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夜哭古村的死地,隻會是死無葬身之地。
葉笙在桌前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傍晚。
天快要黑了。
捕夢網燒得隻剩下蛇骨,灰燼落了一地。
他揚起頭, 伸出手, 蒼白的指尖碰了下冰冷的蛇骨, 葉笙眼眸黑白分明, 出了會兒神, 這一刻竟然有種生死無常的感覺。
如果他沒有屬於第七版主的故事筆, 沒有在a級事物上留下痕跡的能力。那麼,他能活過夜哭古村嗎?在這裡,一步走錯,全盤皆輸。
想活下來,必須在第一個輪回就發現回溯的秘密;必須在第二個輪回就發現死地的秘密。
必須犧牲一個輪回,用來【請期如此方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葉笙撐著桌子站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 他這一刻特別想見寧微塵。他算是知道自己為什麼出山洞時,狀態那麼差了。
葉笙揉了下太陽穴, 推開門, 發現寧微塵居然就在門外。
喜婆過來把要【問名】的東西都交給了他, 嗫嚅道:“東……東西就在這裡了,你們自己去後山。”
喜婆莫名地有點恐懼,支支吾吾交代完後,就走了。寧微塵垂眸,漫不經心地拿起一盞長明燈,手指劃弄了下燭心,感覺到什麼,諷刺地輕笑了下。
身後傳來開門聲,寧微塵轉過身來,看到葉笙蒼白如紙的面容,一瞬間笑意散去,皺了下眉,快步走過去:“你不舒服?”
葉笙見到他後,稍微安下心來,他搖搖頭。
寧微塵安靜看他,眼神幽深,冷聲道:“不舒服就告訴我。”
葉笙還是搖頭,語氣盡量平靜:“沒有不舒服,而後最後一天了,再不舒服也得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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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微塵微笑,氣得咬牙切齒,笑容昳麗而危險:“誰告訴你一定得忍著?”
他低下頭,眼神晦暗不明,半開玩笑半認真誘哄道:“葉同學,你現在跟我服個軟,我就帶你出去怎麼樣?”
葉笙跟他撒個嬌,他或許真的什麼都幹得出來。哪怕是直接跟第六版主暴露身份,徹底跟異端帝國撕破臉,讓今後的計劃難度翻上好幾倍也無所謂。清醒瘋魔,一念之間。
葉笙愣住,經歷過那個漫長的夢、走過兩個血腥的輪回,如今聽到寧微塵的話,他沒忍住笑了出來。
葉笙笑得次數很少,於是彌足驚豔。
寧微塵情不自禁愣了一下。
葉笙笑完後,說道:“不怎麼樣。走吧,問完名,大概一切就結束了。”
夜哭古村難在機制,不在異端的等級。
寧微塵道:“你真的沒有不舒服?”
葉笙:“太子爺,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身嬌體貴的。”
寧微塵嗤笑:“你不身嬌體貴?”
葉笙:“……”哦,想到自己當初在車上兩天沒散的痕跡,不想說話了。不過這他媽能怪誰?
葉笙想打人,但是隻能安慰自己下次討要回來。
他隻是在寧微塵面前稍微放松了點。一路走到頂樓,走上懸橋,葉笙眼眸恢復冷冽。
寒月高掛,長風吹動霧嵐。
葉笙伸出手,主動抓住了寧微塵的手,低聲說:“跟在我後面。”
寧微塵倒也沒有推辭,借著濃霧,化被動為主動,和葉笙十指相扣。雖然他覺得他們現在的相處,也沒必須要裝下去了。
【問名】第一步,卜名。
上個輪回的自己,已經把【相看】和【請期】都做完了。
結繩記事上第四天的一個重大的結,其實就是讓他完成問名。
問自己的名。
所以葉笙並沒有燒孟紅拂給他的那張紙,他撕下空白的一角,用血寫上自己的名,燒成灰燼,灑在蛇缸上。
寧微塵本來在打量夜哭古村的宗廟,甚至有心情,撥動他們掛在牆壁上猶如經幡般的家書,餘光突然落到葉笙這一舉動上。寧微塵:“……”
咔。冰冷修長的手指一用力,家書被他生生撕了下來。
夜哭古村眾先祖:“……”敢怒不敢言。
寧微塵走過來,很緩慢地勾起唇角:“葉同學,你在做什麼?”
葉笙嗓音微啞,低聲說:“這裡是夜哭古村的死地。這裡就連先祖的靈牌都是假的,想要活著出去,必須走到生地去。”
寧微塵:“嗯,所以你寫你的名字幹什麼?”
葉笙冷酷說:“顯而易見,我要成為新娘,才能走到生地去。”
寧微塵:“……”
葉笙:“……”
別說寧微塵無語,他自己都無語。
葉笙自己也覺得這事挺操蛋的,抿緊唇,眉眼間的煩躁戾氣更重了。到生地的第一秒,他一定就要用槍斃了夜哭古村那傻逼先祖!葉笙不想跟他交流這種事,快速道:“走吧,現在該去送嫁了。”
送嫁的流程,就是走過黃泉路,一邊走一邊把嫁妝丟進深淵裡。嫁妝其實都是一些新娘用紙剪的很小的物件。鶴、床、桌子、被褥、燈籠,什麼都有。
它們小巧容易攜帶,重點還是長明燈,要用燈驅散黑暗,才能被孟家的列祖列宗放行。
這裡既然是死地,必然沉睡著那些祖宗。
新娘給了他們兩盞長明燈。葉笙在夢裡就有上一次的經驗了,所以他做事非常幹脆利落,幫寧微塵把長明燈點燃後,他就抬步往裡面走。他的記憶力非常好,早就把蛇缸上方的圖文記在心裡。隻需要走到盡頭,用蛇血書寫,這一次【問名】就完成了。
誰料他走到一半,忽然一陣寒風從前方刮過,嗤啦一聲,他身後的光忽然暗了。葉笙愣住,他猛地回過身去,就看到寧微塵手裡那盞長明燈,居然是燈芯是斷的!
