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四叔深知適可而止的道理,聞言立刻講理地點點頭:“有始有終,本該這樣。”
說完,他又從懷裡摸出了一和小盒,打開後,裡面是一顆光彩四溢的珠子:“這是水龍珠,帶在身上能逢兇化吉,避水避火,你辭行的時候替我轉交給令主,多年來承蒙他照顧,我族銘感五內,這一點小東西,實在不成敬意。”
祝紅接過來,才想開口道謝,蛇四叔已經人影一閃,不見了。
月色剛好,但她已經心亂如麻,再也沒心情打坐,低頭收拾起手機的殘骸,拔出卡來,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夜色裡。
正是午夜時,趙雲瀾收到了祝紅的短信回復:“我和林靜過去一趟,記得算雙工給加班費。”
沈巍睡眠很輕,有時候趙雲瀾甚至懷疑他睡不睡得著,所以自從他住進來以後,每天怕吵他,趙雲瀾都把手機調成震動放在自己這邊的床頭櫃上,這天他因為睡過去得太快,都沒來得及放好手機,拿在手裡就睡著了。
手機在他手心裡一震,直接悄無聲息地把他震醒了。
趙雲瀾沒查看短信,先是本能地屏住呼吸轉過頭去,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吵醒了沈巍,卻發現另一邊的床上空蕩蕩的,他伸手一摸,被子已經涼了,人不知離開了多長時間。
趙雲瀾坐起來,用力揉了揉眼睛,這才看見廚房裡亮著燈光,他用腳胡亂在地上撥了兩下,鞋子不知被踢到了哪裡,幹脆光著腳走了過去。
沈巍正背對著他,旁邊的灶臺上有一個小砂鍋,正煮著什麼東西,隱隱的能聞到一股藥材的清香,這是做什麼硬貨嗎,要燉上一宿什麼的……趙雲瀾眨眨眼,有些迷糊地卷起袖子:“你在燉什麼東西?我幫……”
沈巍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手上的刀猛地掉到了地上,刀尖上還帶著血,濺在了雪白的儲物櫃上,趙雲瀾的話音跟著陡然止住,他瞳孔皺縮,一瞬間睡意全消——那把尖刀……原本是插在沈巍自己的胸口上的。
沈巍的臉色蒼白如紙,有那麼幾秒鍾,廚房裡靜得連針尖落地的聲音都聽得到。
片刻後,趙雲瀾突然大步走過去,一把掰過沈巍的肩膀,狠狠地撕開他的衣服,那蒼白的胸口上的刀傷已經不治而愈,可睡衣邊上卻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血跡,趙雲瀾覺得那刀簡直是扎在他自己心口上的,動一下都疼,他極小心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沈巍看似毫發無傷的胸口,好半晌,才啞聲問:“怎麼回事?”
沈巍默然不語。
趙雲瀾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聲音陡然高了:“我問你怎麼回事,說話!”
沈巍被他推得後腰重重地撞在了案板上,“咣當”一聲,趙雲瀾對別人耐心有限且脾氣暴躁,但從來也沒對沈巍說過重話、發過火,可對別人的火大多數是假火,毒舌兩句也就過去了,沒想到沈巍一來,就勾動了他的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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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趙雲瀾明白了他在醫院用了陰兵斬,沈巍當時高高地抬起巴掌,差點扇他一下的那種心情。一口氣堵在嗓子裡,憋得他連氣也喘不上來,有那麼一時片刻,他腦子裡是空的,良久,趙雲瀾才聽見自己一迭聲地追問:“你給我喝的東西是什麼?沈巍!你他媽看著我說話!”
