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竟然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手機,衝著千奇百怪的惡鬼群“喀嚓”了幾張,又出離淡定地摸出鎮魂鞭,把手機塞回了兜裡:“帶回去當頭像。”
大慶尖叫:“你瘋了嗎這時候還有心情拍照?!要不要和他們合影留念注明‘到此一遊’啊混賬東西!”
“吵什麼?”趙雲瀾不耐煩地把在自己耳邊哇啦哇啦亂叫的貓頭按了下去,“這才哪到哪,老婆都跑了我還沒怎樣呢。”
大慶:“……”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懷疑趙雲瀾已經被沈巍刺激壞了。
有那麼一瞬間,大慶從男人看似平靜的臉上,找到了失戀後去蹦極的蠢貨人類那種特有的釋放感,它懷疑趙雲瀾把這當成了某種減壓的極限運動——憑借多年的了解,這種操蛋的事這貨真幹得出來!
三昧真火式微,火龍徹底斷成了幾節,在那有如喪屍圍城拍攝現場一般的鬼魂群裡,第一鞭鎮魂鞭凌厲地劈開了鬼城中死寂千年的空氣。
趙雲瀾似乎能感覺到某種來源不明的力量充斥著他執鞭的手,一開始生澀,而後以極快的速度熟悉了起來……仿佛那本來就是屬於他的一部分,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飛快地蘇醒。
就在這時,他們背後的城門被人蠻力撞開一個人形的洞,一個全身裹在黑衣裡的人頭也不低地從那洞裡邁步走了進來,一把託住趙雲瀾拿鞭子的手,鎮魂鞭鞭梢一卷,就卷回到趙雲瀾胳膊上,被纏在他手腕上的祝紅一口叼住。
來人手中化出一把長刀,一刀出手,清道夫一樣地席卷了小半個鬼城,地下所有的石磚都跟著震動起來,發出嗡嗡的轟鳴,無數痴魂怨鬼成了他刀下的碎片。
而後那人攬住趙雲瀾的腰,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趙雲瀾從城門的破洞裡拎了出去,離開了鬼城的是非之地。
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祝紅又驚又喜,落地變回人形,叫了出來:“斬魂使大人。”
就聽她的大救星斬魂使大人生硬地開口問:“你怎麼會來這裡?”
趙雲瀾平靜得詭異的表情終於崩潰,疲憊到了極點一樣地松開了手,任肥貓大慶掉到了地上,接著他不分場合地走過去,一把抱住那被萬人敬仰畏懼的黑衣人,啞聲說:“……跟我回去。”
可憐祝紅剛剛由蛇變人,雙腳還沒站穩,見到此情此景,就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來被百萬冤魂追殺,果真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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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鎮魂燈 …
祝紅哆哆嗦嗦地指著斬魂使:“他……他他他是……”
“沈巍。”大慶說,肥貓莫名地有了某種說不清的優越感,它側頭看看撲地的祝紅,故意假裝鎮定地舔了舔爪子,體貼地給旁邊的姑娘留出了修復世界觀的時間。
沈巍的兜帽落在了肩上,露出屬於沈教授的那張溫文爾雅的臉,與此情此景有說不出的違和。片刻後,他輕輕地推開趙雲瀾,皺著眉拉起那隻被小鬼抓傷的手,攥在趙雲瀾手腕上的手指緊了緊,而後他攤開手掌,做了一個抓的動作,趙雲瀾傷口處冒出一絲極細的黑線,一冒頭,就消散在空氣中,血肉模糊的手背飛快地愈合起來。
“先離開這。”沈巍盡可能簡短地說。
就在這時,一排鬼差急匆匆地往這邊跑來,後面是氣喘籲籲的判官,那十殿的屁股一個比一個沉,什麼時候也不忘了耍大牌裝十三,跑腿的、幹活的、吃力不討好的,末了都落到了老判官頭上。
他氣喘籲籲地指揮著鬼差修城門的修城門,鎮壓小鬼的鎮壓小鬼,還有個書記官在旁邊抹著汗地清點——究竟城中各色鬼魂,被斬魂使一刀切得還剩了幾斤幾兩。
沈巍和趙雲瀾這時不約而同地無視了他們,抬起腳就走,祝紅和大慶連忙風中凌亂地跟上,判官抹著汗在身後叫嚷:“大人!上仙!留步!”
沈巍不答音,隻是轉過頭去,面無表情地輕輕挑了一下眉。
“這……這鬼城中無論戴罪的、等投胎的,都是進出有數的,大、大人您這……”
“怎麼?”沈巍用一種輕緩又平和的口氣反問,“我殺不得?”
判官:“……”
沈巍側著臉,溫和有禮地一笑,雙手攏進漆黑的袖子裡,用一種近乎謙遜的口氣說:“判官大人,我雖然出身卑下,為人不才,至今為止,倒也沒聽說過有什麼是斬魂刀斬不得、切不動的,要是有叨擾和麻煩的地方,可真是對不住。”
……就好像他在誠心誠意地道歉一樣。
判官隻覺得看著他的笑容就通體發寒,喉頭艱難地動了動,潤了潤幹澀的嘴唇,好半晌,才生硬地擠出一個笑容:“那是,那是。”
沈巍含著一點笑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著趙雲瀾走了。
趙雲瀾腳步一頓,忽然覺得沈巍的笑容有一點陌生,大概是對方從沒有在他面前表現過這樣咄咄逼人的一面,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直擦冷汗的判官,忽然問:“用雙面鬼堵我們是有預謀的?地府?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沈巍斂去了笑容,低著頭沉默不語——為什麼?這些跳梁小醜無非是想讓你切身感受一回什麼叫做惡鬼,以至於提醒你比之還要不堪的鬼族,讓你不要站錯了立場而已。
“沈巍!”趙雲瀾一把拽住他,“別裝啞巴,我讓你跟我回去,你給我說句話!”
