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林清羽語氣如常,“裝著指環,家書的盒子放哪了。”
“哦,在這呢。”歡瞳總覺得哪裡有些古怪。他來不及多想,把錦盒拿來遞給林清羽。待林清羽接過時,一陣寒意攀上了歡瞳的後背。
他知道這種奇異的古怪感是為什麼了——他家少爺過目不忘,怎麼可能連這麼重要的東西放哪了都記不住。
林清羽打開錦盒的動作依舊不緊不慢,從容淡定。終於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他露出一個淺笑,道:“你看,他答應過我的。”
歡瞳驚恐道:“少爺?”
“他給我寫了保證書。”林清羽篤定道,“他不會騙我。”
歡瞳越來越慌:“少爺,您在說什麼啊?”
林清羽卻像是聽不到他的話一樣,或者說,他刻意逃避著現世的一切,沉浸在另一個虛妄的世界裡:“一個夢而已……隻是一個夢而已。”他的神色突然變的狠戾扭曲,容顏卻仍舊詭麗精致,“他怎麼敢騙我!”
錦盒裡除了保證書,還有江醒送給他的求婚戒指,以及這一年來他給他寫的每一封家書。
林清羽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江醒在信中委屈地說自己好餓,吃不飽,說他想吃丈母娘做的梅花糕。在信的末尾,江醒叮囑他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吃飯……江醒要他好好吃飯。
林清羽走向桌邊,拿起盤中的糕點往嘴裡塞。一個還未咽下,又塞了另一個進去。歡瞳趕忙阻止他:“少爺!”
林清羽雙眸赤紅,卻怎麼也流不出淚來。他的眼淚,在夢裡就已經流幹了。
袁寅一進屋便瞧見眼前這幕,見多識廣如他也被嚇了一跳:“夫人?”
林清羽強咽下口中之物,指腹輕擦過嘴角,若無其事道:“怎麼。”
袁寅不敢再直視林清羽,垂首道:“宮裡來人,請您進宮面聖。內官還帶了一封書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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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書信”二字,林清羽身形微微晃了晃,被歡瞳攙扶著站穩。
宮裡的人要告訴他什麼……是有關西北的事?
林清羽聽見自己說:“拿來罷。”
信箋交到他手中,他突然惡心起來,惡心得想吐,甚至有一種將信撕毀的衝動。可萬一,萬一是江醒的家書呢。
林清羽眼睫亂顫,顫抖著打開了這封信。
一行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一句他默念了無數次的話,以及那個刻在他心底的名字。
混亂渾濁的記憶中,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我們可以約定一個暗號,如果我沒死,穿到別人身上,我們就靠這個暗號相認,好不好?”
林清羽臉上透出不正常的茫然和驚駭,他平靜得令人害怕的呼吸重新變得急促,如灼燒一般,燒得他神志全無。
袁寅憂心道:“夫人?”
“備……備車。”林清羽猶如夢中,眼中不甚清明,恍惚道,“我要進宮。”
……是你嗎。
要是你,一定要是你……求你了,一定要是。
馬車隻能停在皇宮門口。林清羽下得太急,有生以來第一次踩到了自己的衣擺。若無特殊情況,在皇宮內不得疾行。可他不在乎。
就像那年上元佳節,他奮力穿過擁擠的人潮,撲進了江醒的懷裡。
——林大夫跑什麼。
——來見你,自然要用跑的。
他看著那棟宏偉的宮殿離他越來越近。
他聽到一聲“林大人來了”,他來到了皇帝的寢宮。
穿著玄色龍袍的少年朝他望來。少年原本灰暗死寂的臉上重新煥發出光彩,雙眸明亮如星,仿佛會說話一般,藏著道不盡的嗔痴愛戀。
少年的眼睛和夢中江醒的眼睛漸漸融合。這一刻,林清羽感覺自己被人從冰冷深沉的湖底撈了出來。
兩人四目相對之時,少年嘴裡艱難地蹦出兩個字:“清、羽。”
