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瀾撐在桌上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輪回盤我是知道的,一般是刻著箴言的日晷,象徵意義大於使用意義,這東西有什麼特別?”
“其實下午的時候你一提起老日晷我就想到它了,”祝紅彎腰打開辦公桌下的抽屜,從裡面取出了一個舊式線裝的賬簿,“這是我從地府那頭借來的,你有空可以仔細看看。傳言它的底託是用三生石的碎片打的,後面的鱗片是忘川裡的一種黑魚,長三尺三寸,腹側魚鰭堅硬如晶石,隻向一邊生。”
趙雲瀾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祝紅翻開那本老賬簿:“據說當年盤古開天闢地,兩分陰陽的時候,以黃泉路和忘川水為界限,後來因為生靈越來越多,不便管理,方才立下鬼門關的規矩,在鬼門關立下之前,幽冥便有了這四種聖器,後來四聖器全都因為種種緣由流落人間,輪回晷是其中之一。”
祝紅修長的手指從書頁間滑過,趙雲瀾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隻見“輪回晷”三個字下面,是以小楷標注的“借壽”兩個字。
“借壽?”趙雲瀾眉頭一皺,立刻想起李茜身後跟著的那個異常的新魂,“我讓你查的李茜呢?她身邊的人有沒有新死沒過頭七的?”
“有,李茜的奶奶,八月底去世的。”
趙雲瀾身體往後一仰,慢吞吞地點了根煙:“那應該沒錯了,難怪老太太的魂魄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現,敢情是被三生石隔著生魂呢,我說那小姑娘怎麼滿嘴瞎話呢,跟老人借壽,虧她……”
“輪回晷代表朝升夕落,忘川裡的黑魚魚鱗也隻往一邊生,所以隻有年長者向年輕人借壽,不可能反過來,趙處,其實是你誤會人家了吧?”祝紅說著,憑空一伸手,一張寫了字的宣紙紙條就飄飄悠悠地落在了她手心裡,上面寫著李茜的名字,隨後小字標注了生辰八字,再之後是兩行模糊不清的字,看不見具體寫了什麼,隻能勉強看出塗改的字跡。
祝紅說:“地府幫我查過了,李茜的生卒年份確實被人為修改過,陽壽不是改長,而是縮短。”
趙雲瀾有些意外地一挑眉。
“輪回晷,輪回晷,三生石上轉三遍,你半生來我半世,不求同生求同死。”祝紅說,“意思就是,如果有了輪回聖器,就可以用自己剩下的一半壽命換回已經死了的人,從此與他同生共死。兩年前,李茜的奶奶壽數到頭,應該是那時候,這小姑娘用自己的一半壽命換回了她。”
趙雲瀾一言不發地聽著。
“你沒回來的時候我查了她的一些相關背景,這個李茜雖說是本市人,但是一直沒有生活在這裡,以前跟她奶奶住在外地,我打電話給李茜原戶口所在地的村幹部,那邊告訴我,李茜小時候是她奶奶帶大的,父母大概是在外面工作忙吧,一直也沒怎麼回去過,她還有個弟弟,當時那個年代,正好是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父母為了超生,所以……你明白的吧?”
趙雲瀾“嗯”了一聲,祝紅就繼續說:“村幹部說,兩年前老太太突發性腦梗,別人都以為她要不行了,結果不知怎麼的,她又奇跡一樣的好了,不過還是有點後遺症,後來她被確診為阿爾茲海默症,就是過去說的老年痴呆,我估計是腦梗造成的神經細胞損傷引起的,一開始她是忘事,後來越來越嚴重,人都認不好了,智力也嚴重退化,而半年以後李茜也正好考上了本市的研究生,她的父母這才不得不把老娘和孩子一起接走。”
“也就是說‘以命換命’這件事,應該是李茜的奶奶大病時發生的。”趙雲瀾彈了彈煙灰,“她那時候住在老家,在老家找到了祖傳的老物件,這也說得通——可我看不出這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她幹嘛要對我滿嘴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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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有隱情,”祝紅把椅子轉過來,手肘撐在椅子把手上,用那雙豎瞳看著趙雲瀾,冷血動物那叫人覺得嚇人的眼睛長在她身上,不知怎麼的,反而讓人看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溫柔意味來,她說,“你想,要是世界上有那麼一個人,你那麼愛他,寧可用半輩子換他,他卻不知道為什麼,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沒了,那是什麼滋味?”
