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貓跟著她走進了破破爛爛的雜貨鋪,小女孩給他們上了茶,趙雲瀾端起來聞了聞,做了做品茶的樣子——當然,他是不敢喝的,生魂不能飲食黃泉下的東西,戲文裡早就有,稍有常識的人就明白。
隻見小女孩從桌案後面拎出了一個線穿的巨大的賬本,一頁一頁地翻了過去,過了片刻,她突然出聲:“找到了。”
小女孩抬起頭來對趙雲瀾一笑:“忘了問這一任令主尊姓大名?”
“免貴姓趙,”趙雲瀾皺了皺眉,心生不祥的預感,“趙雲瀾。”
“那就沒錯了。”小女孩把巨大的賬本往他面前一推。
隻見上面豁然記載著買主:壬午年七月十五,鎮魂令主,趙雲瀾。
第84章 鎮魂燈 …
趙雲瀾先是愣了一下,並沒有急著說不可能,過了片刻,他問:“壬午年是哪一年來著?”
“2002年。”黑貓掐爪子算了算,“那時你在幹什麼?”
“我在艱難地做鎮魂令的地下工作,”趙雲瀾回想了一下,“主業和副業顧不過來,差點從大學裡輟學出來做職業神棍,被我爸制止了,就是那年我提出建立特別調查處,後來我爸同意,在他能力範圍內幫我活動一下。”
隨後,趙雲瀾皺了皺眉:“說起來,當時那個到底是我爸還是……”
他的尾音在大慶疑惑的目光中消失了,男人拍了拍大慶的頭:“這事等我回去再和你細說。”
趙雲瀾轉向雜貨鋪的小女孩,仔細地問:“我還得再問一句,您這裡是怎麼確定買主身份的?總不能是買主自己寫的吧?”
小女孩抬起頭來,僵硬的臉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拗出來的,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非得帶著跟天山童姥一樣的表情,別的場合下可能顯得滑稽,可在陰幽的鬼城中,簡直是再詭異也沒有了。
她說:“我這裡的賬目,當然是條分縷析的,買主姓甚名誰,什麼身份,都與生死簿上一樣,令主有什麼疑問嗎?”
趙雲瀾點了頭,二話沒說,收起書,轉身往外走去,就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趙雲瀾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過身來,問了一句:“十一年前來買書的那個‘我’,是什麼模樣,姑娘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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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輕輕地勾起猩紅的嘴角,意有所指地說:“原本一時想不起來了,令主這麼一提起,我倒是有點印象——再看你的長相,才發現原來是似曾相識的故人來,令主要是不說,我還真沒發現,原來已經過了十幾年。”
她在暗示,那個來買書的“趙雲瀾”與他現在的模樣差不多。
趙雲瀾低下頭沉思片刻,對她說:“多謝。”
說完,他就抬腿往外走去,祝紅連忙跟上,這時,老櫃臺後面的小女孩又輕輕地開口叫住了他,她把原本脆生生的童音壓得低低的,顯得說不出的陰森低沉:“我多嘴提醒一句,令主這些天恐怕會有血光之災,最好還是多加小心。”
趙雲瀾還沒什麼反應,祝紅先急急忙忙地開了口:“什麼?什麼血光之災?”
小女孩那雙好像塑料做的黑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們,含著詭異的笑容,不吭聲了。祝紅剛想上前去問,被趙雲瀾一把拉住,他對小女孩點了點頭,拽著祝紅走了。
祝紅:“可是……”
“她是看在過年那會我給她哥送的幾斤臘肉的份上,才提了一句,你覺得幾斤臘肉能值多大的情份?”趙雲瀾快步走出雜貨鋪的小院,把聲音壓得耳語大小,暗含警告地看了祝紅一眼,“剩下的,她敢說我也不敢聽,鬼城裡沒有道德禮貌,甚至有時候沒有思想邏輯,你不能拿活人的想法去衡量死人,你以為地府為什麼把它們圈在這裡三不管?記著,死人的人情不好欠。”
祝紅聽了,沉默了片刻,忽然問:“為什麼突然和我說這些?”