這是他唯一會說的兩個字。
林清羽怔怔地看著他。
江醒想再說話,卻無法再發出聲音。他隻能拿出事先寫好的話,一張又一張地舉起給林清羽看:
【清羽!清羽!!!】
【我是江醒!!!】
【我又回來了!!!】
【我不是渣男!!!】
【我沒有睡了你就跑!!!】
【我很想你……】
【我好喜歡你啊……】
【我愛你。】
第104章
在等林清羽來的這段時間,江醒一直在寫字。他寫了好多,每一張都想舉起給林清羽看。他太急了,急到手忙腳亂,一個不小心,手中沒拿穩,一小半的宣紙從他手中滑落。
凜冽的寒風驟然吹開窗,吹得宣紙漫天飛揚。風動之時,林清羽仰頭看著它們緩緩飛落,恍惚之中,似乎看到了幾個熟悉的人影,耳邊還模糊地聽見有人在和他說話。
那是陸晚丞的身影,是顧扶洲的聲音。風止之時,這兩人都消失了,他的世界裡隻剩下眼前的少年。
是江醒。
真的是他。
陸晚丞死了,顧扶洲也死了,但江醒還活著。
江醒看到林清羽笑了,紅著的眼圈終於落下淚來。他就這樣又笑又哭,流著淚一直笑,如痴如狂,愛怨交織。
然而林清羽還是那麼好看。美人即便是發瘋,也足夠讓人一眼蕩魂。
可他一點都不想欣賞林清羽發瘋時的美。他喜歡看林清羽下毒,喜歡看林清羽做壞事,更喜歡看林清羽在他身下的表情。但他最喜歡的,永遠是林清羽開心的樣子。
江醒記得自己寫了不少安慰林清羽的話。他胡亂翻了幾頁,沒找到,幹脆不找了。
這個時候還翻什麼翻。
江醒將手裡剩下的紙往桌上一丟,來到林清羽面前,又喚了聲他的名字:“清、羽。”
他一靠近,林清羽就雙腿失力,跪坐了下去。
江醒本能抱住了他,脫口而出:“清羽!”
林清羽的身體無法支撐住悲喜交加,瀕臨崩潰的情緒,閉上眼,在江醒懷中昏睡了過去。
江醒臉上一白,試圖放聲叫人,但他練習發聲的時間太短,隻練了“清羽”兩個字,現下根本說不出其他話。江醒將林清羽抱上床,順手打碎了一個柳葉瓶。
替小兩口守在門外的徐君願聽見動靜,立刻走了進來。他見林清羽雙目緊閉地躺在床上,不等江醒寫,就道:“我去找太醫。”
太醫一來,太後也被驚動了。她原以為是皇帝出了什麼事,怎料竟是林清羽在皇帝的寢宮裡暈倒了。她看到自己的兒子把龍床讓給了林清羽,又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心裡頭難免有些異樣。
那可是龍床,先不說林清羽臣子的身份,林清羽到底是顧扶洲的妻子。如此……似有不妥。
太後輕聲道:“皇上對清羽可不是一般的喜歡啊。”
秀嬌嬤嬤道:“林大人相貌好,待皇上又如同弟弟一般,皇上自然會喜歡他。”
若真的隻是兄弟一般,倒也沒什麼。隻是……
徐君願出聲打斷了太後的思緒:“褚太醫,林大人如何了?”
“林大人暫無大礙。隻是他虛熱內生,脈象促而無力,此乃攻心之兆。”褚正德道,“林大人可是接連經歷了什麼大喜大悲?”
徐君願悠悠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何止是大喜大悲。
江醒又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給林清羽帶來了什麼。不僅是林清羽,他也在短短的一個時辰內經歷了大喜大悲,雖然也差點沒撐住,但他至少還保留了一絲清醒。
而林清羽卻受不住。被留下的那個,或許才是最痛苦的。
設身處地一想,如果是他在一天之內接連收到林清羽的噩耗和復活的喜訊,他就算不死大概率也會瘋,恐怕都撐不到聽到喜訊的那一刻。
所以,他的寶貝真的已經很厲害,很堅強了。
至少比他厲害多了。
褚正德道:“微臣給林大人開點安神的藥。等林大人醒來,須得靜養一段時日,切不能再喜憂過度了。”
太後不由地蹙起眉。皇帝才剛登基,還等著林清羽穩定前朝,主持大局。林清羽病得不是時候,隻能由她多費些心了。“來福,把興慶宮偏殿收拾出來,讓林大人暫住。等他醒了,再送他回將軍府。”
坐在床邊的江醒伸出手,默默地拉住了蓋在林清羽身上的被子。
太後看到他這個小動作,問:“皇上可是不想林大人走?”
江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