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詩人藝術家用盡畢生才學都無法歌頌。
人類的存在,本就是這世上最偉大的事。
她在死前,渾渾噩噩,露出一個溫柔笑意來,閉上眼,俯下身,抱住了懷裡的一個小孩。長發披肩,眉目慈悲,如同油畫中歌頌的“天使母親”。
轟!
黑色潮水將女人淹沒,淹沒至完全看不出人形。
咔嚓咔嚓,噗滋噗滋,啃噬吞咽聲在手術室裡不斷響起。
梁濱海立在一邊,口罩把表情遮住,一雙眼看不出是悲慟還是麻木。
“我的孩子把我吃掉了,我的死換來了他們的生。”
“但它們還是愛我的,我的孩子們沒有消化器官,也沒有固定的身體。它們是流動的,所以我的每一塊血肉、每一個細胞,又可以重新組合在一起,變出一個新的我。”
“生命多奇妙啊,生命居然還可以是一個輪回。”hera從回憶中抽身,輕輕地笑了。
“我的孩子居然又‘生’出了我。”
四十年前那喋血瘋魔的夜晚,她半跪地上,噙淚微笑,擁抱了萬億的生命。
她用自己的身體獻祭新生。
一片紅與黑交織的地獄裡,她身邊湧現出淡淡白光。
極端的恨、極端的愛、極端的溫柔、極端的母愛中。
生門這道鬼門關,她居然走出了另外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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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獲得了至高無上的力量,她成為了“鬼母”。
萬億的鬼孩子賦予了她強大的力量,但這力量需要和梁濱海共享。
“因為它們覺得,是梁濱海和我一起帶來的‘生’。”
hera諷刺一笑。
“梁濱海沒死前我哪也去不了,我隻能蜷縮在他腳下的每一寸土地裡。”
“萬幸的是,三年前他終於死了。我在他墳墓前,活了過來。”
葉笙聽著鬼母的敘述,想到了當初洛湖公館梁青青講述的故事。
【“三年前,我爺爺去世了。”】
【“那是一個陰天,從墓園回來的路上我總覺得心裡難過。爸爸關上車門,我沒忍住打開車窗往後望。這一望我嚇了一跳,我看到爺爺的墓碑底部密密麻麻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在湧出來。它們像是蛇、像是蟲子,又像是水。在墓碑前凝聚成一個黑色的‘人’的形狀。我大叫一聲,想讓爸爸停車,可是爸爸應該情緒也很低落,沒聽到我的聲音。很快將車開出了墓園。”】
怪不得鬼母在淮城那麼多年,一直沒被非自然局發現。原來是梁濱海一直用身體鎮壓著她,用一半的力量,跟她對抗。
hera把手裡私立醫院的宣傳單撕成兩半,輕聲道。
“但是梁濱海死了也沒用。我跟孩子們說了他們的爸爸是秦文瑞,要他們去找他。可絕大多數的笨小孩還是覺得梁濱海才是他們‘父’。我的力量一直都隻有一半。”
“我本來想直接殺了梁旭和他的女兒的,可是後面版主找到了我。”
“他說,做個交易吧。”
“他幫我擁有全部力量,而我作為回報,需要出演他故事裡的主人公。”
“這個故事很有意思啊,城市裡接連發生兇殺奇案,人人惶恐,死者被挖掉眼睛割掉舌頭,最後真相水落石出,原來殺手是個醫生,死去的人也都是罪有應得。”
“《都市夜行者》,梁旭確實是故事中最適合的失心之人,但是很可惜,我不能挖掉他的心。”
hera的手輕輕扶上自己的胸膛,摸著那一顆跳動的心髒。淡金的長發如水流動,她彎眼一笑,四隻眼睛裡都滲出惡意來,古怪說。
“我和他現在是一體的了,畢竟孩子們都喜歡爸媽在一起。‘父’和‘母’在一起,它們才會乖乖聽話。”
葉笙隔著長桌,看向正位上那個金發白裙的女人。他算是知道了為什麼鬼母會是A+級異端。
鬼母說:“我的故事講完了,還滿意嗎?”
