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興言問道。
葉笙道:“右邊,那裡是蘇建德的辦公室,也是這個井下世界的中心。”
洛興言點點頭,他偏過頭,朝蘇婉落伸出手,冷酷地道:“我來帶他走吧。”
“……嗯好。”蘇婉落也沒有推脫。她的手臂本來就被鳥咬傷,精疲力竭,鮮血染紅了整塊衣袖。
葉笙憑著記憶,回到一開始的地方。
人牆世界中央,一棟孤零零的辦公室突兀立在那裡。前方風雪肆虐,阻止外人靠近。洛興言把夏文石隨便丟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後,開口:“我們走過去?”他挑眉看著地上如刀海密布的尖銳冰稜。
葉笙點頭:“走過去,一直往前。”
這些鋒利的冰稜,是巨人建造的籬笆。
隻有越過籬笆,才能到達終點。
“哦。”對於洛興言來說,走在刀刃上都如履平地,完全沒放心上。
葉笙之前不敢靠近是擔心進去就是死局,可剛才木偶和小鳥的反應,讓他再度確認,這個世界裡,隻要追溯著故事本身走,就不會出錯。
《巨人的花園》故事裡,小孩子還是偷溜進去了。
洛興言一旦心情不爽,就喜歡往嘴裡塞點東西,他順手折斷一塊冰,當做冰棒,嚼得咔咔作響。終於問起了剛剛的疑惑:“你認識這些東西。”
葉笙也沒打算隱瞞他:“認識。”說完,葉笙眼眸有點古怪地看了洛興言一眼:“你不認識?一百年前既然是災變元年,你是非自然局的人,沒研究過當時的教育嗎?”
洛興言:“……”
災變元年的歷史,是第一軍校學習的重點課程。涉及當年各種氣候、地理、政變,當然包括教育。隻是洛興言在軍校時歷史課全全低分擦過。他小麥色的臉上掠過一絲別扭,虛張聲勢說:“你是怎麼知道災變元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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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笙看他像看傻逼說:“你腦子進水了嗎。除了寧微塵還有誰告訴我。”
洛興言:“……”
洛興言:“…………”他承認他剛才腦子是有點不清楚。媽的,居然問出這傻逼問題,讓葉笙白白嘲笑一頓。
葉笙已經放棄和洛興言正常交流了,言簡意赅道:“在這裡,我們遇到的所有人物,都是一百年前課本童話故事中的角色。”
洛興言愣住:“課本?”
葉笙說:“對,或許再精確一點,是淮城的小學課本。故事大王曾經學過的故事。”
洛興言半天憋出一個“靠”字來。
葉笙說:“教材的三篇課文分別是《幸福是什麼》《小木偶的故事》《去年的樹》。”
三兄弟為尋找幸福是什麼,和智慧的女兒在井邊定下十年之約。
木偶因為老木匠的失誤,除了笑之外從此不再有任何表情。
鳥和樹是好朋友,約定好過完冬來年春天繼續為它唱歌。
“寧微塵跟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就是這個世界的最好概括。”
葉笙的眼眸蘊著冰雪,冷靜清晰道:“童年,是一個人生命的底色。”
故事大王生命的底色,就是這個光怪陸離、魔幻主義般的地下世界。
最血腥的身軀裡,藏著最童真的夢境。
洛興言後知後覺說:“所以你剛才點燃了火柴……”
葉笙點頭道:“對,《去年的樹》最後,鳥找到了變成火柴正在燃燒的樹對著火光唱完了歌。而《小木偶的故事》結尾,女巫教會了它哭。”
其實寧微塵還說了一個心理學上的詞,“強迫性重復”。
【人成年後的行為,基本是童年經歷的強迫性重復。】
葉笙道。
“之前在洛湖公館的時候,我就覺得所有人把故事理解錯了。故事大王是怪誕之主,但故事最初的定義,遠不隻是都市怪誕。”
“故事是一個小孩子最初認識世界的媒介。”
“……而課本,是人類最初接觸的故事書。”
葉笙點到為止,直言道:“洛興言,出去之後,你們非自然局可以去試著找出故事大王生前的身份了。”
“一百年前,淮城某個小學,一個瘦弱孤僻的小男孩。”
“???”
洛興言徹徹底底懵住,為什麼他天天在鬼屋監視葉笙,什麼端倪都沒看出——結果今晚,葉笙已經把故事大王這個S級版主分析到這種程度了?!
早在《夜航船》開始,葉笙就已經把故事大王框定在了“人”身上。後面接觸到的一切,都是在給心裡的形象潤色。長大後的故事大王他尚不得知,但小時候故事大王,在這繽紛錯亂的血腥童話裡,他好像看到了一個灰撲撲的影子。
“……”
洛興言不想顯得自己沒見識,咽下詫異,重新審視現今的局面:“可按照規則,故事裡的人殺不死,我們怎麼出去。”
“故事走到結尾,沒有遺憾,自然而然就出去了。”葉笙道:“這裡是課本裡的最後一篇童話《巨人的花園》。”
“巨人厭惡在自己的花園嬉鬧的小孩子,把孩子們趕出去後,並在花園門口插上‘禁止入內’的標牌。小孩子不來了,可從此,巨人的花園裡也再也沒了春天。”
“課文最後,是一群小孩偷溜入內。一個孩子在憤怒的巨人臉上親了下,剎那間春光明媚。讓巨人明白,原來……”
沒有孩子的地方就沒有春天。
——喚來寒冬的,是我那顆任性、冷酷的心。
洛興言一臉血:“我靠,你不會是想讓我親巨人一口吧。”
葉笙:“……”
洛興言被葉笙隱忍不發但滿臉罵他“傻逼”的表情給刺痛,倍感屈辱,不過又想了想,葉笙現在的身份可是寧家的太子妃,如果他讓葉笙去親人……算了吧,想到後續寧微塵的報復,還不如自己去。
葉笙看他一臉隱忍糾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漠然道:“你和我都不行。”
洛興言:“什麼?”
