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自己夾的那個餃子,現在還孤零零地躺在碗底,上面還濺上了凝住的紅油,早就涼透了。
可是許其琛還是把它夾起來塞進了嘴裡。
剛一嚼,嘎嘣一下。
“唔……”許其琛捂住嘴。
裡面居然有一個硬糖。
他愣住了。
怦。
窗外忽然亮起來,一大朵煙花炸開,五彩斑斓的花火光芒從窗戶角透進來,照在許其琛的半邊臉上。
他含著那個口感奇怪的餃子,愣愣地看向醉倒在一邊的牧遙,他的耳朵也冒了出來,還動了動。
許其琛的目光又轉向了玄關處掛著的那個白色羽絨服。
好像一瞬間,回到了高中的除夕夜。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餘蒼困得眼皮都快粘住了,寧錚隻好帶著他回去睡覺,順便把齊萌也送回家,原本說好的一起守夜,也不得不放棄。送走了其他人,許其琛走回臥室,爬上床,牧遙的臉還是燙得要命。
現在也沒辦法帶他去看醫生了。
“餃子……”渾身燒燙的牧遙還惦記著餃子的事,許其琛一邊用湿毛巾給他擦身子,一邊哄著,“餃子吃了啊,我吃掉了。”他親了親牧遙的嘴唇,“謝謝你。”
“好運……福氣……”
原本想好的吉祥話,在意識模糊的時候變得斷斷續續,隻剩下幾個關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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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新的一年會有好運氣的。”許其琛把他拽了起來,抱住他,掀起他背後的衣服,想給他擦擦背。
誰知抱住,牧遙就把他壓倒在床上,半眯著眼睛吻上了他。他的嘴唇熱得發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呼吸聲比平常更加粗重,手臂緊緊地鉗著他,讓許其琛感覺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團火裡。
舌尖破開牙關,帶著酒精的氣息鑽進來,許其琛的渾身都軟成了一灘水,沒有絲毫抵抗能力。他的力氣根本沒有因為醉酒而變小,反而被酒精控制了意識,失去了以往的自制力。
客廳的電視機沒人去關,裡面的主持人一起倒數著新年的來到。
“五——”
許其琛的臉死死地埋在被子裡,眼淚都快流出來。
“四——”
呼吸越來越艱難,渾身被這團火燒得快要瘋掉。
“三——”
嘎吱嘎吱的床腳不斷地發出聲音,就快要散架。
“二——”
他伸著脖子往後扭,夠到了身後那人的嘴唇,唇舌熱烈地交纏,大腦一片空白。
“一!新年快樂!”
眼淚最後還是不爭氣地掉了出來。
許其琛渾身汗津津的,摟住了同樣渾身是汗的牧遙,呼吸不穩地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新年的早晨,許其琛醒得很早,因為腰實在是酸得厲害,一秒鍾也躺不下去了。
電視機也開了一夜,早上的時候重播著不太好笑的相聲。陽光刺得他眼睛睜不開,眯著眼睛黏黏糊糊地找身邊的人,習慣性地往他的懷裡鑽。
然而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找到對方,伸出手探了探,被子裡是柔軟的毛,還熱乎乎的。
有種不祥的預告,許其琛睜開了眼睛。
新年的清晨被尖叫聲拉開序幕。
被嚇到哭得抽抽噎噎的許其琛裹著被子縮在床上,黑色的德牧蹲在地上,伸著舌頭委屈兮兮地望著他,喉嚨裡發出可憐的嗚咽聲,一副被躲開很難過的小表情。
原來這才是那個[厲害]的酒的副作用。
下午的時候,許其琛決定還是帶他出去轉轉,否則就這麼一人一狗待在家裡,他看都不敢看。
家裡也沒有狗繩。許其琛剪了床單隨便弄了個繩子,閉著眼睛系在他的脖子上,手打著顫把他帶下了樓。
外面下了雪,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漂亮極了,可許其琛一點賞雪的心情也沒有,他戴著耳機給齊萌打電話,“那、那他這什麼時候才能變回來啊。”
“一天就會回來的。對不起啊學長,我以為他不會喝的。”
“沒、沒事。那我等、等著吧。”
結束通話的許其琛牽著德牧走在小區的花園裡,打雪仗的小孩子驚奇地看著這隻漂亮的大狗。
“好帥啊這隻狗!”
