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沛激動道:“這時間絕對夠!”
“前提是糧草能順利送達。”顧扶洲衡量之後,道,“淮識,麻煩你回軌州一趟,親自押送糧草到雍涼。”
沈淮識道:“我這便動身。”
商定過後,顧扶洲又和武攸遠對起了攻城所需軍械的數量。史沛見狀,忍不住道:“大將軍此次回西北,著實變化不少。”
“嗯?怎麼說。”
史沛道:“兩年前大將軍在西北時,一到議事時就頭疼,凡事都讓趙將軍做決策,哪會像現在這般,事無巨細,莫不過問。”
“沒辦法,太想贏了。”顧扶洲低笑道,“我不能死的。”
西北戰事已到最後關頭,為了這批從江南運去西北的糧草,林清羽已有三日未曾合過眼。那一批糧草,至少能讓西北大軍支撐一個月。如今諸事皆定,他總算能心下稍安。
走出兵部時,林清羽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雪不大,卻刺得他眼睛酸澀。一陣恍惚後,他向後退了一步,撞到了兵部侍郎身上。
兵部侍郎不滿三十,算得上是個青年才俊,還是太後的遠方親戚,理所當然地站在了林清羽這頭。這幾日,林清羽就是和他一道辦好了糧草之事。他見林清羽臉色蒼白,以為林清羽是在擔心西北戰事,道:“顧大將軍已經收復雍涼周邊數城,形成圍剿之勢,收復雍涼也隻是時間問題。林太醫不必憂心,這一戰,大瑜必勝。”
林清羽點點頭:“但願如此。”
兵部侍郎一笑,端的是溫文爾雅:“雪天路滑,我送林太醫出宮?”
林清羽言簡意赅:“不必。”
兵部侍郎雖有些許失望,並未強求:“那林太醫路上小心。”
林清羽走了沒幾步,慈安宮來人傳話,說太後請他去慈安宮用晚膳。這一年來,他在慈安宮用膳的次數比“大孝子”蕭玠還多。為此宮裡有不少闲言碎語,甚至有人說,太後收了林清羽為義子,待他比待皇帝更加親厚。
但林清羽知道,太後之所以對他如此親厚,不過是因為心智不全的小淮王隻會對他一個人笑。太後請他去慈安宮,很多時候隻是為了博蕭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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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到慈安宮時,看到天子的輿轎停在宮外。他問來福:“皇上來了?”
來福道:“皇上是來給太後請安的,當前正陪小王爺在後園裡玩雪呢。”
後園裡,皇家兩兄弟正蹲在雪地裡堆雪人。確切來說,隻有蕭玠一個人在堆,蕭璃做不來這等復雜之事,隻會把雪搓成一個個小球,認認真真地放好。蕭玠在一旁不停地和他說話,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守在一旁的秀嬌嬤嬤看見林清羽,笑道:“王爺,您看誰來了。”
蕭璃抬起頭,看見林清羽,呆了呆,本能地一笑。
蕭玠還是頭一回見蕭璃笑,情不自禁道:“六弟,你真的太好看啦……”
林清羽欲向蕭玠行跪禮。蕭玠眼神有幾分躲閃:“林太醫不必多禮。”
林清羽道:“外面冷,別讓王爺玩太久。王爺的雪披已經湿了。”
秀嬌嬤嬤忙道:“奴婢這就帶王爺換件雪披。”
秀嬌嬤嬤帶著蕭璃告退。蕭玠偷偷打量著林清羽,像是想看又不敢看。林清羽問:“皇上是不是有話要問微臣。”
蕭玠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鼓起勇氣問道:“林太醫,你、你會害朕和阿容嗎?”
林清羽看著他,面無表情道:“奚公公可是和皇上說了什麼。”
“阿容說,你和顧大將軍對朕不是真心的,他要朕離你遠點。”蕭玠抓著腦袋,猶猶豫豫道,“但朕覺得,你不像是壞人。”
林清羽輕哂:“皇上和奚公公相伴多年,竟不信他的話?”
