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郭長城心驚肉跳地還以為它死了。直到沈巍順了順它的毛,黑貓的肚子在他的手掌下規律的起伏,郭長城這才發現,大慶是睡著了。
“我們怎麼辦?”郭長城一邊問,一邊從地上爬起來。
沈巍還沒來得及回答,郭長城一條腿也還沒來得及伸直,手剛從地上撐起來,就聽見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郭長城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
他們倆同時悚然一驚,一起扭過頭往牆上望去,隻見剛才被擀成了餃子皮拍在牆上的餓死鬼又自己“鼓”了起來!
無數團黑心棉一樣的影子從樓道裡被吸引過來,一團一團的,全都進入它張大的嘴裡,而它的肚子也就像氣吹一般,飛快地脹大起來,變成了一個球,從牆上落了下來。
餓死鬼細腳伶仃地落在地上,走路還有些搖晃,就像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大螳螂,它晃了晃自己的大黑腦袋,忽然把嘴長到了接近一百八十度,兩半腦袋就像是被劈開後並列放置的西瓜,儲物間裡傳出可怖的風聲。
郭長城隻覺得自己的腳不受控制地往前滑了一步,他愕然地回過頭去,發現沈巍離他越來越遠,這才徹底驚慌了。
“我被吸過去了!”郭長城的聲音變了調子,百忙之中不知怎麼的,竟然還脫口而出了一個比喻句,他說,“就像真空袋裡的果凍一樣,被他吸過去了!”
“我要被它吃了!”郭長城在半空中艱難地轉過身去,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劃起了狗刨式,拼命往沈巍那邊夠,一邊伸手,一邊語無倫次地說,“我……我是個警察!我要被它吃了!我是個警察……”
他已經完全忘了“我是個警察”這句話,原本是他打算用來鼓舞自己的,也不知道“警察”和“要被吃了”兩句話之間到底有什麼邏輯關系,總之,他腦子裡就是一片串臺的狀態。
大概連餓死鬼都嫌這食物太聒噪,它張開嘴又吼了一聲,郭長城就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給掐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止。
他奮力地搖著頭,仰著脖,雙手無意識地在自己脖子上抓,手背上的青筋跳起來老高,喉嚨就像漏風的老風箱一樣發出那種瘆人的聲音。
沈巍一把抓住他的手,郭長城覺得自己快被他們倆撕成兩半了。
大慶昏迷不醒,李茜目光呆滯地在地上掙扎,小小的儲物間裡是虎視眈眈的餓死鬼,和各色覬覦著他們的小鬼。
情況真是再糟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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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山重水復,有時也意味著柳暗花明。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口哨聲驀地橫空出世,像撕開黑得濃稠的夜幕的流星,刺得人耳膜都跟著疼了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躲進角落裡的小女鬼臉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極端驚恐的表情,她無聲的尖叫了一嗓子,一頭扎進了地板下,旋即就不見了蹤影。
緊接著,一把通體漆黑的短刀帶著虛影掠過,筆直地插進郭長城與餓死鬼之間,就像是割裂了一條看不見的繩索,餓死鬼仿佛被什麼推了一下,重重地砸在牆上,往後拽著郭長城的力道一下消失,他就出於慣性跟沈巍撞在了一起,四仰八叉地險些連累著沈教授也跟著他摔下去。
……不過郭長城五體投地了,沈巍卻被一個人接住了。
趙雲瀾摟住沈巍的腰往旁邊拖了半步,打火機的火光下映出了他的臉——英俊、冷漠,有刀刻一樣略顯瘦削但線條利索的輪廓,目光從最黑的地方射出來,眼睛裡倒映著小小的火苗。
他成功地保持了這個裝逼的造型,像條大尾巴狼一樣,刻意壓低了聲線,看著沈巍的眼睛,像電影裡英雄救美的男主角一樣輕聲問:“沈教授,沒事吧?”
同時,完全遺忘了那正在他腳下哀嚎的小實習生。
第17章 輪回晷 十六 …
有那麼幾秒,趙雲瀾覺得沈巍臉上的表情都是恍惚的——但是沒人能責怪他,比起郭長城,文質彬彬的沈教授才是在給人闡述什麼叫沉著冷靜。
短暫的恍惚過後,沈巍垂下眼皮,把某人的鹹豬手從自己的腰上扒拉了下去,推了一下眼鏡:“沒事,謝謝。”
郭長城從來沒有在見到一個人的時候這樣激動過,保持著跪地的姿勢,他伸長了脖子發出了自己的吶喊:“趙處,救命!”
