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會散場,天和走出會場,九月底,秋風蕭瑟,他快步走進停車場,關越的車開了過來。
天和沒理他,進了自己的跑車,把車開走。
關越的車跟在天和後面,天和把跑車開走,看見關越給自己打電話,掛了。
關越耐心地跟在後面,始終開車跟著天和,天和把車開到會場外的郊野公園環道上去,踩了一腳油門。
跑車發出“嗡”的一聲,怒火十足,轟然蹿走。
後面的奧迪R8也“嗡”的一聲,馬力十足,跟了上來。
天和隻要加速,隨時可以甩開他,但他不能飆車,一旦飆起來,違章事小,釀錯事大。紅燈,跑車停,綠燈,跑車右轉拐彎,始終沒有超速。
於是公園裡的人,看著一輛蘭博基尼一邊有氣無力地開著,一邊“嗡嗡”地怒吼,後面跟著輛奧迪R8,在公園外的路上繞了一圈又一圈。
蘭博基尼“嗡”一聲,奧迪“嗡”一聲,蘭博基尼“嗡”兩聲,奧迪也“嗡”兩聲,就像兩隻狗在隔空對吠。
“死有錢人!”有人在路上喊道,“有病啊你們!”
普羅:“你帶著他已經繞了四十五圈了,要不要聽聽他想說什麼?”
天和:“我看他要跟到幾點。有本事跟到明天早上。”
普羅:“這樣的話你的車會先沒油。”
天和:“……”
天和開到第五十一圈的時候,終於掉頭,上了高架,R8也跟了上來。傍晚六點,全城堵車,天和已經沒脾氣了,他開到哪兒關越都陰魂不散地跟著。
“該加油了。”普羅善意地提醒道,“前方五十米有攝像頭,右轉直行一公裡有加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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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隻得把車開到加油站去,R8也跟了過來,兩輛車各自加滿油,天和更不可能和關越耗了。
天和一腳踹上車門,過去加油,R8停在另一側加油位上,關越下車走來,掏卡給兩人付賬。
天和想回家吃晚飯,已經餓了,關越卻道:“有話說。”
天和盯著關越,深吸一口氣。
關越:“想在加油站吵架?今天說話已經超配額了。”
但下一刻,天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朝左側邁開一步,低下頭,緩慢躬身。
關越:“!!!”
天和抬手,示意讓開些許,連續工作太久,進食太少,導致他頭暈目眩。
“沒事,就是餓了。”
關越拉開車門,一手架在天和胳膊下,摟著他的腰,把他帶到車裡去,天和踉踉跄跄,坐在副駕位上,關越給他系上安全帶。
普羅:“你的血糖含量有點低。”
天和出門前隻喝了一杯咖啡,但一坐下就好多了,透過車窗,看關越進自己車裡,開去停車場停下,回到駕駛座上,順便給他帶了瓶可樂。
第16章
東方公寓距離金融區不遠,數十座高檔公寓林立,公寓大樓方方正正,隻租不賣,供各大跨國公司外派人員在本地租用,小區裡不少日本人、歐美人推著嬰兒車,就像個小型聯合國。
關越的家在東方公寓頂層,是個兩百餘平方的大平層,裝修出了一股冰島的性冷淡風格,落地窗外,金融中心的高樓隱約可見,上半截被雲霧籠罩著。
公寓大廈從車庫直達頂層,關越按了指紋,電梯入戶,電梯門一開就是門廳,推門進去,家裡掛了蒙德裡安的作品,櫃上擺設則是草間彌生的金屬南瓜,地上鋪著灰黑色的羊毛毯,茶幾方方正正,所有擺設都充滿了幾何的邏輯感,冷冰冰的,甚至帶點孤寂。
餐桌上擺著廚師做好的晚飯,關越按了下牆上的遙控器,貝多芬的曲調在客廳裡輕輕地響了起來。天和換了拖鞋,剛進餐廳,耳機就被關越摘了,天和要搶,關越卻把手一抬,低頭看他,就像從前拿東西逗天和,天和簡直沒脾氣了。
天和說:“我最近經常失眠與耳鳴,這是輔助療法用的聲音程序。”
關越把耳機放回桌上,轉身去換衣服。
普羅:“你總戴著耳機,他已經起疑心了,這是一個試探的舉動。”
天和:“我對他怎麼想並不關心。”
普羅:“你知道他家的Wi-Fi密碼嗎?”