“巨人是這個世界的主體。它不光是故事裡的人,還是……空間的主人。”
如果他沒猜錯,第四童話裡的巨人就是蘇建德。
葉笙沒有再理他,回頭,看向臉色虛弱立在風雪中的蘇婉落。
他始終記得。
這裡是“父親的世界”。
第76章 故事裡的人(十三)
“我……去親吻巨人?”蘇婉落隻是一個普通人, 自從來到這個地下世界,她不是在奔波就是在逃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少女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脆弱了幾分。傷痕累累的手指, 捂住不斷流血的肩膀。不是害怕,而是驚訝——驚訝出去的關鍵居然是她?
葉笙淡淡道:“嗯, 你做最後一步就行了。”
已經變成B級異端的蘇建德完全失去理智, 對自己的女兒也不會手下留情。為了確保蘇婉落的安全,他們必須先把巨人給綁住,規避所有的危險。
“……好。”
蘇婉落緩慢地點了下頭。
狂風卷動風雪呼嘯, 地上的冰稜節節生長。
“你能過來嗎?要不要我拉你?”洛興言轉頭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女生道。
蘇婉落搖搖頭,幾縷碎發擦過蒼白的臉側,小聲說:“不用, 謝謝。”
她已經麻煩他們很多事了。
冰稜雖然鋒利, 但好歹可以避免。抵御著寒風,三人一步一步, 來到這血腥花園正中心的房間。
當年舊體藝館地下空間沒有建造,所有房間都是光禿禿的水泥結構。監工辦公室也是這樣的,牆壁沒有粉刷上漆。黑色的水泥牆被冰與血凝結的世界映上一層淡淡的紅。摸上去時候, 葉笙總感覺指腹有一股溫熱傳來。
葉笙垂下眼眸,若有所思。人在冷到極致的環境裡會有熱的錯覺,他一時也分不清真假。
洛興言一腳踹開了房間, 灰塵撲面而來,嗆入鼻中。
“好多灰塵, 這屋子多少年沒用了啊!”他抬手,捏住鼻子, 嫌棄道。
葉笙走進去後, 望著前方, 徹底愣住。
門被關上,風雪寒冷全都隔絕在屋外。
血腥世界中央,居然不是冷冰冰的簡陋辦公室,而是一個破舊卻溫馨的“家”。
這個家的年歲古舊,牆皮都有要脫落的痕跡,被人用報紙擋住。沙發洗得快要掉色,空氣中浮動著微粒塵埃。靠窗處的桌子上,有一個半損的電風扇,扇葉是鐵做的,已經有點生鏽。桌子旁邊亂七八糟擺滿了書,各種雜志,課本,故事書。很多童年的玩具,竹蜻蜓、彩色毽子、動畫卡片也七零八落堆在上面。
洛興言打開抽屜,低頭看到裡面的各種五顏六色的花繩發夾,難以置信:“這些東西,不會也是故事大王創造出來的吧?”
葉笙搖頭:“不會。”他看著那一堆書,聲音冷淡而確定:“到了這裡,已經不是故事大王的過去了。”
故事大王隻是續寫者。
人牆世界,終究歸屬於蘇建德。
——何況第七版主怎麼會那麼輕易向他們泄露自己生前的東西。
洛興言:“那巨人呢?巨人在哪裡。”
是啊,巨人在哪裡。
葉笙也想問這個問題。
穿過風雪,來到童話世界的盡頭,為什麼沒有看到巨人?
蘇婉落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像被釘子定在原地。
她抬起頭來,目光愣愣看著正掛牆上的一張塗鴉。
牆上貼著很多貼紙:西瓜,糖葫蘆,貓咪。中央是一幅小孩子的畫作,彩色蠟筆畫出山峰、藍天和森林。森林下方是牽著手的一家三口,媽媽塗著口紅,女兒頭上畫了個粉色蝴蝶結。
蘇婉落唇角顫抖,一步一步走過去,手指碰到畫紙邊緣泛黃蜷曲的地方,她蒼白地說:“這裡,是我的家,我的過去。”
洛興言愣住,猛地轉過身去看著她,語氣幾乎是質問:“你的過去?!”
“對。”蘇婉落臉上沒什麼表情,點了點頭。
“這是我以前在涼港縣的家。我是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搬到淮城的,之前都住這間房子裡。”
她現在臉色麻木,仿佛抽離所有情緒。
“這幅畫,這張壁紙,還有這個電風扇,我都記得。”
“畫是我一年級的美術課上畫的,畫的一家三口;牆壁貼報紙是因為我家在小巷深處二樓,回南天會很潮;還有這個風扇,從我有記憶開始,每個夏天都有它。”
蘇婉落低下頭,傷痕累累的手指,顫抖地拿起桌上一個舊日歷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