他的倒霉樣實在是太喜感了,趙雲瀾目光在小小儲物間一掃,確定目前為止沒有傷亡,頓時放松了,百忙之中還不著四六地來了句戲腔:“爾等有甚冤屈,速速報來,可有狀紙?拿來與本官細看——哪!”
郭長城直接趴下,以身糊地了。
沈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遮住了翹起來的嘴角。
剛被打倒的餓死鬼就像個自動復活器,再次爬了起來,沈巍猛抬頭,隻見它揮動著鐮刀一樣的大爪子,從背後撲向了趙雲瀾。
“小心!”
趙雲瀾一側身轉了半圈,夾雜著寒風的大鐮刀爪從他面前落了下去,另一隻隨即而至,趙雲瀾小臂交叉撐在頭頂,短刀一架,隨後一把攥住了餓死鬼的“手腕”,他的動作迅捷而有力,透著一股精心訓練出來的精確和利落。
他沒來得及散去笑意的眼睛和餓死鬼對上,臉上的酒窩還在,笑容卻沒來由地讓人覺得發寒。
餓死鬼身後響起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南無阿彌陀佛——”
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撞鍾的聲音,那聲音仿佛能順著人的骨頭直抵靈魂,郭長城腦袋“嗡”一聲,眼前直晃金花,而被綁起來仍然掙扎不休的李茜直直地打了個挺,頓時不動了。
餓死鬼就像讓人當頭打了一槍,它仰起頭,高聲慘叫起來,一團一團的黑影從它身上落下來。
等趙雲瀾松開了手,那東西已經變成了一人大小,骨瘦如柴,大腹便便,虛弱得像個一捻就碎的影子。
趙雲瀾這才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摸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玻璃瓶,冷冷的流光從瓶口閃過,餓死鬼猛地瑟縮了一下,似乎想跑,身後的林靜堵住門口,雙手合十,麻利地結了個金剛手印,這時,這個相貌平平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了某種不動如山的氣勢,餓死鬼一頭撞在儲物間的門口,又狠狠地被彈了回來。
趙雲瀾已經拔下了軟木塞,把玻璃瓶口對準了餓死鬼。
餓死鬼的大禿頭瞬間給扭曲成了莫奈的《吶喊》,以一種可以入畫的歇斯底裡和極度驚恐,被活生生地吸進了瓶子。
透明的玻璃瓶黑了,趙雲瀾擰緊了軟木塞,把這條件極端惡劣的簡易監獄拿到耳邊,用力晃了兩下,這才心情愉快地對身後的林靜說:“收工。”
本來已經昏睡過去的大慶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奄奄一息地說:“你們又暴力執法,我都被震醒了……”
趙雲瀾把貓拎起來,塞進自己的公文包裡。
大慶繼續氣如遊絲地抱怨:“怎麼才來?”
“東南二環堵車。”趙雲瀾拍了拍它的腦袋,“辛苦了,回頭給你發獎金,睡你的吧。”
大慶的眼睛慢慢地合上,囈語似的嘮叨了一句:“我……我想吃幹煸小黃魚幹……”
趙雲瀾:“……”
郭長城呆呆地看著他:“這就……就完了?”
趙雲瀾聞言,先是臉色不耐煩地一沉,而後又飛快地扭曲出一個微笑,在險些演砸了地裝出的好脾氣後,又恢復了他演技一流的一貫水準說:“還差一點。”
他說著,越過郭長城,拉過沈巍的胳膊肘:“真沒受傷?實在對不起,把你卷進來,我得帶你去檢查一下。”
沈巍毫無防備地把自己的手遞給他:“真的……”
他的話到此為止,沈巍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然後幹淨利落地失去了意識。
趙雲瀾輕巧地接住一頭栽進他懷裡的沈巍,半跪下來,騰出一隻手託住沈巍的膝彎,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一個名叫李茜的女學生,今天跳樓未遂,你送她來醫院,但是自己犯了低血糖,被醫生留下觀察一天。”
林靜指了指李茜,衝趙雲瀾打了個眼色。
趙雲瀾繼續在沈巍耳邊說:“至於李茜,她因為和一樁殺人案有關,晚上的時候被警方帶回去詢問,其他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沈巍的眼鏡被蹭歪了,從鼻梁上滑了下去,露出修長的眉目,毫無知覺地枕著趙雲瀾的肩膀。
趙雲瀾彎腰抱起了沈巍,往外走去。
林靜拎起李茜扛在了肩膀上,走了兩步,發現郭長城沒跟上,於是轉向他,客客氣氣地問:“施主,貧僧還有另一個肩膀,用把你也一起扛走嗎?”
郭長城:“不不不不……不用了,謝謝。”
林靜單手稽首:“阿彌陀佛,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