天和:“你又想做什麼?”
普羅:“當然是入侵他的家庭設備系統。”
天和已經分手一年了,怎麼可能知道?這時關越回來了,天和便摘下耳機,放在餐桌上。
關越松領帶,脫了西服外套,挽了兩下白襯衣袖子,摘表,與天和坐到桌畔。管家從另一個小門裡出來打了個招呼,點了餐桌上的蠟燭,關越冷漠地點點頭,管家與廚師便順利下班回家。
財務長把視頻發過來了,關越一手拿著碗喝湯,一手拿著手機,打開今天下午天和在會場上演示的回放。
天和隻吃了一點便放下筷子,關越知道他長期沒進食,也吃不了多少,便不勉強他,起身戴上手套,從烤箱裡取出一個芝士派,切開,配上叉子,放到天和面前。
關越不喜歡吃芝士,但天和很喜歡,知道這個派自然是專門為自己臨時現烤的。
關越把視頻看到最後,一瞥牆上掛鍾,九點二十五。
“說正事兒吧,你今天究竟什麼意思?”天和說。
關越注視天和,沉默。
總是沉默,總是什麼也不說,但天和早已知道他想說什麼,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顯而易見”。餐桌上的燈光打在兩人中間,照得關越的五官輪廓尤其深邃。
關越:“洗澡?”
天和十分不舒服,“我現在隻想吃一頓,洗個澡,睡覺”這話是他自己說的,但他並不想在這裡洗澡睡覺,在前男友家裡過夜太尷尬了。
“沒有其他人。”關越猶如看出了天和的心事,“單身很久了,不會有現任來撕你的臉。”
天和:“有話就說,我也給你五分鍾時間。”說著把手機屏幕翻轉,普羅打開手機計時器,顯示時間。
關越端詳天和,彼此的眉毛、頭發在餐桌燈光下籠著一層淡淡的光。
“有些話,總得有人去說,雖然你不愛聽。算了,長話短說。”關越絲毫沒有不悅,沉聲道,“作為投資人,我承認貴公司的未來,有一定可能自救成功。聞天嶽的決策產生了重大失誤,同時也對此做出了唯一的補救,將公司的所有權力對你進行了讓渡。這個時候,你們需要強有力的資金支撐來渡過目前的險境,青松資本能夠解去你的燃眉之急。”
天和說:“原來你也會說這種套話。”
“同樣,作為合作方,我是最了解你的人。”關越答道,“在資本面前,意氣用事是不明智的。今天在峰會上的演示,運氣成分佔了多數,你的軟件不可能如此準確,否則你根本不需要融資,進股市去做幾波T+0,你的流動資金就有了。”
“據我的推測,”關越漫不經心道,“經過改良後的Epeus分析系統,概率能在45%上小幅波動,這也是你為什麼你敢在今日孤注一擲的原因。”
天和不得不承認,這個45%的估測已經相當接近了,關越的專業水平相當了得。
關越說:“你內心早已承認,青松是目前你最好的選擇,我們與基金公司、股票公司甚至券商都有著相當緊密的合作,不誇張地說,全國有相當數量的公司,是我們的戰略合作伙伴……”
這次換天和安靜地聽著。
“……現在不找我,等你的第五代、第六代,甚至第十代軟件出來,仍然會來找我,因為無論哪家公司使用你們的軟件,書面評估都會送到青松手裡。你應該知道,無論是基金、期貨,還是其他交易市場,機構都不是拍腦袋決定的。”
天和說:“話說你平時談判的時候,也是這麼強勢嗎?”
