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猛地抬起頭來,錯愕地盯著他。他其實會說話,可他的家庭環境不需要他說話,他唯一要做就是沉默,在父親打他時沉默,在母親哭泣時沉默。
久而久之他也就忘了該怎麼說話。
小武蹲下身,從書包裡翻出一個本子和一支筆來。
他在田字本上寫道。
【你也發現了嗎。廁所的攝像頭是房東裝的,但我覺得我們這棟樓到處都長滿了眼睛,我的房裡也有眼睛。】
看來小武已經被這件事困擾很久了。
葉笙點頭:“我們把這件事告訴了房東,她今天會幫忙揪出偷窺者的。”
小武在本子上寫到。
【你猜偷窺者會是誰?】
葉笙:“你在這裡住的比我久,你都不知道嗎。”
小武搖搖頭,拿著筆寫道。【不知道,我最開始懷疑了一個人,但後面我又不確定了。】
葉笙:“你懷疑誰。”
小武:【住我家隔壁的那個人。我經常放學回家,看到他在陽臺邊踮著腳探身往下望。】
葉笙:“或許你是對的。”
小武寫道。
【他就是那個躲在暗處的偷窺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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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個世界三天三夜,所有人重視的都隻有晚上,沒人在意過長明公館的白天。實際,比起晚上怪異恐怖的異端,白天的租客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葉笙說:“你要和我聊聊嗎。”
小武抬起頭,漆黑的眼珠子安靜看著葉笙。因為“偷窺者”這一共同話題,小武慢吞吞地點了下頭。
葉笙:“我們聊聊這棟公館吧。”
小武:【什麼?】
葉笙:“你的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小武思索了一會兒:【她總是在哭。比起她的長相,我更熟悉她哭的樣子。】
葉笙:“你的父親呢。”
小武說:【他喜歡打我,還會逼我去二樓偷人的衣服。不去就打我。】
葉笙:“偷衣服?偷201那個女人的衣服麼。”
【嗯。】
小武點頭,在這個時代,一個七歲小孩,對於“男女”與“隱私”還處於懵懵懂懂階段。
【後面我被抓住了,我爸爸說是我不懂事。於是202的那個男的把我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我在換牙期,掉了四顆牙。】
葉笙:“你爸爸不阻止他嗎?”
小武搖頭。
【我去醫院回來後,我爸算著賬單,覺得我花了好多錢,後面一個星期他都不讓我吃飯了。】
葉笙看著男孩明顯營養不良的瘦弱身軀,再想到他的爸爸對應的是居然是【臃腫】,頗覺諷刺,開口:“你的媽媽呢?”
小武又搖頭。
【我的媽媽在哭。她不敢違抗我的爸爸,我挨餓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哭。】
葉笙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了。
小武埋頭,寫道。
【人的眼淚為什麼可以那麼多。她每次一哭,我就不知道說什麼。我害怕聽到她的哭聲,所以我寫作業會到樓道口去寫。】
【可是這裡到處都是眼睛。】
這就是他的童年。好色的父親,懦弱的母親,交織著大人世界無窮無盡的欲望和爭吵裡。
還有一個讓他每天每晚做噩夢的偷窺者。他在田字本上畫滿了眼睛,又把它們戳的戳爛,將所有的惶恐、壓抑、難過都發泄在這一雙眼睛上。
他掙脫不了父母,掙脫不了這破碎的童年,但是他可以抓住這個偷窺者。
抓住他,好像就能讓他在這個棺材樓裡喘息片刻。
葉笙說:“你想快點長大嗎。”
小武認認真真地點頭。
【想,長大了,搬出去住。】
他們回到長明公館,如葉笙所料,房東在每個人回來時,都厲聲呵斥,讓他們站住。把他們集中在了一樓。
卷發女郎窩在混混青年懷抱裡,她今天出門終於換下了那條吊帶,換了身紅裙。
金色的波浪卷,鮮紅的唇,過白的粉底遮住因為吸毒而泛出的青黃色,眼線和眼影都塗畫得很重,居高臨下看著房東,翻個白眼。
“又怎麼了啊老太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你吃屎了啊屁事那麼多!”
她男朋友也是個不好惹的角色,惡聲惡氣道:“有完沒完老太婆,別以為老子不敢打你。下個月老子就不住這裡了,慣的你!死開!”
房東要是能被這兩人嚇住,那她就不叫房東。
房東拿著雞毛掸子,聲音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還要大。
“是不是就是你們兩個狗男女在老娘的房子裡安監控!賤不賤啊短命鬼,好啊,被我發現了吧!你們有沒有在我房裡安監控器!”