“當年……你的左肩魂火失落,心頭血又化為鎮魂燈燈芯,”好半晌,沈巍低低地開口接話,“本來就元神瀉出,三魂不穩。我雖然被你強升神格,可究竟生自大不敬之地,鬼族汙穢不祥,你與我在一起時間久了,開始便像這樣精力不濟,時間長了容易氣血兩虧,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你會被我耗得燈枯油盡。”
沈巍說到這裡,倏地垂下了眼簾,掩去鴉羽一般的睫毛下,雙目中濃墨重彩的漆黑,他幾不可聞地說:“幾千年前神農就說過,我生為鬼王,注定了無善始無善終,如果你執意要護著我、帶著我,總有一天,會被我害死的。”
這句話就像一根針,一瞬間把趙雲瀾身上的力氣抽光了,他松開沈巍,腳步踉跄地往後退了一步,險些撞翻灶臺上的小鍋。
“我喝的‘藥’裡摻了你的血……心頭那一塊的精血。”趙雲瀾嘴唇哆嗦得厲害,“就是你給我上的‘燈油’?”
沈巍看著他,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我連魂魄都是黑的,唯獨心尖上一點幹幹淨淨地放著你,血還是紅的,用它護著你,我願意。”
趙雲瀾的目光移動到地上,片刻後,忽然仰起頭,用手蓋住眼睛。
如果沈巍不喜歡他、冷淡他,他可以選擇繼續糾纏,也可以選擇瀟灑離開,進退皆有道理。
如果沈巍騙他、害他、對不起他,他可以選擇原諒,也可以選擇江湖不見,進退亦是皆有道理。
可沈巍就像一隻蜘蛛,狠狠地把他粘在了一個說不得、罵不得、恨不得、也接受不得的地方。
許久,趙雲瀾一句話也沒說,隨手從玄關的大衣架上拎下了一件厚外套裹在身上,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
原來有一種愛情,是插在心上的刀。
作者有話要說:“有一種愛情,是插在心上的刀”來自《生死疲勞》by莫言82
第82章 鎮魂燈 …
為了管理需要,出差需要後勤統一安排車次和行程,所以祝紅和林靜約好後,就趁著天還沒亮,一起到了光明路4號找汪徵,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了他們一直沒回短信的領導正蜷縮在沙發上,身上還穿著睡衣,蓋著一件明顯不是他穿衣服風格的厚厚的羊毛大衣。
大慶蹲在沙發前,面前是一個隻剩下魚幹殘骸的盤子,正心滿意足地舔著爪子。
祝紅放輕了腳步,低聲問:“他怎麼睡這了?冷不冷,不怕著涼嗎?”
她說著,調高了空調溫度,把自己的羽絨服脫下來蓋在了趙雲瀾身上。
林靜過了個年,整個人好像給氣槍打了,圓了一大圈,蹭了蹭白團子一樣的下巴,他說:“過年不回家,必有隱情,我看不是被逼婚,就是被逼分。”
正說著,趙雲瀾頂著一頭亂發和厚重的黑眼圈從沙發上抬起頭,一臉被吵醒的濃重的起床氣,陰沉沉地剜了林靜一眼,簡短有力地說:“閉嘴,滾!”
林靜本賤,沉默了兩秒鍾,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不是,你們說這種漢子誰受得了——你媳婦要是早晨辛辛苦苦做好早飯過來,叫你起來吃,你也是這句話?”
趙雲瀾一抬手,隨手抓住了旁邊立櫃上的一個袖珍小盆景,“咣當”一聲砸了過去。
大慶和祝紅面面相覷,林靜也愣了一下——見趙雲瀾動了真火,這嘴賤惹了禍的隻好默默地找來掃帚,把碎片打掃幹淨,末了自己嘀咕了一句:“阿彌陀佛,碎碎平安。”
大慶跳到沙發背上,用爪子扒拉了趙雲瀾的肩膀一下:“哎,你沒事吧?”
