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長大了。”
維多利亞港畔,中環,中金大廈。
這處彈丸之地聚集了世上眾多的財富,狹隘逼仄的街道縱橫交錯,白人、黃皮膚的中國人,身穿正裝的經理們在冷氣肆虐的天橋上、路邊來來去去。就像將東西方的兩個曼哈頓拆成積木後拼在了一起,呈現出奇異的風格,東方之珠的光芒始終閃耀著金錢的光澤。
兩輛車先後停下,投資經理們出來迎接,朝聞天嶽點頭,將眾人請進去。
“青松的駐香港辦事處就在兩棟樓後面。”聞天嶽一指不遠處。
關越:“來過。”
眾人進了電梯,一名主管與聞天嶽顯然是舊識。關越在香港並無根基,反而是聞天嶽與許多基金的駐港分公司有過密切的合作,於關越與Andy定勝負的緊要關頭,借用了一家名喚康雄基金的交易處與設備,將狙擊地點選擇在了香港。
這兩天裡,他們將一直待在香港中環,直到完成目標為止,Epeus則換吳舜坐鎮,暫時應該不會出太大問題。
二十二層,關越名下的耶夢基金經理們全部等著,將眾人請進公司。
天和環顧四周,這是他第一次跟著關越參加這種交易現場,不由得有點好奇。二哥聞天嶽卻輕車熟路,打了一圈招呼,介紹關越與康雄的老板認識,寒暄幾句後,對方一口標準港普,夾雜著英文詞匯,對關越流露出了明顯的推崇。
關越說:“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記幾人啦,記幾人。”康雄的老板手指點了點聞天嶽,說,“Leo是我最好的朋友!來,你們裡面請,我就不打腳啦!”
“以前和康雄一起賺過錢。”聞天嶽坐下,朝天和解釋,從前他和康雄老板合伙狙過某家數億級別的小基金,後來這老板有一次在澳門賭錢,不小心被仙人跳,還是聞天嶽去撈的人。
天和實在不想聽他大談這種酒肉人生往事,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天嶽交遊廣闊,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而且對投緣的人很講義氣。像關越這種人就不可能去交什麼賺錢後天天混賭場還被仙人跳的朋友。
“都是自己人。”關越坐下,說,“簡單地說幾句。”
康雄為關越他們特地準備了一個超大會議室,猶如證券所的交易大廳一般,半月形長桌上擺放好了設備,中央是個巨大的屏幕牆,出現了港股以及全球指數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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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眾交易員都到齊了,預備在接下來的戰鬥過程裡,對關越等人進行協助。
聞天衡將秘鑰依次連接設備,與天和站在一旁調試,停用康雄自己的分析系統,連接上加拿大的遠程服務器。
“新的分析系統昨天已經試用過,”關越解釋道,“我相信它是完美的。”
這家叫“耶夢加得”的離岸基金,是關越還在華爾街實習時注冊的,規模一直很小,連當初康斯坦利與青松的同事都不知道有這家基金的存在。在國際期貨市場上的交易,大多是匿名操作。耶夢加得出自北歐神話裡的世界樹之蛇,也是守護天和與關越的小島“米德加爾特”的巨大神獸。
這是關越的第一張王牌。
基金經理們清一色亞洲人,俱十分年輕,關越在這次計劃裡,隻挑選了六名最為信得過的人選。
“我們也對昨天的操作進行了一次復盤,”團隊領導是個未到三十的幹練女孩,說,“發現一個問題,昨天的決策顯得有點混亂,有幾個變量,大家討論後,覺得需要提醒一下老板。”
關越示意眾人說。
天和調試完了設備,遠程連接吳舜那邊,讓他開分析系統,把今日全球期貨市場數據重新跑了一次,不到半小時,就在關越開會時,結果已經出來了。大家便短暫地停下交談,望向中央大屏幕,末了,交易員們又開始根據這個結果進入討論,對今夜開盤後,各個時間節點的走向提出各種方案與預測。
關越隻是沉默地聽著,沒有打斷他們。直到下午四點時,會議告一段落,天和在桌旁趴著睡了一會兒,預備隨時被叫醒解答一些技術問題,但聞天衡與聞天嶽已經替他解決了。
“行。”關越最後說,“先就這樣,大家散了吧,八點五十集合。”
今天白天所有的活動終於告一段落,所有人的精神都相當緊繃,夜九點開始,根據關越的計劃,便將對Andy展開全方位的、真正的狙擊。
佟凱看看眾人,說:“吃飯去?”
聞天嶽輕松地說:“給我買個盒飯就行,你們去吧。”
聞天衡“唔”了聲,依舊看著電腦屏幕,必須在今天的交易前,盡可能地排除一切可能出現的風險。
“你們去。”聞天衡說。
天和知道接下來將是關越一生中最重大的時刻,也是佟凱、關越、聞家、江子蹇,四個家族在如此密切的合作關系裡的歷史性瞬間,大家一定都很重視,誰都沒心情去吃晚飯……不過江子蹇似乎並沒有什麼嚴肅表情。
江子蹇還在打他的連連看,失去了普羅的提示後,簡直是屢戰屢敗。
關越倒是很輕松,說:“這裡就交給你們了。”說著朝佟凱眼神示意,佟凱隻得起身,穿上外套,在江子蹇身邊等了一會兒,江子蹇茫然地看看大家,放下手機,跟著佟凱走了。
天和:“樓下隨便吃點吧。”
關越:“不想逛逛?”