“真的好帥啊!好大!”
“我也想養,媽媽~給我買一隻吧~”
被纏住要買狗的媽媽牽著自己小兒子的手說,“別買了,你看這個哥哥自己都怕的要命,渾身都打顫,這個狗一定很兇。”
許其琛和德牧的腳步都停了停。
德牧扭過頭,可憐兮兮地望了許其琛一眼,喉嚨裡又一次發出那種撒嬌的嗚咽聲。
許其琛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強裝出一副一點也不害怕的表情,衝著剛才那對母子道:“我、我不怕,我打顫是因為冷。”
“我、我們家狗狗一點也不兇。”他蹲下來,伸手朝著德牧的小腦袋移動著,手抖得像帕金森似的。
見許其琛遲遲不敢摸他,德牧自己把腦袋貼上了他的手掌。
嚇得許其琛差點哭出來,可還是堅強地說完了護短的話。
“他、他、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狗狗。”
第101章 番外:宋沅言篇
宋沅言和許其琛僑居英國已有五年之久。
戰爭爆發得不算突然, 江衢以北的城市短時間內幾乎都已經淪陷,宋家人提前知曉了風聲,乘船離開了江衢。隻因海上顛簸、旅途疲漫, 原本就身患頑疾的宋家長子宋沅風在輪船上不幸逝世, 連屍骨也無法得以保留。
許其琛和宋沅言定居在英國港口城市,為了安全考慮,他們將宋家二老安置在了更加安全的非港口城市, 花了不少錢,也託了不少的關系, 申請了戰爭庇佑。和宋家人同一條船上前往英國的, 還有林念之。
林念之的幾個大哥都去了美國,可她卻隻身一人來到了英國投奔宋沅言,一開始許其琛是心存疑惑的, 但也沒有多問,因為去碼頭接她的時候, 她早已不是多年前那個精靈古怪的大小姐, 身著一身素色連衣裙的她看起來沉靜了許多。
許其琛想伸手幫她接一接手上的小皮箱, 她卻搖了搖頭,問道:“宋沅言呢?”
“他去接他的家人了, 我來接你。”許其琛還是把她手裡的箱子拿了過來, 分量還不輕。光是這一點,他就知道面前這個姑娘已不是從前那個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的小姐了。
“你現下有什麼打算?”許其琛帶著她上了車, 替她來開了副駕駛的門
“我……”林念之進了車裡, 默默地給自己系上安全帶, “我想暫時借住你們家,不過你們放心,等到……”她話到了嘴邊又打了個轉,“過幾日我便走的。”
“無妨。”許其琛微笑著打轉方向盤,“我們換了個大的住所,有好幾個空房間呢,就是怕你跟著我們兩個男人住不慣。”
林念之輕輕地嗯了一聲,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許其琛瞥了一眼,發現她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條窄窄的白色紗布,好似打了個圈兒,又像是一個結。
見到許其琛看著自己的手,林念之下意識用右手的手指掩了掩,可又覺得有些見外,便也主動開口,“我的手沒有受傷,你且放心。”
許其琛面朝著前方,嗯了一聲,不打算多問,但心裡也有了底。
“這是雁茵走的前一天晚上,給我系上的。”林念之的聲音變得很柔軟,“剛開始打仗的時候,她便說她要申請去當戰地醫生,我說我也去,當個護士或是志願者什麼的都好,陪在她的身邊便好,她同意了。你知道嗎,以前我們總去的那家點心鋪子,如今也關了,她當時說這件事的那天帶我去吃點心,對面是一個首飾店。我們倆坐在這頭的玻璃窗前,看著一對新婚夫妻在對門挑鑽戒。”
林念之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那一條細紗布,笑著說,“我當時也是作得很,對她說,我要是結婚的話,可能也回來這家首飾店,他家的戒指樣式新奇,用的也都是好鑽石。”
她說著,微微地嘆了口氣,還是被許其琛聽見了。
“我也就是那麼一說,吃完點心我們也就走了。走了沒多久,她忽然說自己落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在診所,要折回去,我就跟著她一同回了診所,但我穿著高跟鞋,實在懶得走動,就站在樓下等。”
說到這裡,林念之的表情一下子鮮活起來,她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等了沒一會兒,就看見她跑下樓,平常的儀態都沒了,很是著急的樣子,我還以為診所遭了賊。誰知她抓起我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一截剛撕開的細紗布,在我的無名指上纏了兩圈,打了個結。她告訴我,她一路上把我在點心店裡說的話翻來覆去的想,想到最後還是忍不住,想先用什麼拴住我。”
“你知道嗎,我當時高興得差點哭出來,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就拿著行李去她家門口,準備和她一起走。”她輕笑一聲,“誰知她家管家出來告訴我,她夜裡便離開了。還遞給我一封信,裡面寫著,讓我等她。”她搖搖頭,表情變得執拗起來,“不對,她說的是‘求求你,等著我回來’。”
說到這裡,她忽然成沉默了,車子顛顛簸簸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
“瞧我,一到便隻顧著說自己的事,”林念之笑了笑,“你呢,近來忙些什麼?”