關越:“在利益相關與前景非常清晰的時候,我不明白有什麼再繞來繞去的必要。嗯對,以及青松的融資,我保證這是一個能讓你滿意的數字,遠遠超出你現在所需要的。”
天和從衣兜裡掏出今天會後收到的名片,一張一張,鋪在桌上,鋪了十張,抬眼看關越,意思是我還有選擇。
關越:“我以為我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天和說:“並沒有那麼清楚。”
關越伸出手指,點了其中一家。
“商業賄賂糾紛。”關越說,再點另一家,“資金鏈已經斷了,再過三個月你會聽到他們破產的消息。”
“受P2P項目拖累,資金運轉相當困難,哪怕你籤下合同,也拿不到錢。”第三家、第四家,關越就這麼挨家點過去,天和笑著說:“關總,背後造謠可不好。”
最後,關越說:“猜猜今晚的納斯達克指數出來以後,如果你的軟件預測錯了,他們還會不會見你。”
天和正要拿手機,關越卻一手按在天和手背上,肌膚相觸時的溫度倏然令天和心跳加速,想抽回手,順手拿回他的手機,關越卻略加力道,鎖住了天和的手按著,不讓他看預測結果。
“峰會之前,我已經決定投你,”關越沉聲道,“無論你的軟件效果如何。結束後,我現在仍然決定投你,在你尚未驗證這一結果前。我們現在誰也不知道納斯達克指數,我以為這已經足夠有誠意了。”
天和撤手,放開手機,關越也放開了手。
雙方沉默,一秒,兩秒,足有二十秒。
時鍾分針走向九點五十。
天和揚眉:“還有什麼想說?沒有我就走了。”
關越在那漫長的沉默裡,終於說:“我為那天下午的話道歉,請你原諒我的口不擇言。”
“我為此表示誠摯的歉意。”天和等的就是這句話,於是不無嘲諷地說:“啊,感到抱歉。關總就連道歉也這麼禮貌而克制,像荷蘭王儲談論非洲災民的愧疚感,荷蘭有這麼多的牛、這麼多的肉,非洲卻有這麼多人在挨餓,同在一個地球,對此感到很抱歉。”
天和越過關越的肩膀,看見他身後,廚房一側的烤爐上,時間數字唰唰閃了幾下,跳動出一個四位數字——納斯達克指數,與普羅的預測隻差了兩點。
換言之,第二波驗證,他也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
關越說:“不到50%的幾率,你很難兩次都踩中。”
天和溫和地說:“謝謝關總決定投我,也很高興你終於明白了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句道歉。”
關越有點意外,天和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令他不太明白,他懷疑地看著天和,足有半分鍾後,說:“那麼,從今天起,請你多指教。”
“不敢當。”天和笑著說,“現在可以看下預測結果了嗎?”
天和翻開手機,點開美股App,看也不看,直接推給關越。
關越沉默了,二十分鍾前的五六條新聞推送被推上手機屏幕,全是關於今天峰會的內容。
“事實上運氣就有這麼好。”天和笑吟吟地翻手機,說,“答應得太早,似乎有點虧了。不過我不會反悔的,一言九鼎,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關越哪怕智商再高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天和能給自己下這個套,他沒有戴耳機,不可能有人通知他最新的美股指數,晚飯時,關越也相當肯定,天和全程沒有看手機。而且,這是在自己家裡!
關越回頭看了一眼,確認電視沒有開。
再看天和時,關越眉眼間充滿了不解,天和這些年裡,似乎就一直沒變過,這麼大費周章設了個圈套,有時僅僅是為了挖苦他,看他茫然的表情,天和就會開心。
忽然間,關越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聲音都有點發抖。
“你給自己植入了芯片?!”關越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這是唯一的可能!否則怎麼解釋天和會突然知道納斯達克指數?
天和完全沒想到關越居然會往這個方面猜,頓時哈哈大笑,笑得趴在餐桌上,抬頭看關越,實在太有趣了。
關越呼吸急促,天和側過頭,說:“你要確認下麼?看看我耳後有沒有傷口和縫針的刀疤?還是疑心在別的地方?”關越馬上意識到自己又中了天和的圈套,隻得一腳蹬地,將椅子靠後些許,站了起來,走去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