“……走吧,”到了黃泉邊的大槐樹下,沈巍才低低地開口,褪去了方才的敵意和冷漠,他的聲音顯得低啞疲憊,又有些說不出的無奈,“活人在陰間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你再拖延,回去要生病的。”
趙雲瀾放開他,停住了腳步,兩人一前一後,沈巍卻背對著他,不肯回頭。
兩廂沉默了不知多久,趙雲瀾才沉下聲音說:“病不死我——你先跟我走。”
沈巍一動不動。
趙雲瀾咬了咬牙,恨恨地說:“我他媽真恨不得用手銬把你鎖在家裡。”
背對著他的沈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忽然笑了起來,仿佛聽見了世界上最繾綣動聽的情話,連顯得有些陰鬱的眼神都溫柔得要化開了。
“如果我跟你走,你肯吃藥嗎?”沈巍問。
“扯淡!”
沈巍轉過身,看著趙雲瀾,好一會,他低低地嘆了口氣:“我是鬼族,雲瀾,無論昆侖君給了我什麼,無論……你當年讓我變成了個什麼,那都是虛名假封,我的本質都是鬼族。鬼族生而不祥,在洪荒初始的時候,民間甚至有謠言,說人如果看見了鬼族,是不得善終、死無葬身之地的象徵。”
趙雲瀾看著他,努力壓了一下心裡焦躁不安的火氣,深吸一口氣,盡量放緩了語氣:“我不信那套——不管怎麼樣,你先跟我回去,其他問題我們可以慢慢解決,就算不在一起,你起碼在我每天看得見的地方,我也能放心……”
“在你看得見的地方。”沈巍低低地重復了一邊,略顯單薄的嘴角似乎想往上揚一楊,可中途失敗了,就演化成了一個苦笑,過了一會,他輕聲說,“雲瀾,你就別再折磨我了。”
“直到現在,”趙雲瀾聽見沈巍用壓在嗓子裡的聲音說,“我最後悔的事,就是大意招惹了你,而後又沒能把持到底,一錯再錯下去。想起來,大概是……是我修行不夠,心智不堅,太軟弱的緣故。”
趙雲瀾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立刻撲了過去,可這回一伸手卻抓了個空,沈巍面對著他,身體飛快地往後退去,幾乎化成了一道黑色的殘影。
趙雲瀾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了自己面前,隻留下了聲音越來越遠的一句話:“我就送你到這裡了,趕緊離開。”
“離開”兩個字不斷地在空氣中回響,一下一下地撞在人的耳膜上,簡直就像一句不祥的詛咒。
祝紅看見,有那麼一瞬間,趙雲瀾的眼圈是紅了的,然而不過眨眼的工夫,就硬生生地被他壓抑了回去,隻剩下滿眼的血絲。
“你先回去。”幾秒鍾後,趙雲瀾盯著沈巍消失的方向,用一種非常平靜的語氣對祝紅說,“帶著大慶一起——對,你說要走,有具體時間嗎?有的話提前告訴我,讓汪徵幫忙安排一下……”
祝紅截口打斷他:“趙處,這是怎麼回事?”
趙雲瀾擺擺手,不想多說:“沒什麼,你去吧。”
“我去哪?我哪也不去!”祝紅聲音高了起來,“他……沈……斬魂……唉!愛是誰是誰吧,剛才為什麼要那麼說?為什麼說你們不能在一起?他逼你喝什麼藥?為什麼……”
大慶跳到了祝紅的腳面上,蹲坐在那裡,抬頭看著趙雲瀾,突然開口解釋說:“自古聽說有‘人鬼殊途’,可老貓這麼多年,也沒見過真正陰陽兩隔還死乞白賴地要在一起的人,隻是自古水往低處流,死氣深重的人會吸取活人的生氣,大概也是自然規律吧。活人生氣流失容易,還回來卻不簡單,須得是對方把牽動元神的地方自願奉獻,鬼王生來可以比肩聖人,大概也沒有妖族內丹一類的東西,那大概……就剩下心頭血吧?”
趙雲瀾性格外向,但城府深沉,隻要他不願意,再大的悲喜似乎也能不形於色。
祝紅聽得隻覺得一口氣高高地吊了起來,可轉過頭去看他,那男人依然不言不動,臉色平靜,被黃泉掩映得蒼白如雪,卻怎麼也看不出一絲孱弱傷感,甚至讓人想起無數次在天崩地裂的大災裡也岿然不動的天柱石。
祝紅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然而人心到底是偏的,她心裡有趙雲瀾,對方的喜怒哀樂都牽著她的一根筋,趙雲瀾還沒怎麼樣,她卻越想心裡越堵,到最後簡直替他難過得不行,開口喊了出來:“他這是陷你於不義!”
趙雲瀾的目光終於偏了個方向,落到了祝紅身上,輕輕地皺了皺眉:“你說什麼?”
“他就是故意陷你於不義!”祝紅憤憤不平地說,“如果一開始他不給你暗示,你難道會無緣無故地一直追著他跑?如果不是他似是而非地半推半就,你爸又不叫李剛,難道你還會強搶民男?斬魂使神通廣大,如果不願意,你還能逼他就範嗎?”
黑貓一側歪,徑直從她腳面上滑了下去,感覺這姑娘的世界觀已經在極短的時間裡不可思議地自愈了,抗打擊能力讓貓嘆為觀止——她好像一點也不記得她說的人是斬魂使,當年她連對方一封信件都誠惶誠恐不敢拆開的那個斬魂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