趙雲瀾表情漠然地皺皺眉,似乎心裡還在猶疑。
聽著這種催人淚下的故事,他非但一點也不覺得感動,還在那裡扒著縫地研究,仿佛不扒出點貓膩來就不罷休,祝紅簡直分不清他們倆誰才是冷血動物了,隻得輕輕地嘆了口氣。
趙雲瀾聳聳肩:“好吧,祝女士,你給指教指教。”
“李茜經常在網上買一些東西,我查過她的購買記錄,大多數都是一些老年人保健用品,她的零用錢不多,大部分是家教和給導師做散活掙來的,別的小女孩臭美都美不過來,她居然很少給自己填東西,我覺得,就衝這點,她就是個好孩子,如果核實了和本案無關,有些事,她要是不想說就算了,你也適可而止,何必逼人太甚呢?”
趙雲瀾:“物質不說明問題,有時候恰恰是沒感情了,才會用物質補足……”
他這句話在祝紅一臉“你無情你冷血”的無聲控訴中沒了聲音。
“行吧,”趙雲瀾說,“假設像你說的,她分了一半的壽命給老太太,為什麼現在老太太死了,她還活得好好的?”
“這種情況有可能是出了意外,比如老太太陽壽未盡就去了。”祝紅說,“林靜在那頭給我傳了昨天走失的魂魄名單,我查了,裡面確實沒有她,她在外面晃蕩,很可能那邊也還不知道。老太太的魂魄被輪回晷連著活人,說不定就是這麼躲過陰差的。”
趙雲瀾想了想:“唔……”
祝紅問:“怎麼?”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李茜和盧若梅乍一看身材非常像,發型也差不多,陌生人從背後一看,幾乎分不出來,而且那天又恰巧穿了一樣的衣服,而盧若梅正好死在和李茜相見後——你想,李茜用過輪回晷,身上肯定沾染了幽冥聖物的味道,要是真的能躲開陰差,說不定越獄的……”
“你是說餓死鬼的目標可能本來是李茜!”
第13章 輪回晷 十二 …
趙雲瀾掐了煙,迅速從兜裡摸出手機:“天快黑了,我隻留了個小廢物在那,不行,得過去一趟。”
祝紅:“剛來就被嚇暈的實習生?”
趙雲瀾回了她一個十分糟心的表情:“對了,斬魂使的拜帖呢,給我。”
祝紅用下巴點了點桌角,卻不敢伸手碰。
隻見那是一疊通體漆黑的小冊子,外皮漆黑,用朱砂寫著“孤魂貼拜上,令主親啟”幾個字,內裡是考究的緞面,先文绉绉地寫了幾句不相幹的客氣話,而後大體把餓死鬼越獄的事簡單提了提,最後點明“今夜子時,某前來拜會,叨擾之處,萬望見諒”。
通體的齊齊整整的瘦金體,幾乎說得上是有藝術價值了。
趙雲瀾一翻開帖子,祝紅立刻十分畏懼地往旁邊挪動了一下椅子。
這斬魂使,是個神不神、鬼不鬼的人物,要說他是鬼仙,卻也不盡然,傳說他本來是九幽陰冥處最深的一抹煞氣與罡風相攜化成,生而不詳,血光衝天,但又有罡風護體,化成一把斬魂刀,按著戲文裡的說法,就是能“識善惡、辨忠奸”,因為這把刀,後來他也被稱為“斬魂使”。
上呈三十三天,下去十八層獄,天地人神,一切魂魄但凡有因,皆可斬於刀下。
也許是因為這個,所有人都畏懼他,唯獨趙雲瀾,他覺著自己大概是皮糙肉厚少根筋的緣故,不但沒覺得斬魂使有多駭人,反而覺得對方溫文爾雅、為人不錯……唯一的缺點就是說話寫信老夾帶點“之乎者也”,文藝腔太重,廢話略多。
他看出來祝紅不自在,於是一目十行地掃完,隨手把“孤魂貼”往包裡一塞:“沒事你就下班走吧,辦公室這裡的事晚班交給汪徵,這兩天你沒有腿,踩個剎車都能滑下來,去什麼地方都不方便,下班以後盡量別出去鬼混,好好休息——對,臨走替我聯系一下林靜,‘那邊’要是沒什麼事了,讓他趕緊回來,別樂不思蜀了,陰曹地府有什麼好逗留的。”
祝紅一聽不用面對某人,立刻如釋重負地點點頭。
“我走了。”趙雲瀾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撥通了郭長城的電話。
當郭長城意識到電話那頭的人是他領導之後,頓時不由自主地在原地稍息立正了。
“怎麼這麼長時間才接電話?”趙雲瀾立刻有點擔心,“沒出什麼事吧?”