“我手下妹子少,本來都是稀有動物,漢子們又是一個個耐操欠虐二貨,跑腿的活、跟各種怪胎打交道的活,我當然舍不得讓你們去做,”趙雲瀾輕輕地笑了一下,“不過我也有不對,沒想到你有朝一日還會離開,要是早知道……記著,太不食人間煙火,就算你修煉到女娲大神的地步,也隻能在我手下當個技術流的分析員,以後回到族裡,可擺不平那些千年王八萬年龜一樣老不死的長蟲。”
祝紅的鼻尖和眼圈同時紅了。
“噓,把葉子含住了,留著你的眼淚,等咱們部門人齊了、給你開送別會的時候再流,這不是哭哭啼啼的地方。”趙雲瀾說到這,忽然頓住了腳步,伸手把祝紅往身後一攔,隻見雜貨鋪門口的青石板路上,不知什麼時候蹲了一個“人”。
他……她或者它,雙臂伸出來能過膝,蹲在地上的時候就像個沒毛的狒狒,脖子有成年男人兩個手掌伸開,指尖並在一起那麼長,足有將近四五十公分,一低頭下巴就能點在胸口上,沒有長頭發。
它抬頭看向趙雲瀾的方向,突然裂開嘴一笑,嘴角裂到了兩耳下,隨後,隻見它直立而起,忽然一伸脖子,整個腦袋前後顛倒了一百八十度,“後腦勺”就轉到了前面,露出一張鬼故事裡經典的青面獠牙,猛地向他們倆撲了過來。
趙雲瀾已經把槍拎出來了,手指扣在扳機上,沒來得及按下,那兩面人卻突然在空中來了個急剎車,一個跟頭翻到了地上,那十分節約資源、能正反面兩用的腦袋又轉了回來,用詭異的笑臉對準兩人,露著兩顆黃燦燦的大板牙,中間還有條縫。
他搖頭晃腦地打量著趙雲瀾,忽然嘰嘰咕咕地笑了起來,動作前仰後合,聲如母鴨下蛋,好像趙雲瀾驟然成了個郭德綱。
趙雲瀾不想在這地方惹事,持槍的手衝著兩張臉的鬼怪,讓祝紅走另一邊,打算離這東西遠一點。
雙面鬼見他們要走,喉嚨裡忽然發出“嘶嘶”的聲音:“人鬼殊途,人鬼殊途——”
這句話筆直地戳中了趙雲瀾的心窩,他當即臉色一沉,猛地扭過頭來,死死地盯著嬉皮笑臉的雙面鬼,聲音裡寒得結了霜:“我顧及臉面,不想和地府撕破臉,可你們一再給臉不要臉。”
雙面鬼臉上笑容漸消,微微歪著頭,用詭異的臉和趙雲瀾對視著,祝紅忍不住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服:“趙處,走吧。”
趙雲瀾捏著槍的手迸出青筋來,剛要邁步,可是這時,雙面鬼又不著邊際地開了腔:“要人還是要鬼,你得選一個。要人間還是要鬼道,你得選一個。要天地還是要幽冥,你得選一個。”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最後近乎刺耳,“你得選一個”五個字就像層層的波浪,順著鬼城蕭條而森冷的街道蔓延出去,響起來自四面八方的回音,在人耳邊不斷地縈繞,就像一句怎麼也甩不脫的詰問。
無數鬼怪幽魂從破磚爛瓦中間、石縫和地下冒出頭來,眼睛裡閃著詭異的光,探頭探腦地張望過來,竊竊私語地窺探著。
趙雲瀾帶著祝紅,多少有些顧忌,正強壓下心裡的不舒服,要帶著她走時,突然,那雙面鬼腦袋咕嚕嚕地一轉圈,把青面獠牙的一面轉到了前面。
隻聽它口中發出如老梟夜啼一般刺耳的聲音,高聲說:“此處有生魂——此處有生魂——”
這一句話就像是往沸騰的油裡倒了水,“呲啦”一聲驚起了軒然大波,趙雲瀾毫不猶豫地開槍,直接把雙面鬼的腦袋打了個對穿,特制的子彈在它的皮膚裡燃燒,很快,雙面鬼肩頭以上都化成了一團灰燼。
