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的光亮讓小芳僵直在原地,她猛地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尖叫。鬼怪的瞳孔本來就隻有一個點,如今更是緊繃到極致,節節後退,滿是對陌生人的驚恐害怕。
葉笙深呼口氣,喊出她的名字。
“小芳。”
他天生具備一種吸引鬼怪的親和力。
人類排擠他,鬼怪卻是很親近他。
葉笙往前走,聲音很低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昨晚你救下的人。”
小芳死死盯著眼前出現的陌生少年,馬上也認出這是昨晚她特別感興趣的人。可她還是驚惶不安,把自己龐大的身軀縮在角落裡,嘴裡發出低吼、試圖嚇退葉笙。
完全不像一個C級的妖怪。
葉笙心裡冰冷做完審視,平靜重復昨晚的事:“昨天晚上那兩個男人想把我帶進廁所害死我,是你的出現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現在已經死了。我很想謝謝你,所以來找你。”
小芳臉上的惶恐散了幾分,困惑看著眼前的人。
葉笙朝她走過去,他半蹲下去,燈光投射下厚重的陰影。
葉笙樣貌生人勿進,神色淡漠,嗓音卻是溫和清潤的。
“不要怕。”
葉笙露出一個並不太熟練的笑容來,用目光安靜盯著她:“我專門去了解過你。”
“這輛火車的起始地是陰山,充斥著盜賊土匪和亡命徒,每天都會有無辜的人被搶劫被砍去器官。他們的眼睛、手指、耳朵、腳,讓歹徒衝進廁所,是你把這些都撿了起來。”
“你單純,善良,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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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縫屍匠是偉大而崇高的職業,還屍體完整,還死者體面。是你收集起這些器官,等不到主人,便將它們拼接在一起,做成一個‘完整’的人。”
小芳聽他說這些,瞳孔逐漸渙散,呆呆地抬起頭來。
葉笙一轉話題。
“昨天,你從廁所出來,是為了幫那個女嬰縫傷口嗎?”
小芳吸吸鼻子,點頭。
葉笙嘆氣說:“你幫了她,可是她卻在害你,她是個壞人,她把你的收藏品都弄壞了,讓那些器官亂七八糟掉了一地。”葉笙從她手裡取出那顆眼珠子,指著證據說:“這就是她弄壞的。她不尊重屍體。”
小芳不說話,她看著那顆孤零零的眼珠子聽到有人不尊重屍體,神色有點難過。
葉笙達到目的,說:“沒人可以破壞屍體的完整。”
小芳臉上是天真的疑惑,歪頭想了想,還是輕輕地認真地點了下頭。
葉笙面無表情,視線下移,從縫屍匠染血發黑的衣服後面,看到了她的血肉模糊的腹部。白天被胎女威脅起就產生的戾氣蠢蠢欲動,在他靈魂深處蔓延滲透,引出瘋狂的報復計劃。
“小芳。”葉笙語調輕緩,步入正題:“你給了很多人整齊的屍體,讓他們完整地死去。”
少年半蹲在地上,黑色的T恤勾勒出清瘦的背脊,腰杆挺拔。他頭發微長,皮膚蒼白,神情在暗處看不真實,聲音緩緩卻如同遙遠的蠱惑。
“可是你沒發現,你其實是不完整的嗎?”
小芳愣住,臉上流露出焦慮。
葉笙的手指隔著衣服,很輕很輕地落在她的肚子上。
靜靜說。
“你死的時候,肚子裡,缺了一個孩子。”
他漆黑的瞳孔如同旋渦,躍動著瘋魔的光影,輕聲道。
“你需要把一個嬰兒縫進身體,這樣才算完整。”
小芳徹徹底底愣住了。
葉笙喉嚨動了動,其實下一句應該是:我很感謝你,所以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孩子。
他計劃將胎女的妹妹縫到小芳肚中,等到零點,讓小芳和胎女自相殘殺。一個是C級鬼怪,一個是殘缺的A級鬼怪,實力不知怎樣,最大的可能是同歸於盡。
安穩度過這一晚後,整列車廂的人都能平安到站。
可是話到嘴邊,葉笙又沉默了。
……網絡上那些鋪天蓋地的信息入腦。
他安靜了很久,收回手,自嘲一笑說:“那麼,等下你和我,我們一起對付那個女嬰。”
第6章 紅符
他可真是個善良的人。
葉笙以前看書時看到過一句話叫“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小時候的他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幼年時葉笙情感障礙,處處受欺負。外表遲鈍呆傻,骨子裡卻有無數衝向這個世界的偏激躁鬱和戾氣。
