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眼神一冷:“我還沒請教閣下用大神木誤導我,到底是怎麼個意思呢?”
“趙父”幽幽地嘆了口氣:“也許等昆侖君看破長久、是……”
“你少他媽跟我裝逼。”趙雲瀾截口打斷他,“你最好說人話,我的耐心不多,惹急了我,我可不管你是誰的破碗,照打照抽。”
“趙父”看了看他,目光又輕輕地移動,落到在一邊翻雜志的沈巍身上,忽然,他的身體猛地一顫,趙父的目光頓時迷茫了一瞬,再次清明起來的時候,那眼神已經變了……不,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隻見這個趙父按了一把自己的太陽穴,皺著眉看了看趙雲瀾,有點迷糊地問:“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我這兩天有點累,晃神了,沒聽好。”
趙雲瀾呆了呆,立刻從氣勢洶洶的黑手黨變成了坐在鐵窗裡的少年犯,整個人都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下氣地說:“……爸?”
趙父皺皺眉:“嗯?”
那表情意蘊深刻,趙雲瀾分明從上面讀出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看在你是老子兒子的份上給你一分鍾自我陳述的機會,老子累死了不想聽你扯淡”等等復雜的信息。
於是他立刻拉過沈巍當擋箭牌:“沒有,就是本來約好了,你也不在家,我帶他來看看……”
“我臨時有事,到這邊見個朋友。”趙父嘀咕了一句,隨後別扭地把目光移動到了沈巍身上,挑剔地打量了他好一陣,後來大概是沈老師翩翩君子的氣韻實在太明確,趙父愣是沒挑出什麼毛病來,末了,隻好幹巴巴地對他打了個招呼,有點生硬地說,“今天我招待不周,沈老師別往心裡去。”
沈巍得體地打了招呼。
趙雲瀾取出一張“去神符”,偷偷地在背後折成三角,拿出來推到趙父面前:“還有,我前兩天去廟裡給你求了個開過光的平安符,別打開,隨身帶著。”
趙父毫無戒心地伸手接過。
然而什麼也沒發生,“去神符”毫無反應,趙雲瀾立刻皺起了眉——那個破碗到底是跑了,還是太厲害,這樣的高等符咒也奈何不了他?”
第81章 鎮魂燈 …
最終,還沒來得及把趙父身上的“破碗仙”抓出來,趙雲瀾就在他爸強大的氣場下退散了——他爸見沈巍總是不大舒爽的,老頭子一時不舒爽大概可以忍,不舒爽的時間長了,他就要讓別人也不舒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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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趙雲瀾感到十分沒面子,都到了車上,還在跟沈巍念叨:“別人招來的附身都是美貌狐仙,就他人品惡劣,招來個破碗——我懷疑老頭上輩子不是丐幫的,就是禿和尚捧破碗四處化緣的。”
沈巍:“沒事,你別擔心,神農氏一脈對人向來悲憫,一般不會做出傷害凡人的事,再者你不是已經在他身上放了標記嗎,回頭我也幫你留神著。”
趙雲瀾幹笑一聲:“呵呵那怎麼好意思,還沒過門就讓那操蛋公公這麼麻煩你。”
……他大概是記吃不記打,早忘了方才沈巍發火的事,又開始順口撩闲。
趙雲瀾本來想約著沈巍看場電影,好歹算過個情人節,誰知可能是車裡的空調溫度太高了,他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意識迷糊過去的一瞬間,趙雲瀾還在納悶,心說自己最近其實也沒幹什麼事,怎麼就這麼容易疲憊呢?
也許是被傳染上了感冒。
然而他睡也沒睡很踏實,依然是亂夢一團接著一團,好像白霧中總有一個人,不停地對他說:“你堪不破長久、是非、善惡、也看不穿生死……”
車轱轆話滾多了,連趙雲瀾自己也忍不住想:生死,到底什麼是生死?