蕭玠連連擺手:“朕、朕沒有不信。朕隻是覺得你不會這麼做……”
林清羽打斷:“皇上,您一個成年男子,難道就沒有自己的判斷力麼。今日,我若說我不會害您和奚公公,您就要對我放下戒心了?”
蕭玠鼓著臉頰,似乎是生氣了:“朕好心好意問你,你幹嘛這樣說呀。”
“那我告訴皇上,我不會——在將軍回來之前不會。”林清羽淡道,“信不信由您。”
林清羽所言,皆是和奚容心照不宣之事,告知蕭玠無傷大雅。但奚容似乎沒把當下的局勢告知蕭玠,否則他也不會是一幅驚恐交加的表情:“那等顧大將軍回來,你是不是就要、就要……”
林清羽道:“皇上應該問奚公公,等將軍回來,他會對將軍做些什麼。”
蕭玠愣了愣,喃喃道:“朕去問他……”說著,便跑了出去。
蕭玠回到寢宮,滿宮找奚容:“阿容!阿容呢?”
一個太監道:“奚公公今日出宮了,說是有事要回府一趟。”
“那朕也要出宮。”蕭玠不管不顧道,“你們快去替朕準備。”
奚容原是沒有府邸的,蕭玠住哪,他就跟著住哪。後來,蕭玠千挑萬選地給奚容選了一座大宅,賜給他做府邸。此宅原是蕭玠的姑母,平昌長公主的府邸。平昌長公主是先帝最寵愛的小妹妹,她的公主府自是奢華無比。可惜,平昌長公主年紀輕輕便因病去世,這座宅子也一直空著,直到蕭玠登基才迎來新的主人。
此時奚府的書房裡門窗緊閉,奚容正在同一位神秘來客密談。客人披著披風,帶著兜帽,說話時字正腔圓,稍顯刻意。
來者不善,奚容不敢掉以輕心,問:“閣下此刻求見,是來求和,還是來找死?”
兜帽男子道:“在下是代替軍師,來和公公談一筆買賣的。”
“哦?”奚容緊盯著男子,“有什麼交易,你們不和朝廷談,要來和我談。”
“顧扶洲殺我儲君,西夏不知多少英雄豪傑死在他的槍下,西夏人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兜帽男子恨聲道,“軍師願主動送回雍涼,隻求顧扶洲一人不得好死。”
奚容目光陰冷:“雍涼一座孤城,已是大瑜囊中之物,何須你們主動送回。”
兜帽男子道,“若閣下願意助我們軍師一臂之力,除了顧扶洲,大瑜軍頂多再死兩三萬人。可如果你們非要強攻,我們也定會死守。屆時,大瑜少說還要折損五萬的兵馬。以顧扶洲一人,換兩萬兵馬,再加一座完好無損的雍涼城,閣下以為如何?”
奚容不動聲色道:“大瑜百年才出一個顧扶洲,除了他,誰能保西北安寧。他的性命,豈是一座城池能換來的。”
兜帽男子低聲道:“可問題是,奚公公希望顧扶洲活著回到京城麼?”
奚容語氣危險:“此話怎講。”
“顧扶洲若戰死沙場,那位傳說中的美人太醫失了夫君的助力,也就隻剩下一副皮囊了。”兜帽男子神色曖昧道,“我們的王向來憐香惜玉,聽說了美人太醫這幾年的事跡後心向往之,很想看看能把顧扶洲迷得神魂顛倒的美人究竟長什麼樣。奚公公要是能把美人太醫送到西夏國都供他享用,兩國修‘秦晉之好’,不也是一樁美談麼。”
奚容冷笑道:“閣下便是學了幾句中原話也最好別亂用。‘秦晉之好’可不是這麼說的。”
兜帽男子微笑道:“奚公公懂我的意思就行。顧扶洲一死,兩國恩怨已了,西夏可保不再來犯。用顧扶洲一人的性命,換西北安寧,這樁買賣究竟值不值,公公比我更清楚。”
奚容問:“既是買賣,你們軍師又想從我這拿到什麼。”
兜帽男子在陰影裡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軍師所要之物很簡單,不外乎是……”兜帽男子用指尖沾上茶水,在桌上寫下“糧道”二字。
奚容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兜帽男子起身,學著中原人行了個禮:“如此,我就等公公的好消息了。”
“你從側門出去。別讓旁人瞧見你。”
“這是自然。”
兜帽男子走後,奚容獨坐沉思,冷不丁聽見外面傳來一聲:“皇上?”
