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接著說:“我剛進去的時候,就覺得那院子裡的人頭應該和傳說中的羅布拉禁術有關,‘羅布拉’在瀚噶族語裡,其實就是亡靈的意思,這裡的‘禁術’並不是‘禁止’的意思,而是取義‘囚禁’……郭長城,離那麼遠幹什麼,給我滾過來點!你已經過試用期了,作為一個正式員工,工作態度能不能積極一點?”
郭長城忙邁著小碎步蹭過來。
“也就是說,這叫‘囚禁亡靈的法術’。”楚恕之總結。
“嗯,瀚噶族人自古有斬首和驅使亡靈的習俗,”趙雲瀾說,“我覺得很可能跟他們的社會形態有關,瀚噶族直到滅族,都一直處於某種程度的奴隸制社會裡,羅布拉禁術的記載裡說,瀚噶族人認為,自己對奴隸有絕對的支配權,無論是奴隸活著還是死了。所以死去的奴隸會被斬首,頭顱送到山頂的祭壇,通過禁術把他們的靈魂永遠地囚禁起來,死後也為自己服務。”
楚恕之問:“頭埋在山頂有特殊的意義嗎?”
“有,瀚噶族人曾經和很多民族聚居,雖然不通婚,但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其他民族的宗教影響。瀚噶族流傳下來的東西裡,有一小部分傳承了本教的思想體系,當然核心不一樣,瀚噶族供奉的神聖中還有一些其他民族的傳說中邪神的影子。跟本教不一樣,他們顯然並不認為萬物有靈,但或許是靠山而居的緣故、見識過雪崩的威力的緣故,他們承認山有山魂,並且認為山魂非常強大,能鎮壓住亡靈,所以選在‘山魂口’——也就是山巔的背光處建造祭壇,而又受佛教中輪回說的影響,羅布拉禁術中指出,三角為一體,可以圍城一圈,成為世界上最深的井,無論是什麼都爬不出它的桎梏。”
楚恕之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聽到這裡,立刻跟上了他的思路:“也就是說,同樣的祭壇應該有三個,它們必須相隔不遠,海拔接近,構成的三角形必須是對稱的!”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趙雲瀾點點頭,地圖上被他畫出來的三個點連成了一個幾乎等邊的三角形,然後他在三角形的中心處畫了個小圈:“囚禁亡靈於此處,生生世世供驅使……我想,這裡才應該是瀚噶族的舊址。”
“給我看看。”楚恕之的空間感和方向感極佳,有一種人就是有看著地圖分辨立體方向的能力,他把地圖轉了個角度,研究了一陣,問,“你看,這是不是就是昨天晚上有火光的山谷?”
“那更應該沒錯了,”趙雲瀾火速收起地圖,飛快地往嘴裡塞了兩根牛肉條,“快吃,吃完我們立刻走。”
楚恕之不緊不慢地嚼著肉幹,沉默了一會,又看了看一邊愚蠢迷茫的郭長城,斟酌再三,才開口問:“雖說是為了調查這次來訪的背景,可是趙處是本來就對邪術一定很有研究,才能這麼快摸到方向吧?”
趙雲瀾輕描淡寫地說:“你要是連搖頭丸和海洛因都分不清楚,怎麼當緝毒警察?”
楚恕之想了想,難得地笑了一下,可是他那張苦相臉,不管怎麼笑都是一副倒霉樣:“既然這樣,為什麼我們這些‘緝毒警’沒有內部員工培訓?”
趙雲瀾嚼肉幹的動作慢了下來,盯著楚恕之打量了片刻。
楚恕之坦然回視。
郭長城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這兩個人的氣場他都害怕,又不敢打聽,隻好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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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趙雲瀾才開口說:“老楚,你聰明,我很少見過比你再聰明的人,因此有些話我就不浪費唾沫說了,你自己心裡也明白,好自為之吧。”
楚恕之眯著眼,盯著牛肉幹的包裝紙看了半天,似乎要把那玩意看出花來,末了,他也沒說什麼,依然是那個表情那張臉,就好像剛才的對話沒有發生過,誰也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十五分鍾以後,他們就再次啟程了,這次走在最前面帶路的人變成了楚恕之。
早晨還是豔陽天,這會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又下起了小雪,三個人一路往西,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繞著半山往下走了半圈,就在這時,郭長城忽然看見雪地上有一個……頗為眼熟的東西。
他快走兩步過去,隔著厚厚的手套扒開上面薄薄的一層積雪,看清了那是什麼以後嚇了一跳——那是一條塑料的胳膊。
趙雲瀾隻聽郭長城“嗷”一嗓子,大聲叫喚起來:“趙處!趙處!這是汪徵的胳膊,汪徵的!”
果然是個吉祥物,帶著他容易走狗屎運,趙雲瀾一邊想著,一邊三步並兩步地走回去,一把搶過塑料胳膊,順手賞了郭長城一個腦瓜崩:“汪徵的胳膊早爛成泥了,都是你這敗家玩意買的假冒偽劣產品——胳膊掉在這了,她人呢?”