可是大批的小鬼已經聚攏了過來,一張張面孔木然而貪婪,就像餓瘋了的野狗,閃爍著對生氣滅頂般的渴望,連炸了毛的黑貓都無法阻止他們,這裡最不缺的就是瘋子。
趙雲瀾低罵了一句,一槍把最前面的一隻小鬼爆了頭,那死魂帶著歇斯底裡的尖叫消散,可沒有一點威懾作用,旁邊一擁而上的鬼魂連看也不看自己魂飛魄散的同伴,對於他們而言,恐懼、忌憚與理智一起蕩然無存,方才蕭條的鬼街一瞬間被擁堵上了,密密麻麻從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鑽出來的鬼魂簡直要把人的密集恐懼症都給勾起來。
趙雲瀾來調查懸疑事件,壓根沒打算上演全武行,槍裡的子彈很快就不夠了。
祝紅變幻出了原型,一條巨蟒出現在群鬼中,一張嘴吞了四五個鬼魂,然而不夠,更多的鬼魂飛快地纏了上來,更有攀上她身體的小鬼,一口咬在布滿堅硬鱗片的蛇身上,巨蟒一抖,將它甩下去,成年人腰粗的尾巴重重地揮出去,在半空中就把那膽敢咬她的小鬼拍成了黃瓜。
可是它們太多了,當年民間就有說法——閻王易躲,小鬼難纏。
一個個就像叢林裡的螞蝗,血肉、生氣,它們全都要一口吸幹淨。
四五隻小鬼纏上了祝紅,被甩下去,又撲上來,有一隻甚至一腳踩在了巨蟒的七寸上,生生地用長指甲把她帶血的鱗片剝了一塊下來。
隨後凌厲的刀風襲來,那手裡抓著巨蟒鱗片的小鬼被一把一掌長的匕首切掉了半個腦袋。
……更讓人發指的是,它在飛快地消散在風中時候,竟然還伸著脖子企圖去舔一口新鮮的血肉。
持刀的趙雲瀾差點抓狂:“這是怎麼樣的吃貨精神啊!”
他一把抓住祝紅的尾巴尖,輕輕一拉:“縮小點,快!”
說話間,他一刀橫掃了出去,一排撲上來的鬼魂被他以水果忍者連擊一般的手段砍了頭,趙雲瀾飛快地縮回手,在這個危機的時刻,他竟然硬是匪夷所思地找到了兩秒鍾的空檔,把外衣脫下來抱在了懷裡,頗有“頭可斷血可流,衣服不能弄上一點油”的舍命騷包特質。
可惜祝紅一想起他為什麼這麼寶貝這件衣服,就一點也笑不出來。
她應聲變成了一條隻有一指粗的小蛇,鑽到了趙雲瀾的袖子裡,盤在了他的手腕上,趙雲瀾一彎腰,拎起狼狽成了一顆毛團的大慶,抬手甩出一張借風符,用打火機裡一直沒舍得用、僅剩的一點三昧真火點了。
罡風與烈火立刻相映成輝,橫掃出了一條火龍,整個鬼城當時就詮釋了什麼叫做“鬼哭狼嚎”,趙雲瀾揉了揉手背上被厲鬼抓出的三道指甲血印,沒好氣地說:“血光之災也不要應得這麼快吧,那妹子坑爹呢?”
然而他說歸說,一點時間也不敢耽擱,就著真火掩護,飛快地往外撤。
他們一口氣跑到了城門口,卻驀然發現,鬼城的城門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關上了,趙雲瀾猛地回頭——隻見餓瘋了的惡鬼們竟然連真火也往肚子裡吞,吞完的小鬼都變成了沒有翅膀的鳥人,撐著巨大的肚子飛上天空炸了,但這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其他惡鬼的食欲。
它們就像撲火的飛蛾一樣,恆河水浪打浪地往真火裡衝,前僕後繼的精神終於逆天了——那火龍居然硬生生地被他們啃斷了。
大慶“喵嗷喵嗷”地尖叫了兩聲,用尖尖的爪子無意識地去勾趙雲瀾的頭發:“我操,怎麼辦怎麼辦?”
趙雲瀾面無表情地說:“還能怎麼辦,硬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