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是葉笙一個人站在橋上往下望的場景。廢棄古老的橋,灌木掩映的紅樓。燈光下夏日飛蟲繚繞,風吹鼓起少年身上的淺色外套,露出挺拔高瘦的身材。他手臂撐在橋上,腰杆清瘦,低頭的時候,神情匿在光影裡。凌亂的黑發拂過一雙若煙若霜的眼神。
橋下的湖水中央泛起陣陣漣漪,湖中深色水草的掩映下,似乎也有人在慢慢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寧微塵想到了這首詩,可是他的手指輕而曖昧的劃過葉笙的臉,視線卻慢慢上移,神情晦暗。
將照片放大後,他看到了他當初拍攝時就覺得有意思的地方。情人湖傳聞裡男主人公上課的地方,原來那個時候也坐著一個人。
整棟教學樓的燈都關了,湖邊昏黃的路燈一閃一閃。隻能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站在階梯教室的窗邊。
高,瘦,是個男人。
原來這幅畫裡,真的還有個看風景的人,隻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隱藏了氣息。
寧微塵將照片保存後,退回去,這個時候安德魯已經把電話打了過來。
“少爺。”
寧微塵如果留在淮城,想要調查故事大王的事,根本不會像葉笙這樣一個一個怪誕去找。
“查清楚了嗎?”
安德魯深呼口氣道:“查清楚了。近日淮城,死在冰庫的男人,還有死在農貿市場的屠夫,兇手是同一個。”
安德魯是一個醫生,一個S級職業為醫生的執行官,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人體。
“前者的雙眼被針筒刺瞎,後者的舌頭被小刀割斷,我確定作案的人是同一人。初步側寫分析,兇手應該社會地位極高,心理素質極高,還患有嚴重潔癖。”
安德魯遲鈍片刻,出聲說:“我還從淮城警方那裡得到一些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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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死在冷庫的人今年三十六歲,無妻無子,職業是長途司機。但在不久前才惹上一起官司,他在公路上疲勞駕駛,沒看清路況,活生生壓死了一個小孩。”
“第二個死在農貿市場的屠夫情況則簡單很多,他跟周圍人的關系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和他的鄰居。屠夫造謠鄰居的兒子是個變態,喜歡未成年的小男孩,給他冠上□□的罪名。害的鄰居兒子被所有人排擠厭惡,跳樓自殺,在三醫院沒搶救過來。”
寧微塵語氣聽不出喜怒,輕聲問:“這兩人有去過什麼共同的地方嗎?”
安德魯說:“沒有。他們一個住在城郊,一個住在焦海區,生活區域完全不重疊。”
寧微塵沒再說話。
安德魯微有疑惑,皺起眉來說:“少爺,您為什麼突然要我查這兩件事?”他身為執行官,很少接觸到這種完全沒有異端參與的兇殺案。
這應該是淮城警方去調查處理的事。
寧微塵的公寓在頂層,自落地窗望過去,一覽無餘整個淮城。
他突然輕輕笑了:“安德魯,你不覺得,這座城市好像出現了一個維持正義的神秘人嗎?”
安德魯:“什麼?”
“造謠的舌頭被割掉,眼盲的眼珠被刺穿。”寧微塵抿了口酒,桃花眼糾纏著夜色燈火,忽然似笑非笑道:“嗯,你覺得一個城市裡怎樣的故事才會一直流傳。”
安德魯遲疑一會兒說:“一直流傳的故事?通俗易懂的神話,或者驚悚獵奇的怪誕?”
寧微塵搖頭,淡淡說:“不。離開課本和書籍,能在一個城市一直流傳下去,隻有‘英雄’的故事。”
安德魯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皺眉道。
“但是,少爺,我專門去了一趟冷庫和農貿市場,異端的氣息都非常淡。這個兇手或許曾經跟異端接觸過,但他絕對隻是個普通人。想通過他找到故事大王應該不可能。”
寧微塵說:“沒關系,不用急。”
他想到照片裡那個站在窗邊的神秘人。
寧微塵懶洋洋笑了下,眼裡一片深寒,冷靜說:“我們現在聽故事就好了。”
【哈嘍大家好,現在是淮城時間晚上八點半,歡迎來到小嘴說故事,我是你們的好朋友小嘴。】
【大家還記得上次跟小嘴打電話說害怕城市出現變態殺人狂的小朋友嗎。這次小朋友又打電話過來了。小孩子的想象力和童心果然是這世上最名貴的珍寶。小朋友說,他現在突然就不害怕了,因為他覺得那個殺人犯不是壞人。他看了好多新聞,沒想到新聞底下的評論,竟然都在說這死去的兩個人死有餘辜。】
【原來兇手殺的都是大惡人啊~小朋友說,他覺得那個人好酷,像是一個主持正義、懲惡揚善的都市夜行者。】
【緊接著小朋友的爸爸一下子就把電話搶走,順便打了他一頓,哈哈哈哈好可愛。】
與此同時,淮城靈光寺。哪怕呆在佛門淨地,大半夜開著燈,李光運還是覺得涼飕飕。
他不知道為什麼,老是惴惴不安。
“那個女鬼不會真的今晚過來找我索命吧。”
夏文石落井下石:“放心,她最多要你一條腿。”
李光運抱著自己的腿,更難過了。
晚上凌晨三點。
葉笙聽到了敲打窗戶的聲音。
悄悄,輕輕。用一種並不重的力度,把他從夢中喚醒。
他醒來後,沒有多驚慌,拿起枕頭旁邊的槍。自上鋪爬下去。整個宿舍現在就隻有他一個人,赤足站在寢室中央。
葉笙目光直直看向那扇窗簾微動的窗。
第43章 聽故事的人(十)
葉笙握著那把槍, 深呼口氣,一步一步走向窗邊。
他住在四樓, 暑假學校人少,晚上很少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半夜安靜得隻有蟲鳴,所以更顯得窗外一聲又一聲的敲擊突兀又詭異。女鬼的雙手隻剩白骨,骨關節輕敲窗戶的聲音,像是有小孩在窗外拿石子扔向玻璃。
她敲得耐心、溫柔。
好似不是來找他索命,而是來赴一場月光下的浪漫邂逅。
葉笙手指抓住窗簾, 卻沒有將它拉開。
女鬼在窗外感受到了他的靠近, 將整張臉貼近玻璃,她語氣輕柔怪異,誘哄說:“你來了啊, 打開窗看看啊, 我就在你窗外。”
葉笙站在窗簾前, 一手拿著槍, 並沒有多餘動作。
女鬼笑了起來, 語氣裡含著怨毒和嘲諷:“你怎麼了,剛才不是還主動下湖找我嗎。現在我來找你了, 你不樂意了嗎?”