新娘早就在裡面做了手腳。
葉笙猛地反應過來。
孟紅拂的話。
——“姐姐一定很信任你吧,把這都告訴了你。你去幫我【問名】好不好,【問名】需要兩個人,你可以再帶一個熟悉的人。”
孟紅拂,孟紅拂……
他腦海裡閃過孟紅拂的眼。
在第二次輪回,廟門徹底關上前,血新娘的雙眼布滿血絲,充斥著被欺騙的憤怒,屈辱,和刻骨的恨。
白胥曾在孟紅拂的夢裡看到過所有皇後工會的人!
孟紅拂!孟紅拂的記憶是不會被回溯的!她記得,她什麼都記得!
葉笙心裡湧現出毀天滅地的殺意來,他舉起自己的長明燈,快步走過去,想把燈給他,然而寧微塵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腕。
黃泉路旁邊是肆虐的黑霧,魑魅魍魎繞在腳下。
寧微塵的眼眸泛出幽暗銀紫色,他湊過去,低聲在葉笙耳邊道:“繼續走,別回頭。”
葉笙:“寧微塵!”
寧微塵輕聲說:“別擔心,我會沒事的。”哐當一聲,他手裡的長明燈跌入深淵,他的身影也被黑暗覆蓋。
葉笙手指抓住手中的燈盞,骨骼泛白,眼裡赤紅一片。他走到石室盡頭,幾乎要把石壁刻穿,寫下名字。而後快步出去,在靈牌下取走鑰匙,幾乎是用跑地回到了夜哭古村。這一次,他誰都沒理,誰都沒看。葉笙推開新娘的門,進去之後就將門重重關上。孟紅拂在床邊梳著頭發,看著他充滿戾氣和殺意的眼眸,一下子紅唇勾起,慢慢笑了起來。
“啊,你回來了。”
葉笙臉色堪稱扭曲,他走過,直接拿出槍,抵住孟紅拂的腦門。青年鋒利漂亮的五官,這一刻真的布上寒霜,低下頭,輕輕說:“孟紅拂。”
孟紅拂古怪笑道:“你為什麼要生氣。葉笙,你騙我一次,我也騙你一次,這是禮尚往來啊。”
葉笙說:“嗯。禮尚往來。”
他想也不想,直接扣下了扳機。
砰!
子彈直直射穿新娘子的頭!從一邊的太陽穴橫穿過另一邊!鮮血濺出來的時候,孟紅拂還沒反應過來,臉上自以為勝者的怪異微笑僵住,瞳孔一點一點瞪大。
她怎麼都不敢相信,葉笙居然敢真的開槍。她的腦袋破了一個洞,不過血新娘在死地,根本不在意這點傷痛。
她面無表情,緩緩抬起手,抹上那個窟窿。
她喃喃說:“葉笙,你對我下手。”孟紅拂柔柔弱弱,神經質地笑起來,眼睛裡瞳孔縮成一個點,眼白佔了大部分,瘋魔又詭異。
孟紅拂古怪說。
“你對我下手,你瘋了嗎。沒有我,你們全部都得死在這裡。沒有我,誰幫你們毀掉孟家先祖的靈牌啊。”
葉笙道:“孟紅拂,你從來都不討厭夜哭古村。”
“孟紅拂,你可是血新娘啊。身為三級教徒的你,是夜哭古村最虔誠的信徒,你怎麼會幫我毀掉孟家先祖的靈牌呢。”
孟紅拂聽到他這話,臉色瞬間就變了,她眯起眼睛,因為被蛇環禁錮住,所以也沒有反擊。
她語氣說不出是嘲諷還是唏噓。
“你懂得倒是挺多。”
葉笙說:“我不想和你說話,叫你姐姐出來。”
孟紅拂警惕:“姐姐?我哪裡有姐姐。”
葉笙垂下眼眸,冷冷地看著他:“夜哭古村世世代代近親結婚。近親結婚誕生的,可不隻是畸形兒,還有……精神病。”
一個第六版塊的a級異端。
一個夜哭古村的三級教徒。怎麼可能會對先祖不敬,怎麼可能會想著逃離這個村莊。怎麼可能給自己取名叫紅拂。又怎麼可能犯下逃婚的大錯。
可是孟紅拂嘴裡一直有個“姐姐”,那個“姐姐”從上個輪回貫穿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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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夜哭古村(二十二)
近親結婚產生的隱患不光是畸形兒, 還有精神病,比如人格分裂。
孟紅拂宛如待嫁的新娘,雙手放在腿上, 規規矩矩坐在床邊,她輕輕笑起來。
“對, 我確實有一個姐姐, 我和她共用一個身體,紅拂的名字也是她改的, 或許她就是想效仿紅拂夜奔,哈, 多天真啊。”
“我姐姐被一個野男人灌了迷魂湯, 為他魂牽夢縈, 甚至不惜違背祖訓與他私逃, 可先祖在天上看著啊, 她怎麼可能逃出去呢。野男人被村民們亂棍打死, 而我的姐姐也因為背棄神明,受到了懲罰。她被扯斷頭發,被拔光衣服,跪在宗祠三天三夜。”
“在夜哭古村,跟人私通是大逆不道的事,孟家血液不允許外人的玷汙,我姐姐本該被處死, 因為我的存在, 她才活了下來。她是個背叛神明的叛徒,可我是神明認可的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