“我剛來這邊的時候學了外語,如今正幫著這邊的警署做一些文書翻譯工作。”
林念之點點頭,“如今宋沅言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你在英國也能進入警署工作,你們倆當真是厲害。”
許其琛搖頭解釋,“我比不得他,隻是編外人員而已,和警方沒有任何所屬關系的,就相當於接私活了。”
聊完這些,兩個人也就沒說什麼,林念之借口舟車勞頓,靠在車窗闔上了眼睛。
許其琛雖沒有過問,心裡卻是五味雜陳,想來何雁茵早就有此打算,原本是不願意拖累林念之的,臨走前還是不舍得,想著用一條紗布拴住她。
這一栓,怕是再也解不開了。
安頓好林念之,許其琛接了一通電話,是找宋沅言的,對方一聽宋沅言不在家,便道之後再打來,也不需要許其琛轉達任何消息。
這不禁讓許其琛覺得疑惑,之前宋沅言的許多生意伙伴也都知曉他們倆之間的關系,家裡頭的電話基本上也都是他幫著接的。
下午的時候,許其琛前去警署,這裡的文件大部分都需要保密,一般都是與國內有關的,許其琛無法帶走,隻能在他們制定的房間內進行翻譯,完成之後離開。
這一份工作宋沅言並不知情,三個月前,一直與許其琛合作的一名英國翻譯私下讓他幫忙,搭上了線,一來二去,進入了警署,為了保證工作的嚴密性,還特地籤署了保密協議。
這些都是許其琛沒有意料到的,一開始也確確實實隻是幫個忙而已,而警署也保證了他的安全。怕宋沅言擔心,許其琛並沒有告訴他這份意外出現的工作。
“這是今天的文件,這涉及到明天的出行任務,請您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完成。”
“好的。”許其琛從西服口袋裡拿出眼鏡戴好,低頭開始了翻譯工作。
安置好宋家二老,宋沅言便回返,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管家出來迎他,“孫先生接了林小姐回來,自己下午又出門去了,現下還未回,他走前吩咐我了,若您回來便先吃飯,不必等他。”
宋沅言點頭,“林小姐呢?”
“還在房裡睡著,要一起叫出來吃飯嗎?”
他搖了搖頭,“不必了,我還有事,飯就不吃了,等他回來再吃吧。”說完宋沅言便進了自己房間,待了不到一刻鍾,又換了身黑色風衣離開了家。
已是深秋,天黑得很早,才九點半,路上就已經見不到人了,宋沅言戴了頂黑色毛呢帽,帽檐壓得很低,從車裡出來,碼頭邊上的風刀子一樣,刮得人臉生疼。
這一批貨僵持了許久,洋行那邊才終於同意交貨,如今隻差在清晨的時候放船運貨,宋沅言不放心,特地親自過來看。
碼頭上裝束普通的搬運工見到宋沅言,四處望了望,這才走了過來,“宋老板。”
宋沅言點點頭,“這一批是德國的嗎?”
“嗯,前日才從那邊轉運過來,上次英國本土的那批被扣了下來,到現在也沒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