而這些危險的刺,都是外婆一根一根給他拔掉的。
後面他才開始對這個世界釋懷,他原諒黃怡月的拋棄,原諒那些苦難。時時刻刻都在告誡自己,不要用惡意去揣測任何人。
十七年,陰山漫長如死水般的歲月,某種意義上也治愈了他自己。
嗚嗚咽咽的哭聲回響在廁所裡。
對於縫屍匠來說,從生至死求的或許就是一個“完整”。小芳聽到葉笙說自己不完整,想起那個失去的孩子,血色的眼淚爭先恐後流了出來。
她的臉皮腫脹發青,咧開嘴哭的樣子也恐怖驚悚,可捂著肚子肩膀一聳一聳,眼裡卻滿是迷茫和哀傷。
葉笙看了眼時間,23:54。
老頭離開前,給他留下了兩張符:一道黃符,一道紅符。
紅符是最後的保命符。
之前對付屍怪用了一張黃符,對付胎女又要用一張紅符。這隻是殘缺的A級怪物,紅符估計能拖住她一會兒。
葉笙並不心疼這些東西,他想得很開。他如果命硬,不需要符紙也能活下去;他如果命薄,兩張符紙又能做的了什麼呢。
在到達淮城前,他隻想擺脫過去的一切,以一個普通的大學生開展人生。
老頭是一個神秘又奇怪的人,在外婆死後的第二個月突然出現在葉笙生命裡。
葉笙對他最深的印象或許就是視財如命。
老頭對錢的渴望仿佛刻入了靈魂骨骼,膚淺、庸俗、貪婪、奸詐,從裡到外從上到下都透露出神棍的氣息,對他卻很好。
一個看不見鬼怪、不信神力、會被他的能力驚掉下巴的騙子,卻總能掏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他。
來的神秘,離開的也神秘。
23:57。火車穿行群山經過一處城市,零零散散的燈火像是落下的群星。
給夠小芳緩解情緒的時間,時間也快到了。
葉笙從回憶裡抽身,把那顆眼珠子重新塞到小芳手裡。
“別哭了。”葉笙說:“我幫你恢復完整。”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葉笙應該笑一下,加點親和力,但是他笑不出來,說完就緊抿著唇沉默不言。
身形清瘦的少年站在白熾燈下,影子被拉長。
葉笙的五官很好看,杏眼深冷、唇色淡紅,是那種可以稱之為精致的好看,卻總是被過於鮮明的鋒利氣質將整個割裂,使他整個人無比冷酷孤僻。
這個時候他就很佩服寧微塵了。
寧微塵是和他截然相反的人。
他偽裝不出來的笑,寧微塵可以輕而易舉勾起唇角,笑出一萬種意思。而且桃花眼含情款款,凝視人時好似全世界他眼裡隻有你一個人。
雖然葉笙一直覺得這眼神惡心吧啦肉麻兮兮,但不得不承認,這種感染力讓寧微塵整個人都帶著一種致命的光彩和神秘。
短短三天,他不知道體會了多少種寧微塵的性格。這個家世顯赫的少年遠沒他表現的那麼單純無害。
一路上熱情體貼、撒嬌賣乖、委屈低落、沉默哀傷,情緒遞進得完美無缺,可沒一樣是真的。
真實的寧微塵,或許在那一晚輕描淡寫的對話裡。
輕佻、危險,肆無忌憚。
“……”
這44車廂真是晦氣,沒一個正常人。
葉笙第無數次後悔,為什麼要上這輛車。
“等下我和女嬰進行交易時,我會讓她從鏡子裡出來。我可以暫時制服她,你抓緊時間,把她縫到你的肚子裡。”
葉笙拿出那張紅色的符來,老頭之前給他時他沒細看,現在葉笙才發現符的右上角有一圈淡金色的字。龍飛鳳舞像是一個潦草的籤名,寫著,“傳教士”。
傳教士?好奇怪的名字。
葉笙挑眉。
當初老頭給他時,一臉肉痛,一直嚷嚷這紅符多珍貴多來之不易,要他好好珍惜。
……能救這一車人的性命,也算是用得其所了吧。
“你先躲起來。”
葉笙低頭對小芳說。
小芳臉上還留著血色的淚痕,手指局促不安地抓著衣服,輕輕地跟葉笙點了點頭。她從自己襯衫的口袋裡拿出一根銀色的繡花針來,然後又扯出一團黑色的線。
葉笙見此,轉身,把廁所的燈關上了。
00:00。
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葉笙站到了廁所的鏡子前。
鏡子裡映出他自己的臉,從上到下,眉眼、鼻梁、嘴唇,每一處都無比熟悉。
葉笙脖子處的皮膚很白,在森冷的幽光照射下,像一截雪沒入衣衫中,黑色的T恤更襯得鎖骨格外奪目。少年肩膀單薄,垂落著幾絲黑發,遮住鋒利漂亮的側臉,處處都是十七歲已經生長開來的青澀挺拔。
葉笙和鏡子裡的自己四目相對。
琉璃般的眼眸泛著無機質的冷光。
不一會兒他看到鏡子上出現了兩個小小的血色手印來,像動物的璞。這一次胎女明顯特別焦急,她如同壁虎一樣趴在鏡子上,身軀發紅發皺,肚子上的縫線像是蜈蚣一樣扭曲。
“給我!把它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