趙雲瀾深吸了兩口氣,躺了回去,把半張臉都埋在了衣服裡,衣服是沈巍的,直到他出門以後才發現這個問題,衣領間仿佛依然縈繞著那人身上幹淨好聞的氣味。
不知過了多久,趙雲瀾才悶聲悶氣地說:“我沒事——林靜你放那吧,回頭我來掃,我剛才不是衝你……我現在有點難受,你們讓我自己躺一會,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大慶顫了顫胡子,趙雲瀾就抽出手來,粗魯地撸了一把它頭上的毛,然後有些敷衍地拍了拍肥貓的屁股:“你有空去給我追查一下《上古秘聞錄》這本書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支使你貓爺爺。”大慶不滿意地呼嚕了一聲,“那我的紅包呢?我的壓歲錢呢?”
趙雲瀾閉著眼,在沈巍的大衣兜裡摸了摸,摸出了一把零錢,拎過貓脖子,往它的貓牌項圈裡一塞,打發要飯的擺擺手:“真好意思開口,印鈔機也壓不住您老的歲數,快滾吧。”
大慶呲牙要在他的衣服上磨爪子,被趙雲瀾一伸手,眼疾手快地擋住了,大慶的指甲觸碰到溫暖的人肉,當時就把指甲縮了回來,可還是在趙雲瀾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連磨爪的權力都沒有了——大慶愣了一下後,氣哼哼地跑了,認為趙雲瀾這個大混蛋,是把自己這隻高貴冷豔的貓當成了個公交車的投幣箱。
由於春節期間每天的規矩和講究特別多,而特別調查處又大多不是人類,各有各的過法,所以一般沒事的話,他們至少是要過了十五才開始回來上班的,光明路4號白天就是一個空院子,趙雲瀾心裡讓沈巍的事堵得難受,打定了主意要大夢浮生一回,一覺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再醒來的時候,連黑貓都讓他支走了,辦公室裡靜悄悄的,趙雲瀾一伸手,把險些被他踹到地上的羽絨服拽了起來,拍拍上面的塵土,揉了揉眼,一低頭,卻愣了一下——他出來得匆忙,隻是匆匆踩上了一雙鞋,連襪子也沒穿就跑了出來,到了外面才發現是一雙夾皮鞋,多少有點冷。
這一低頭,趙雲瀾看見,地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一雙他平時穿的短靴,裡面還塞了一雙厚厚的毛襪,沙發扶手上搭著一套熨燙平整的衣服,內衣給夾在了最裡面,衣服上面壓著他的手機、錢夾和鑰匙……那人隻沒給他拿外套,大概是想把自己穿過的大衣留給他的緣故。
一個人忽然出聲說:“沈老師給你送過來的,我本來想叫你一聲,他沒讓。”
趙雲瀾捏了捏鼻梁,隻見是祝紅坐在辦公桌後面,正自己上網打發時間。
“沈巍人呢?”
“走了。”祝紅的目光從顯示器上移動下來。
趙雲瀾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去哪了?他還說什麼了?”
“哦,他說‘外面冷,你忙完了就回家,不用擔心會見到他,他回自己的地方去了’。”祝紅原封不動地鸚鵡學舌,然後說,“後來他就走了,大概回家了吧——話說你們倆怎麼挑大過年的時候吵架?”
趙雲瀾沒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地方”指的是哪裡——那並不是祝紅以為的沈巍自己的公寓,一想到這個,他就心如刀絞,可當著別人的面,卻隻好表情木然。
坐了片刻,趙雲瀾穿好襪子,拿起換洗衣服到衛生間,把睡衣換了下來,又匆忙地洗漱了一下,然後雙手撐在洗臉池上,定定地盯著雪白的搪瓷池子看了一會,把臉埋在了冷水裡。
他一時不敢想沈巍,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一想到一個人,心裡就想被挖了一塊那麼難受。
他在衛生間逗留的時間太長,以至於後來祝紅不放心了,過來敲了敲門:“趙處,你沒事吧?”
趙雲瀾應了一聲,把臉上的水珠擦幹淨,找到了自己為了通宵加班方便放在辦公室的衛生用具,對著鏡子,把冒出來的一點胡茬刮幹淨了,仔細地把自己收拾得像個人了,才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他知道,就算他心疼出心肌炎來,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必須盡快在萬端攪在一起的事裡摸出個頭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