奚容臉色驟變,猛然開門,蕭玠煞白的臉映入眼簾。
第94章
奚容在府上密會西夏來使,奚府自是戒備森嚴,然而戒備戒的是旁人,不是天子,更不是他護了一輩子,寵了一輩子的弟弟。
他知道,蕭玠全聽見了。
相伴多年,對方就好似另一個自己,蕭玠的每個神態,每個動作他都無比熟悉,但他從來沒見過蕭玠在和他在一起時,露出這樣的表情——驚慌錯愕,瑟瑟發抖,失望又害怕。
奚容心中一陣刺痛,聲音卻放得輕柔:“皇上。”
蕭玠呆愣在原地,像是在看一個殘暴狠毒的陌生人。
奚容又喚道:“阿玠。”
蕭玠如夢初醒,眼圈一下子紅了:“阿、阿容,你……你叛、叛……”
不等“國”字說出口,奚容就打斷了蕭玠:“阿玠,你誤會我了。”
“我都聽見了!全都聽見了!”蕭玠的眼淚奪眶而出,“那個人要和你做買賣,他要你去害顧大將軍,你同意了!”
奚容上前兩步,想把蕭玠抱進懷裡,如同幼時一般細細安慰他。蕭玠性格軟,沒有生母嫡母的照拂,又不討先帝的喜歡,從小到大在人心險惡的宮中受了不少委屈。哄弟弟開心,是身為兄長的職責。蕭玠哭了多少次,他便安慰了多少次。但這一次,蕭玠沒有像往常一樣撲進他的懷裡,而是像受驚的小貓一般,被他嚇得連連後退:“你、你不要過來……”
奚容定住腳步,道:“阿玠,我告訴過你,林清羽和顧扶洲不會容忍我在你身邊輔佐你。等顧扶洲一回京,林清羽就會對我下手。你明白嗎?”
蕭玠哽咽道:“那你也不能通敵賣國!我是笨了一點,但我也是蕭氏的子孫。顧將軍在為大瑜打仗,你不能在這個時候害他——我、我要去告訴太後和林太醫!”
奚容呵斥道:“站住。”
蕭玠還沒被奚容這樣兇過,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奚容理智道,“西夏來使找到我,欲用顧扶洲一人的性命止兩國之戈。我不同意能如何,讓使者回去告訴西夏軍師趁早死了這條心,還是直接殺了他?無論怎麼做,隻會讓西夏加強對大瑜的戒備而已。”
蕭玠腦子轉不過來,但他聽明白了一點:奚容不是真心答應西夏的。“你什麼意思啊……”
奚容臉色稍霽,道:“阿玠,你好好想一想,我現在同意了西夏的‘議和’,他們是不是會覺得勝券在握,從而對雍涼一戰掉以輕心?”
“那你是假裝同意——你是騙他們的?”
見蕭玠看自己的眼神已和往常相差無幾,奚容松了口氣,笑道:“還記得小時候我給你講的黃蓋詐降的故事麼。他可以詐降,我們也可以詐和。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更不會讓你背上叛國的罪名。”
“原來是這樣!”蕭玠被奚容三言兩語地哄好了,用手背擦著淚道,“你早說嘛,我都誤會你了。”
奚容抓住蕭玠的手,用衣袖為他擦眼淚:“誤會說開了就好。好了,別站著了,進來罷。”
兩人進了書房,奚容命人打水給皇上淨臉。奚容問蕭玠怎麼會突然出宮,蕭玠便將自己與林清羽的談話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