這點小雪不可能覆蓋住汪徵的腳印,哪怕她現在很輕,趙雲瀾在四下尋找了一番,而後想到了什麼,猛地仰起頭——如果她沒有走過這條路,說不定意味著,這條胳膊是從高處掉下來的。
楚恕之順著他的視線一瞥,又低頭看了一眼地圖,心裡就有數了,他拍了拍趙雲瀾的肩膀,往上一指:“你看那。”
隻見距離他們直線距離不到三米的一個斜坡上面,有一個被荒草和白雪蓋住了一半的大山洞,原本十分隱蔽,然而洞口的積雪有輕微的被踩下來過的痕跡,多少破壞了隱蔽感,這才吸引了楚恕之的注意力。
第34章 山河錐 …
山間小屋本來是十分相安無事的,趙雲瀾的朋友後來又和林靜聯系過了,說最少也要三四天,路才能通開,沈巍簡單和學生們商量了幾句,大家一致認為,眼下這麼個倒霉情況,就算清溪村有幸存者,肯定也沒心情配合他們的民俗走訪,當下決定,等趙雲瀾回來,就跟他們一起回龍城。
女班長用小瓶和熱水溫了牛奶,一邊喂大慶,一邊給大家準備早飯,其他人在他們老師的要求下,去幫林靜清掃院子了。
清理院子的方法非常簡單粗暴——就是在林靜的指揮下,他們把每一個昨天半夜試圖咬他們的骷髏頭的刨出來,然後擺在指定位置,然後假和尚會舉起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大石頭,照著那玩意一通猛砸,按著他們領導吩咐的,砸碎了算。
沒多長時間,祝紅就背著一個一人多高的大包回來了,這位女大力士把東西放下後,拿出個小瓶,在小鍋裡熱了兩分鍾不到,然後拿出來,豪邁地灌了一口,之後很快接替了林靜的活,像砸核桃一樣,砸一個碎一個,成功率百分之百,質量優良,絕無返工。
這種簡單粗暴的晨練一直持續到屋裡的女孩子叫他們進去吃東西。
祝紅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硬是擠開了一個男生和不由自主湊到沈巍身邊的大慶,一屁股在人家身邊坐下,毫不客氣地說:“沈老師麻煩你把巧克力醬遞給我。”
她甜鹹合璧地用巧克力醬抹著牛肉幹吃,也不知道吃進嘴裡究竟是個什麼味道——祝紅一邊吃,還一邊偷偷用眼角掃著安之若素的沈巍,醞釀了一會後,她裝作專心塗巧克力醬,眼皮也不抬地對沈巍說:“我們頭兒在追你。”
沈巍頓了頓,偏頭看向她。
祝紅垂著眼睛,用一種聊天氣的口氣不鹹不淡地說:“你不會沒看出來吧?”
沈巍表情不變,沒有回答,隻是又拿了幾個小塑料包的巧克力醬遞給祝紅:“還要嗎?”
祝紅住了嘴,她抬起頭來,用一種非常奇異的眼神看著沈巍,普通的圓形瞳孔在男人的注視下慢慢拉長,最後竟然成了冷血動物那樣的豎瞳,在她漂亮的臉蛋上顯得分外詭異。
然而沈巍隻是看了她一眼,就若無其事地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手裡的食物上。
“那你喜歡他嗎?”祝紅壓低聲音,在他耳邊悄悄地問。
沈巍不慌不忙地反問:“你為什麼想知道?”
“我……”祝紅眼睛轉了轉,“我八卦,八卦領導是每一個被剝削、被壓迫的員工的權利。”
沈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既然這麼八卦,怎麼會看不出來?”
祝紅:“……”
沈巍輕笑一聲,小心地隔著一層湿紙巾,把小爐子上溫著的牛奶取下來,問祝紅:“吃那麼幹,要不要喝點東西?”
祝紅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微笑:“好啊,來一點,謝謝!”
祝紅手裡保溫杯的金屬外殼被她一不小心捏出了個坑來,沈巍卻好像一點也沒看見,若無其事地給她倒了一杯牛奶,甚至還出於他照顧人的習慣說:“趁熱喝。”
祝紅杯子上的坑又深了一點。
沈巍眼睛裡似乎有笑意閃過,就在他把牛奶瓶放回去,剛要說什麼的時候,他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猛地扭過頭去,望著窗外山谷那一頭的方向,臉色隨即一變。
祝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過頭了,突然沉下臉的沈巍身上有種讓她十分不舒服的東西,她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往旁邊挪一點,可這個念頭隨即又被她自己強行按下去了。
她為什麼要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學老師?
這不科學!
太陽光打在沈巍的鏡片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我吃飽了,”片刻後,祝紅聽見他這樣說,“去清理一下院子,同學們都不要亂跑,聽警官們指揮。”
他說完,就這麼徑直走出了小院。
這仿佛成了一個小插曲,誰也沒有放在心上……離奇的是,直到二十分鍾之後,所有人都吃完了這頓早飯,去院子裡活動的時候,卻竟然誰都沒有發現沈巍已經不見了。
他就像一個從來不曾經存在過的人,包括祝紅和林靜在內,沒有人想起,這裡本該還有一個人。
而失蹤的沈巍,在十分鍾以後,卻憑空出現在了一片趙雲瀾他們方才發現汪徵“胳膊”的地方。
他連避寒的外衣也沒有穿,山裡的朔風卷起了他襯衫的衣領和頭發,被風刮起來的雪落在了他的眼鏡片上,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冷。
沈巍站在山坡下,抬頭往四面望去,忽然伸出手,掌心朝下,做了一個抓的動作。
他的手蒼白極了,青色的血管從下面條分縷析地露出來,就像是一個精心做的假人,整個地面都隨著他的動作震顫起來,山間的風越來越大,咆哮著卷起漩渦,尖刀一樣直衝雲霄而去,隨後,整個地面都被他從虛空中給“拎”了起來,厚重的冰雪下面露出皲裂的凍土。
就在這時,從地下鑽出了什麼東西,像箭一樣射向沈巍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