混混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我們像你那麼惡心啊,就你這坡地,誰他媽稀罕。”
這個時候三樓那對的夫妻也被房東喊了下來。
妻子每天不光賣早餐,還要去打工,每天像個旋轉的陀螺。
房東挑鼻子瞪眼:“你也給我站住,天天大清早就吵死吵,不知道浪費了我多少水費電費。早就知道你們這幫外地人素質差,現在居然還給我搞偷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妻子一下子尖酸刻薄反駁:“那你就別租啊。又想要錢,又事那麼多,天底下哪那麼好的事。”
房東炸了:“叫叫叫,再叫下個月就給我卷鋪蓋滾!”
妻子繼續和房東對罵。
她丈夫倒是優哉遊哉,看到卷發女郎的裝扮時,眼前一亮。眼睛有意無意的往她胸口瞥。
混混察覺到這一點,瞬間警覺,唾罵:“軟腳蝦你往哪裡看?!”
第126章 怪誕都市(二十六)
葉笙隻在這裡住了三天, 就已經對鄰裡間日復一日的爭吵開始厭煩了。他不知道,小武是怎麼在這裡活過那麼多年的。
卷發女郎長長的指甲抓住男友的手臂。她畫的妝太濃了, 眼周邊都是黑紫的一圈, 不耐煩地說:“走走走,我們趕緊走,別在這裡陪著她發瘋。”
混混奇怪地看她一眼:“走什麼走啊, 老太婆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不罵回去你心裡舒服啊。我今天非要罵死她不可。”
卷發女郎一點都不想在這裡多呆:“管她去死啊, 我穿高跟鞋走了一天, 累死了, 我要回去睡覺!”
房東聽這話不爽了, 張開手臂, 堵在樓梯口:“不準走!找不出偷窺者誰都不準上樓!”
女郎完全不怕她,向前:“你誰阿你老太婆,走開!別擋路!”
旁邊的楊宗苦不堪言, 他畏懼這裡所有人但他必須站出來。
楊宗顫聲說:“大、大家都先別吵了,先一起商量怎麼找出那個偷窺者吧。”
但沒人理他。
302的妻子在旁邊一臉刻薄, 嘲弄道:“老太婆你不會是賊喊捉賊吧。”
房東:“你放屁!”
中年丈夫吊兒郎當無所事事,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眼神一直掃著卷發女郎凹凸有致的身材, 時不時砸吧一下嘴。小武以前都是神色麻木抱著書包上頂樓,但是這一次他對“抓出公館偷窺者”這件事, 顯然也很在意。
男孩從來都跟死水一樣暗淡的眼珠子,湧現出認真的神色,一眨不眨地看著房東。
房東收到他的注視, 眯了眯眼, 隨後罵得更兇了:“看看你生的這個小雜種是什麼眼神, 我就說你們一家子不是好鳥,在我屋裡放攝像頭的是不是就是你,一定是你。”
妻子一把拽過小武,惡聲惡氣道:“誰在你屋子裡裝攝像頭,老不死的你拿出證據來。”
房東拿不出證據。因為她裡裡外外找了一天,都沒找到自己房間裡有攝像頭。
房東幹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你們之中就是有個偷窺者,我在203挖到了一個攝像頭!誰安的!”
卷發女郎愣住,她松開了拽著男友的手,道:“你說的原來是203?”
房東陰惻惻:“對,昨天有人進203去偷東西了,我還在203的牆上看到了一個攝像頭。我一定要揪出這隻老鼠。”
妻子一下子笑了,她看著卷發女郎,眼裡是滿滿的敵意,拔高嗓音:“哎喲,偷東西,公館裡誰最愛做這事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卷發女郎完全沒把她放眼裡:“黃臉婆你先管住你老公再說吧。”
妻子眼神陰鬱:“死賤人!”
混混聽到有人偷竊這件事,還是在自己隔壁後愣了愣,也開始有點不爽了。
“誰他媽膽子那麼大啊,居然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東西。”
妻子陰冷地看著卷發女郎,她在心裡篤定了偷窺者就是這個女人。所以她主動開口,“行啊,反正人都齊了。不如大家聚在這裡,一起揪出那個偷窺的人。”
卷發女郎身正不怕影子斜,聳聳肩。混混青年也想看看是誰那麼不長眼,點頭。
房東一臉陰沉。中年男人隨波逐流,小武選擇沉默。
就這樣,長明公館的租客們,都進了103。
“等一下,那個胖子還沒來啊。”
卷發女郎發現王小胖不在,開口道。
妻子嘲諷道:“他來不來有必要嗎,別裝了,就是你。”
卷發女郎真是看見這個沒用的女人就晦氣:“賤不賤啊蠢女人,自己管不住老公,把氣全撒到我身上來。”
妻子尖銳道:“你就是狐狸精!你就是小三!一天天的衣服都不好好穿!你不是狐狸精誰是!”
丈夫覺得妻子丟臉,一巴掌扇上去,說:“吵什麼吵,給老子閉嘴!”
啪。
一個鮮紅的巴掌浮在中年婦女被油煙燻得瘦黃的臉上。
“老公……”但她也不敢違抗老公,一下子眼睛紅了,又開始嗚嗚咽咽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