郭長城的舌頭開始打結——說來也奇怪,經過了一上午,他已經敢於在態度溫和的趙雲瀾面前說句人話了,可是對方的聲音一從電話裡傳出來,他的膽頓時又縮水縮成渣渣了。
難道是因為領導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比較冷淡的緣故?
郭長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趙雲瀾簡直懷疑自己一通電話要把他嚇得心髒病發作,眼看著郭長城結結巴巴,已經快要倒不上氣來了,趙處隻好嘆了口氣:“你周圍有別人嗎?有的話把電話給別人,沒有的話把電話給大慶。”
郭長城如釋重負,默默地把電話遞給了沈巍。
還好沈教授靠譜,三言兩語就把怎麼送李茜到醫院,在哪個醫院哪間病房都交代清楚了,最後問:“怎麼,李茜同學的事還……”
他一句話說了一半,電話裡就傳來“呲啦呲啦”的聲音,沈巍:“喂?”
趙雲瀾似乎說了句什麼,但斷斷續續的,沈巍一個字也沒聽清,他往窗口走了兩步,乍一看像是下想恢復信號,卻趁著郭長城不注意,輕輕地揭開窗簾,往外望去,同時,嘴裡還好似不不明所以地問:“喂,喂?你說什麼?還聽得見嗎?”
這一次趙雲瀾的聲音清楚了,沈巍聽見他短促地說:“該死,離開那裡,馬上!”
一道黑影在沈巍漆黑的瞳孔裡一閃而過,他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眼,隨即,病房的燈瞬間滅了,沈巍旁邊的玻璃哗啦一下碎了,尖銳的貓叫聲一邊響起來,趙雲瀾的黑貓一躍而起,沈巍隻覺得一陣風從他的臉側劃過,隨即,他聞到一股惡臭,有腐爛的臭味,又帶著刺鼻的血腥。
黑暗裡,誰也沒看見沈巍憑空伸出手,一把抓向虛空,而後他攤開手,一條通體血紅的小蟲子在他手心裡恐懼地扭動著,沈巍面無表情地捏死了它,深吸了一口氣,小心地把自己的煞氣收斂起來。
趙雲瀾在電話那邊似乎還說了什麼,可是幹擾信號太強,一個字也聽不清,周遭已經混亂成了一片,貓在尖叫,跟什麼東西互相摔打的聲音混成一團,而後一聲巨響,又有什麼給被丟了出來,撞倒了一把椅子,沈巍往後退了兩步,這時,手機已經因為沒信號而自動掛斷了。
他把手機屏幕的光打到最大,抬手往前照去。
一個陌生的男聲說:“小心!”
撞翻了椅子和猝然開口示警的是大慶,倒下的椅子正好把慌不擇路的郭長城絆了個四仰八叉的屁股蹲。
沈巍回手正碰到了戳在病房角落裡的木杆墩布,他順勢抓起了墩布,把木杆往前一推,同時上身飛快地往後一仰,一陣叫人牙酸的碰撞聲響了起來,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從他的頭頂上蹿了過去。
他手裡一沉,墩布的木頭杆被從中間劈成了兩半,黑影一躍而過,悄無聲息,就像一個影子,快得讓人看不清楚,徑直撲向了病床上的李茜。
李茜被注射了鎮定劑,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