵蝕的存在,那就是來人的目光。
仙貝能清楚感覺到,就垂落在她頭髮,不動聲色,卻相當有力度。
嗚,她頭皮都要燒起來了。
快說明來意呀!
找她什麼事?
怎麼還不說話?
速戰速決好嗎?
仙貝焦灼無比,隻能用餘光偷瞄了瞄她所能觸及的部位,猜測陳灼的意圖。
手裏,沒東西。
身上,家居服。
腳面,是拖鞋。
那麼,來找她幹什麼?
就在她心裏無聲吶喊的下一秒,男人已經開了口,很直白的要求:“我們聊一會?”
聊什麼啊。
聊這段時間的事情嗎?
他是不是看出什麼端倪了?要來給她個回答和說法。
這個!
死活不能承認!仙貝隻能猛烈搖頭。
“不想說嗎?”他又問。
當下情景,任何提問式交流,在仙貝看來都是逼迫和壓力。
隻能點頭,隻想逃回房間裏。五指死死勒緊,觸到了掌心的汗。
陳灼還是給了她空隙:“我來說,你點頭或者搖頭,這樣可以嗎?”
好,不用說話就輕鬆多了,接受這個提議,仙貝點頭。
“我們住在一個房子裏……”
點頭。
“我這句話還沒說完。”
“……”噢……點頭。
“不可能完全像陌生人一樣,知道嗎?”
點頭。
“你對我有什麼意見的話,可以直接提,不好說就寫下來,像以前一樣,寫張小紙條給我。”
點頭。
“真的有意見啊?”詫異的語氣。
搖頭,狂搖頭,如臨大敵。
男人失笑:“沒有?”
點了兩下腦袋。
“真沒有麼,不用不好意思。”
還是肯定的態度。
“哎……”頭上方的人,忽然長呵一口氣:“能說出來就好了。”
仙貝猛然一怔。明明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同重錘砸到她胸口和腦門。
耳朵嗡嗡的,好半天,仙貝才緩過來。
也是這個緩和,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眶已經脹滿了淚水,鼻頭泛酸,喉嚨更是比以往任何一刻都鯁到不行。
連張張嘴,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無能為力。
仙貝甚至不敢揉眼睛,怕被男人發現她要哭,因為胸口急到絞痛。
她連仰頭看他都做不到,更別說有資格讓他聽見,聽見自己心裏面,所有瘋狂而絕望叫囂著的,“我喜歡你”。
一粒晶瑩的液體,從仙貝低著的臉心,滴落出去。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
對不起。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太沒用,別人都可以眼底笑意將你們傳達,而我隻能讓你們掉到地上。
從過去到現在,都這樣,總是在辜負你們,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
第十八章
仙貝從始至終低著頭,整個人身上那種頹乏而無助的氣息,越來越重。
陳灼感覺到了不對勁,眉心微蹙,語氣也正經了些:“仙貝。”
被叫到名字的小姑娘,立即甩甩腦瓜子否認,下一秒便調頭想要衝回房裏。
結果上臂被一把拉住,仙貝周身僵直,另一隻手,已經下意識去抹掉眼角的淚漬。
陳灼察覺到了什麼,直接把她拉回身,問:“怎麼了?”
最怕別人的關心,因為那種委屈、難過、無能為力,總會成倍瘋長。
仙貝喉嚨又發澀,仿佛哽著一顆青檸,鼻頭也酸到要命。
仙貝隻想回房間,不想讓男人看到自己這般窘態。她無比羨慕那些能不假思索轉身摔門或者大吼大叫歇斯底裡表達負面情緒的人。
她完全不懂怎麼發脾氣,從小到大,沒沖誰發過一次火。
第一次繪畫人物的憤怒肖像時,仙貝走網路上搜了許多真人圖片,研究許久……哇,原來這就是憤怒啊。
好勇敢好直率的憤怒,和捧腹大笑、侃侃而談一樣可愛迷人,光芒萬丈。
她的世界裏,似乎永遠隻有害怕、擔憂、忐忑不安,在怯生生地佔據高地。
仙貝仍埋著頭,這一次,還特別排斥地拼了命地往下縮腦袋,好像臉上有什麼非常醜陋的疤痕不敢給人看一樣。
陳灼並未多想,直接伸手抬起她下巴,迫使她抬頭。
視線相碰一刻,陳灼當場怔住。
他沒有想到,小姑娘在哭。
眼底滿是驚懼,那些汩汩從眼眶朝外冒不停的水珠兒,也使得這些情緒更為透晰,更有力量。
通紅眼白裏,黑色的瞳仁不敢再望向他,開始朝一旁躲藏。
陳灼心口一窒,遲滯幾秒,飛快松了手。
小不點小女孩子哭泣的樣子,讓他很想……想把她抱起來,去什麼地方,讓她側身坐到自己腿上,替她擦眼淚,溫言軟語哄她。
這是一種陡然升騰出來的奇怪可恥念頭,就好像——第二次在超市碰到她時,他頭一回從一個女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想把她抱起來輕輕放進購物車”的可愛。
所以他不敢再動她。
陳灼嘗試問了句:“哭什麼?”