葉笙差點被她逗笑, 垂下眼眸, 心中沒有一點情緒起伏。他想從她這裡套出更多有關故事大王的信息,不急著開窗。
女鬼看不清葉笙冷淡的表情, 隻能聽到他隔著窗有些失真的聲音。
“走過驗真橋要付出代價的不該是負心人嗎。為什麼找我,今晚你的目標應該是李光運。”
女鬼說:“我會找他的, 撒謊成性的人總會付出代價, 不是不報, 時候未到。可是今晚,有人要我先來找你。”
她又開始用指關節敲窗戶,古怪笑起來。
“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會主動過來的。”
段詩五指貼合上玻璃,像是朱麗葉和羅密歐的夜半約會般,聲音飄忽遙遠,輕輕傳來:“你從橋上跳下來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你從橋上跳下來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她的一生都囿於三樣東西,囿於那面湖,囿於那座橋,囿於那扇窗。
大學的時候,她愛的少年翻過窗,跑過橋,跳下湖,在水中成全她青梅竹馬的一路奔赴。而結婚以後,站在窗邊的人卻成了她自己。
她猶如籠中鳥,在窗前目睹了湖橋之上她丈夫日日夜夜的出軌曖昧。
段詩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自怨自艾後是濃濃的恨意殺意。
“你從橋上跳下來,是想要殺我……原來,你們都想殺我。”
葉笙知道段詩的心結在哪裡,深呼口氣,平靜道:“段詩,洛湖公館出事後,你的姓名照片警方都沒有公布。”
葉笙面無表情道:“因為這是你父母哀求的,他們保留了你最後的清白。淮安大學現在所有人都還在津津樂道情人湖的故事,沒有一個人知道。故事裡讓人豔羨的女主人公,早就被愛情逼成了厲鬼。”
段詩咬字扭曲:“幾十年,我的父母早就死了!你以為搬出她們會讓我放過你嗎?”
葉笙諷刺地扯了下唇角,淡淡道:“我沒想你放過我。我隻是想隔著這扇窗,和你聊聊而已。”
段詩古怪笑了:“聊?聊什麼?”
葉笙道:“你是跳湖溺水而死,為什麼會沒了雙腿。”
段詩駭然,沒有再說話。
葉笙說:“取走你雙腳的,不是你的丈夫,另有其人。你在湖中懼怕我,現在卻主動過來找我,那個人又給了你新的能力是嗎?”
段詩手指抓撓窗戶,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出來。”
葉笙淡淡說:“我還是很好奇,你到底有沒有檢驗真心的能力。記得劉小燦嗎?三年前,被你引誘跳樓自殺的女孩。她的經歷其實和你很相似,都是遇人不淑,患上抑鬱症。你在驗真橋上到底是怎麼判定她撒謊的——你引誘她跳窗時,沒有想到你自己嗎。”
段詩驟然尖叫:“你什麼都不懂!”
葉笙漠然道:“是,我不懂,你也不懂。”
他的手指一下子抓住窗簾。
“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瘋子,制定著狗屁不通的規則,編造出一個從頭到尾都在騙人的故事。”
葉笙輕聲說:“你是在殺負心人,還是在殺自己心底的人。”
“哗”的一聲。
窗簾一下子被拉開!
葉笙看到了窗外女鬼的樣子,怪不得她敢主動找上門來。
那雙黑白顛倒錯亂的眼珠子現在被挖了出來,隻剩兩個黑魆魆的窟窿。為了不受喚靈的震懾,她把眼珠子挖了。
葉笙諷刺地扯了下嘴角。
段詩一張青白的臉泛著暴躁怨毒,潮湿腥臭的黑發像是細長的蟲子,鋪天蓋地貼著窗戶,臉也平鋪在玻璃上,手指猙獰地敲著一個地方。咚咚咚,猛敲的地方,現在已經出現細小的紋路來。
看來就算自己不開窗,段詩也會自己破窗進來。
葉笙突然間明白她的腿為什麼斷了。
……無視空間的追蹤,自然需要斬斷和陸地相連的雙腳。
故事大王的第一條ps,“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給予了她以窗為媒介無限追蹤的能力。
故事大王的第二條ps,“我不會就這樣與你相見”,讓她當場逃竄,挖掉雙眼後再和他“重逢”。
輕輕,悄悄。
宛如一場靜謐的夢。
段詩見到葉笙後,臉上迸發出濃濃的恨意來,那種恨意裡有哀戚有暴虐還有懷念,她開始瘋狂地敲窗,蜘蛛網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