那種沒完沒了的拷問聲越來越嘈雜,趙雲瀾也知道自己在做夢,可就是死活醒不過來,這翻來覆去的亂夢不知持續多久,他就像是陷進了一個無邊無際的沼澤裡,越掙扎就越窒息。
直到嘴邊被人塞了一個充滿了腥氣的碗,那人不顧他的躲閃,再一次掰開他的嘴,強硬地給他灌了下去,趙雲瀾遵循本能不肯咽,用舌頭往外頂,那人就捧住他的頭,接著,熟悉的氣味傳來,柔軟的嘴唇附上來,把藥度了進去。
趙雲瀾終於從夢裡掙扎出來,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了家,正躺在床上,沈巍放下藥碗,端過一杯溫度正好的茶水,低下頭,用額頭貼了一下趙雲瀾的額頭,低聲說:“來,把水喝了,漱漱口。”
趙雲瀾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接過茶水,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額角還帶著方才噩夢裡的冷汗。
他一口氣喝出了茶根,這才啞聲對沈巍說:“不知道為什麼,最近這麼累。”
沈巍頓了頓才說:“可能是剛從大神木裡出來,太耗神了。”
“哦,”趙雲瀾忽然抬起眼,別有深意地看著他,故意拖長了聲音,“我還以為……”
沈巍後脊一僵。
就聽那二貨用充滿了曲折的聲音“嚶嚶嚶”地說:“人家有了你的孩子。”
沈巍手一哆嗦,險些把藥碗茶杯一起摔下去,然後同手同腳地走了。
趙雲瀾摸出手機看時間,發現郵箱裡有一封郵件,是汪徵發過來的,汪徵非常簡短地描述了一下案情經過:在距離龍城三百多公裡的一個地級市郊區,有一個以療養為主題的別墅群,一個業主早起晨練的時候,在小區外面的樹林裡發現了一具屍體,臉色青紫,表情驚懼,手裡還掐著一條黑狗的脖子,人和狗都已經涼了。
末了,汪徵非常富有專業精神地提醒了一下:“快到初七了。”
傳說初七是人日,可以鑽空子借壽數。
民間傳說是用黑狗血溝通陰陽,然後把借壽人和被借壽人的生辰八字用黑狗血寫在一張紙上,再標明所借的壽數,然後用香燭鎮住紙上四角,高香豎直往上,說明有看見的鬼差拿了賄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就可以把寫了生辰八字和所借壽數的紙燒了,讓借壽人把紙灰吞下去,就算成了。
古代一般是老人害病,孝子賢孫主動燃香燭表示願意出借壽數,但是到現在,這些風俗基本已經沒人知道,多半是有人貪生怕死,請些半桶水做法偷別人的壽。
過去自願的借壽不成功,如果長輩依然壽數到頭,小輩的也就在之後焚香禱告,再做一場法事,把壽收回來就行了。可偷壽就不一樣了,偷得成功了,替人偷壽的道士是拿陰德換錢財,不成功,做法的人有可能遭到反噬,替貪心活不夠的僱主擋了這缺德的災。
初七之前死在黑狗旁邊的人並不少見,特別調查處每年都要處理好幾個這樣的案子,趙雲瀾給刑偵科內所有人轉發了一遍郵件,讓他們自己商量,誰沒事誰過去看一眼。
幾個字還沒有打完,趙雲瀾的眼皮就快合在一起了,強撐著發送後,他幾乎是以暈過去的速度一頭栽到,一隻羊沒數完就睡死過去了。
祝紅接到郵件提示的時候,正在樓頂上打坐,她拖著長長的蛇尾,盡量讓不是很明亮的月光均勻地鋪灑到身上——北方城市就這點不好,一到冬天就見不到幾個晴天,不是下霧就是下雪,難得會碰上月朗星稀的晚上,能打坐片刻。
祝紅一睜眼,沒去管自己的手機,先看見了端坐在對面的男人,她愣了愣:“四叔?”
蛇四叔轉過身,垂下眼看了看她:“當年你渡劫不成,被天雷所傷,我把你託付給鎮魂令主,希望以他至剛至陽之氣庇護你一二。現在看來,他果然把你照顧得不錯。”
他說著,一揮手,在呼號著西北風的樓頂上憑空變出了一個避風的小亭子,裡面有一個實木的大茶盤,盤中間一個小火爐上架著一個煮水的壺,一邊的小茶壺裡已經放好了茶葉,蛇四叔對祝紅揮揮手:“來。”
祝紅蛇尾化成腿,飛快地掃了一眼趙雲瀾的郵件,然後走了過去,有些遲疑地說:“我們令主說現在有一個案子……”
“借壽不成遭反噬的宵小而已,”蛇四叔掃了一眼,眼皮也不抬地說,“我這次來看你,主要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蛇四叔儼然已經是蛇族族長,他是個臉面和善、心裡叫人摸不出深淺的人物,遇到什麼事,從來不找人“商量”,這樣說了,多半也是決定好了,嘴上客氣而已。
祝紅情不自禁地坐直了。
蛇四叔把開水拎起來倒了茶,在一片水汽氤氲中悠然開口說:“龍城不是潛心修煉的地方,你看,妖市上不多的一些族人也都大多住在遠郊。最近二十年裡,你在修行上確實沒什麼長進,這話不用我說,你心裡也有數。”
祝紅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接了茶杯,試探著問:“四叔的意思,是讓我搬到郊區住?”
見她故意裝糊塗,蛇四叔也不再繞圈子,輕輕地一笑,直截了當地點明:“我的意思是讓你離開龍城。”
祝紅:“那鎮魂令……”
“當年我隻是把你託付給了鎮魂令主,作為回報,你供他驅使,卻並不受鎮魂令約束,就算現在要走,也沒什麼不對。”
祝紅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怎麼,舍不得他?”蛇四叔說話的時候依然是溫和可親,嘴角掀起的一點笑意就像廟裡供的菩薩,可眼神卻咄咄逼人得很,“你要是還拿我當個長輩,就聽我一句勸,立刻跟我離開這裡。話說回來,要是他心裡真的有你,四叔也不來當這個討人嫌的棒子,可他心裡怎麼想的,難道你不知道?”
祝紅默然不語。
蛇四叔的手指在桌子邊上輕輕敲打了一下:“你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有些話我點到為止,不往深裡說,你要自己看著辦。”
祝紅捏著手機的手指痙攣一般地收縮著,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可憐的電子產品沒能經受住這樣物理攻擊的考驗,一聲輕響,後蓋掀了起來,屏幕碎成了蜘蛛網,當場吹燈拔蠟了。
蛇四叔悠然端坐著垂目喝茶,也不催促她。
過了不知多久,祝紅才輕輕地說:“我替他……替他把這件案子辦完,再親自和他辭行……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