鬼母忽然一笑,雙手輕輕抱起一個鬼孩子,她說:“滿意的話,你們該給我一個答復了。”
“隻有悲劇才能成就經典;隻有遺憾才能創造完美。用你們的愛情,來染成都市夜行者,一生裡,唯一的汙點吧。”
葉笙坐在這裡的時候,能清晰感覺到,那種潮湿、黏膩、陰冷的氣息越來越重。
地面、牆壁、天花板,甚至桌子,都好似有液體在滲出。本以為秦宅中鬼孩子的含量已經讓人心驚,可是面對鬼母,知到一切真相,他才知道秦宅裡成千上萬的鬼孩子跟鬼母身邊比起來,完完全全就是小巫見大巫。
鬼母跟他們講故事,並不怕拖延時間,因為她本來就在等時間。她等鬼孩子滲透整棟廣播大樓。
葉笙左右四顧,淡淡道:“挖心的話,你不給我們工具嗎?”
鬼母饒有興趣看著他們,說:“不用,我的孩子會幫你們取出心髒。你們兩個隻需要做選擇就行了,誰來為愛赴死——”她舔了下唇:“為我奉上一顆為愛至死不渝的心。”
葉笙手搭在桌子上,清冷抬眸,許久,薄唇開口吐出一個字:“我。”
鬼母陰惻惻看著他們:“你們都不需要商量一下的吧。”
葉笙冷漠地扯了下唇:“不用商量。你要的至死不渝的愛情自始至終隻有我有。他對我沒有任何感情,隻是逢場作戲。”
鬼母挑眉:“嗯?”
葉笙垂下眸,站起身來:“走吧,我和你換個地方,別在這裡讓他看見血。”
寧微塵一直在旁邊聽著,聽到這裡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動作溫柔又強勢,冰涼的手扣住葉笙的手腕,支著下巴抬起頭。桃花眼裡滿是戲謔的笑意,跟情人聊天一樣曖昧說道:“寶貝,你現在撒謊真是越來越流利了啊。”
葉笙:“……”
葉笙面無表情看他,清寒的眼裡全是“別給我惹事”。
寧微塵嘆息:“明明拋夫棄子,翻臉不認人的是你。現在你卻倒打一耙,說我對你沒有任何感情。”
寧微塵拉著他的手,把葉笙拉下來,自己站起來俯身下去,薄唇勾起,眼眸纏綿悱惻,輕聲道:“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
“為了你,我死幾次都願意。”
第94章 死生亦大矣(四)
鬼母看到這一幕, 臉色陰沉、眼神扭曲。
這不是她想看的結果——她想看的是這兩人為了活命反目成仇互相殘殺,而不是在她面前真的表演情深似海、至死不渝。
葉笙被寧微塵那句“為了你,我死幾次都願意”搞得愣了幾秒,心底掠過一種非常怪異的情緒。
不過他是個很能控制自我的人, 快速恢復面無表情, 反握住寧微塵的手腕。
葉笙眼眸清凌凌, 像一把薄薄的刀, 剜了寧微塵一眼, 冷聲道:“你別給我搗亂。”
他們的姿勢曖昧清晰, 像是在依依相別。
寧微塵彎唇一笑:“哥哥, 你演得這樣敷衍。我都無法自欺欺人,你覺得鬼母會信嗎。”
葉笙淡淡:“你真以為鬼母是崇尚愛情?她就是個瘋子, 想折磨人罷了。”
寧微塵嘆息一聲,眼神擔憂:“可她如果真的對你不利怎麼辦。”
這就是葉笙一直喜歡獨來獨往的原因。他很難信任任何人,不光會潛意識猜忌和懷疑同伴;更討厭這種廢話一樣的擔憂。
難道留在這裡鬼母就不會對他不利了嗎?