仙貝搖頭,猛搖頭。
在原地,陳灼感到棘手,停頓幾秒,他又用極度溫和的語氣問:“被我剛才的動作嚇到了?”
仙貝還是以肢體語言否認。
“還是我說話太兇?”
搖頭。
長呼一口氣,陳灼望向一個地方,而後想到什麼似的,回頭:“你在這等我。”
說完轉身就走。
仙貝抽了會鼻子,直到男人高大的影子完全脫開自己。
才揉揉眼角,悄悄掀起眼簾,看他到底要去什麼地方,等到陳灼完全拐進一間房,仙貝雙手捂臉。
好丟人好沒用……
在這個人面前哭……
他明明這麼好,可自己回饋給他的全是負能量的情緒,沉默,懼怕,眼淚……
在原地暗自懊悔一分鐘,那具頎長的影子又回到自己身上。
影子主人又叫她名字:“仙貝。”
仙貝兩隻小耳朵立即待命。
“現在抬個頭。”
仙貝:……?
“行嗎?”他語氣循循善誘,好不耐心。
眼睛撲閃兩下,仙貝深吸一口氣,緩緩……仰起臉……
噯!
仙貝心臟一跳,什、什麼啊……
還是之前的衣著,還是之前的人。
隻是不知何時,男人給自己套了個黑漆漆的面罩,金屬網狀的……他的頭,就完完全全被套在裏面,幾乎看不清……
仙貝完全驚呆,半晌沒挪開眼,好奇他臉上的到底是什麼。
……擊劍服嗎……有點像……
此時此刻,男人因為環境閉塞,有點兒發悶的聲音,很溫和地從面罩裏傳出來:“不是因為說話過分,也不是因為動作太兇,那一定是我的臉嚇著你了。我把它藏起來,我們別看了,不哭了,嗯?”
仙貝心內小聲吐槽,這個頭罩更嚇人吧……
但……
你這樣,真的好搞笑啊。
仙貝旋即低頭,破涕為笑,極小的一聲。
但她還是嚇得趕緊捂住嘴,想把肺腑之樂藏回去。
戴著奇怪面罩的男人不以為意,抬起一隻手,蓋到她腦袋上方,就放那,哼笑了聲:“今天運氣不錯,能看到你哭,還能看到你笑。”
唉……他長歎,重複:“運氣真好。”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這幾個字,莫名戳中仙貝一根名為酸楚的神經。
眼邊泫然,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啊,她神經質一樣的心緒變化他都能安慰她說運氣好。
而她呢,卻連親口告訴一個這麼好的人,他值得喜歡的勇氣都沒有。
“沒事了吧?”見著小女孩又喪氣地垂下腦門,陳灼摘了面罩,詢問的口氣越發謹慎。
唔,仙貝用力磕了下頭。
“早點休息,”他說:“晚安。”
晚安,仙貝在心裏輕輕回著,慢慢轉身。
腳步遲滯、沉重,仿佛行走在泥沼間。
仙貝也搞不清,以前看到人她就想躲,逃竄得越遠越好,可當下,她竟然也會捨不得,像有一隻偌大的盒子擺在心裏,裝滿她想要報答他的禮物,想展示的東西,可能不貴重,也不那麼精緻,可是她想讓他看見。
它們積累了好久,好多,壓在她胸口,沉甸甸的。她快載不動了。
回到門內,仙貝小心翼翼揚眼。
不料陳灼還站在原處,像是打算看著她進房後關上門再走。
仙貝極快斂目,一隻小手扒住門把手,一隻小手舉至半空,晃了兩下,拜拜的手勢。
陳灼不再逗留,聲含笑意,又說了“晚安”,回身便走。
仙貝這時才敢完全望向他,男人的背影。
那種熟悉的絞疼又出現了,在控訴她的懦弱,竭盡全力想要把那些折磨受刑一般的情緒傾倒出去。
扣在門把上的指節勒到發白,仙貝沒有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