佟凱按了電梯,四人站在電梯裡,天和道:“想逛街,什麼時候不能逛?”
關越隨口道:“既然什麼時候都能逛,為什麼又不能是今天呢?”
佟凱與江子蹇始終沒有交談,佟凱透過電梯門上的鏡子看著埋頭打遊戲的江子蹇,電梯到一樓。
天和:“這幾天大家住哪兒?”
關越:“半島十六層,累的話,你們可以隨時去休息。”
江子蹇與佟凱各自站著,沉默。
天和與關越走出中金大廈,在大堂裡等候的司機起身,關越擺手,示意不用車。
“逛街購物?”關越朝天和說,“共進晚餐?”
“我寧願你去休息。”天和觀察關越神色,卻發現他似乎不太累,想起那年他們在曼哈頓見面,如今的關越,已經變得不一樣了。現在的他強大而自信,胸有成竹,天和卻清楚,現在關越的壓力非常大,隻因在他的身上,背負著所有人未來的命運。
關越:“隻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是戰無不勝的。”
天和朝江子蹇使了個眼色,示意交給你了,愉快地朝他們揮手。
江子蹇出門,四處看看,佟凱跟在江子蹇身後,江子蹇上了一輛雙層巴士,佟凱一臉疑惑,江子蹇朝佟凱招手,示意他跟著,摸出一張八達通,刷了卡。
兩人並肩坐在巴士裡,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佟凱面無表情。
佟凱終於開口說話了:“去哪?”
“不知道。”江子蹇笑答道。
佟凱也不吭聲,就這麼坐著。到得站時,江子蹇示意佟凱下車,佟凱漫無目的地跟在江子蹇身後,走過大街小巷,來到石澳。
健康院外,地面湿漉漉的一片,院裡長著一棵歪脖子樹。
佟凱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點似曾相識,江子蹇說:“拍張照吧?留個紀念,咱們正式在一起後,還沒有拍過合影呢。”
佟凱抬頭看那歪脖子樹,說:“站哪?”
江子蹇從包裡掏出相機,拉開支架,示意佟凱背靠那歪脖子樹站著,兩手放在身後,稍稍傾斜,側面朝向相機鏡頭。
佟凱忽然就想起來了,《喜劇之王》!
樹下多了一根黃色的支撐柱,導致他看了半天,認不出來了!
江子蹇模仿周星馳的動作,一手揣兜,捏著遙控器,一手勾著佟凱下巴,兩人忽然都笑了起來。
“嚴肅點。”江子蹇認真道,說著注視他的雙眼。
佟凱欲言又止,江子蹇連按數下快門,身體前傾。
相機咔嚓連響,江子蹇越靠越近,最後一吻,親在了佟凱的唇上。
佟凱馬上推開江子蹇,轉身翻過圍牆,落地,跑了。
“你去哪!”江子蹇喊道,“等等我!”
江子蹇回來收了相機,背上運動包,追在佟凱身後。
皇後大道中,天和與關越隨便在櫥窗前看了看,權當放松精神。
“記得上一次在曼哈頓嗎。”天和看著櫥窗裡兩人的倒影。
關越:“忘了,什麼時候?”
天和說:“我知道你記得,那個時候,我一點也不理解你。”
關越:“所以呢?”
天和:“現在可以理解了。”
關越:“我也把它當成一個道歉。”
天和轉過身,看著關越,拉起他的手,帶著他走過皇後大道:“這確實算是一個道歉吧?”
關越嘴角帶著笑意,注視天和,天和無奈道:“因為我太怕失去了,這一生總在不停地失去,從一開始,我就有種預感,在某天會失去你。”
關越:“我想給你買這件衣服。”
天和端詳片刻,說:“我想給你買另外這件,我來吧。”
兩人試了衣服,天和給關越選了一件小羊毛外套,關越則給天和買了一件衛衣,關越提著購物袋,與天和走過大大小小的奢侈品店門外,打車回了酒店。
天和端詳關越,覺得今天的關越比起近兩年前,有了太多的不同。他已不再堅持將事業與感情對立起來,它們不再是割舍與讓位的部分,在許久後的今天。
關越:“?”
關越的眉毛輕輕揚了起來,意思是看什麼?
酒店餐廳裡,天和抖開餐巾,鋪在膝上,隻點了兩碗素面。
“沒什麼。”天和喝著湯,漫不經心地說,“我隻是想,在這種時候,我認為陪我不是必須的,我是真的這麼認為。”
關越:“我知道,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隨便做點什麼。”
天和:“過了今天,無論我們變成怎麼樣,我都會一直愛你的……這個面湯沒以前好喝了。”
關越:“我知道,我也愛你,換廚師了吧。”
天和把勺子一放,看著關越:“你居然說了‘我也愛你’!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聽到!可惜沒有錄音!”
關越不解道:“剛剛我說什麼了?”
天和:“沒什麼,說出這三個字就令你這麼難為情麼?”
關越:“哪三個字?‘快點吃’嗎?你心裡知道就行了,面放久了影響口感。”
天和:“山西人對面的執著嗎?”
關越:“畢竟食材來之不易,窮鄉僻壤,不像你們常與尊貴的黃魚為伴。”
天和:“昨晚看你們跳踢踏舞的時候,我突然有個大膽的念頭。”
關越當場一口回絕:“我不想知道這個念頭。”
天和認真地說:“我們不如來討論一下這次的慶功宴如何?當然不會讓你們跳踢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