從進入這棟廣播大樓開始,要麼他們死、要麼鬼母死。
如果是面對其他人,葉笙一定冷漠厭煩地說一句“閉嘴”就走。
但是寧微塵真的是他的克星。葉笙深呼口氣,主動靠近, 在寧微塵耳邊平靜解釋道:“還記得我們之前分析過的嗎, 第七版主, 用故事創造故事。”他眼睫垂下,遮住琉璃瞳孔裡的冷意, 道:“不用擔心, 我不做完全沒勝算的事。”
雖然勝算很低,但是命不就是跟老天賭出來的嗎。
寧微塵深深地看他一眼, 隨後在幽藍的燈光中, 輕柔地露出一個笑來。
鬼母已經等的很不耐煩了。
她從位置上站起身來, 淡金色長發和潔白衣裙都散發出淡淡的白光,重疊的臉陰惻惻看向葉笙,扭曲笑道:“為什麼要換地方?讓你的愛人親眼看著你為他剝心不好嗎?”
葉笙沒有去看鬼母,而是看著寧微塵,半明半暗的光影,冷著一張臉說著深情的話:“因為他怕鬼,而且暈血。”
寧微塵看著他假的不行還要硬演,沒忍住笑了一聲。
鬼母聽到寧微塵的笑聲,頓時惡意湧現到臉上,她幸災樂禍地沙啞說道:“你看,你的愛人看你願意為他去死,好像一點都不難過呢。”
葉笙不以為意:“我都說了他對我隻是逢場作戲,我心甘情願為他去死,你可以閉嘴了嗎。”
鬼母:“……”
鬼母的指甲差點把懷中緊抱的《夜航船》撕爛。
寧微塵索性也就真的成了他口中逢場作戲的人。手指輕佻曖昧地扶上葉笙的臉,眼眸盈滿笑意,似深情似薄情,低聲道:“真的心甘情願啊?”
葉笙心裡想著有完沒完。利落地站起來,淡淡道:“嗯。”
寧微塵:“喜歡我到喜歡得連命都不要,這麼乖,我是不是該給你一點獎勵啊寶貝。”
葉笙:“?”他剛想用眼神質疑寧微塵發什麼瘋。
寧微塵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掐住葉笙的腰,一手扣住葉笙的腦袋,俯身吻了下來。跟當初在鬼屋輕飄飄偷襲一般落在臉頰上的吻不同,這一次寧微塵直接咬上了他的唇。像是懲罰一般,牙齒落下咬痕。隨後,他又伸出舌尖、撫慰一般舔過那些不輕不重印記,居心叵測地在葉笙緊閉的唇縫間試探挑逗。
靠。
葉笙因為他的驟然靠近,下意識後退一步,腰抵在了牆上,退無可退。
他完全被寧微塵掌握在懷中。
葉笙:“……”
他討厭別人入侵自己的領域,而寧微塵本質就是個侵略性極強的人,危險又肆無忌憚。
其實一般情況下,他應該把他推開。
但葉笙覺得自己這一刻,腦子也不太正常。
他心裡不爽,想的居然是張開嘴,用牙齒咬住那根作亂的舌頭。腦袋裡這麼想,身體也就這麼做了。雖然唇齒張開後,他才察覺自己做了件多麼蠢的事。
寧微塵察覺到他的允許,放在他腰間的手驟然用力,眼眸中洶湧晦暗的銀紫色光閃過。原先調情玩弄般的吻,變得強勢萬分。他的舌伸入葉笙口中,攻城略地,掃過牙齒,勾住他的舌。扣住葉笙腦袋的手往上,手指溫柔插入發絲間。
肌膚相親,呼吸相錯。葉笙的身體能清晰感知到寧微塵手的形狀、溫度。口中漫開一種莫名微冷的甘甜,仿佛有蠱惑性,讓葉笙神智恍惚了片刻,連自己本來的目的都忘了。
不過他快速清醒過來,心裡罵了句髒話,在他打算用牙齒咬下去前,寧微塵已經笑著起身離場了。
眼眸笑吟吟看著他,所有的欲念藏在虛虛實實的散漫後面。他饒有興趣欣賞著葉笙泛著水光的唇。
還很貼心的伸出手,為他抹去。
寧微塵說:“寶貝,我可真高興,你那麼喜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