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不再勉強,平心靜氣道:“隨你。”
奚容站在林清羽身後,不露聲色地打量著這位聞名京城的美人。林清羽的容貌無可挑剔,隻是靜坐地品茶,就能讓冷冰冰的校場變成一副清麗的畫卷。
然而,越是動人心魄的美人越是危險。林清羽一嫁陸小侯爺,二嫁顧大將軍,曾是天子近臣,如今身無官職還能出入皇宮。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心機城府。
林清羽察覺到奚容的視線,道:“奚管家不好好看著殿下,看我做什麼。”
奚容被林清羽戳破,依然泰然自若:“小的是在看夫人手中的茶。方才殿下對貴府的茶贊不絕口,說是比宮裡的還好喝。不知夫人可否透露其中玄機,讓小的長長見識。”
林清羽放下書中茶盞,道:“奚管家果然處處為殿下著想。日後殿下前往封地,你也要一同跟著去罷?”
“這是自然。”
“你甘心麼?”
奚容狹長的鳳眸駭然一縮:“小的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林清羽捕捉到奚容臉上微小的變化,嘴角耐人尋味地牽了牽:“留在京城,留在宮中,奚管家就有做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可能;但你一旦跟著殿下去了封地,就永遠隻能是個閹人管家。”
“閹人”二字狠狠地刺入奚容骨髓。但他被刺得多了,無論何時何地都能保持分寸:“掌印太監……夫人可知這四字意味著什麼。”
“司禮監掌印太監,亦有‘內相’之稱,乃內廷權勢之首。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奚容沉下一張臉。他本就生得陰柔,配上陰沉的神色,看得一旁的歡瞳背脊發涼。“將軍夫人說這些話,不怕小的誤會麼。”
林清羽反問:“那你誤會了麼。”
和聰明人說話隻須點到為止。奚容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是沉默不語,懂裝不懂。
他的反應在林清羽的預料之中,顧扶洲雖和蕭玠有幾分交情,也隻能說是泛泛之交。奚容與他,更是隻見了兩次面。現在共謀大事,就像顧扶洲說的,的確太早了。林清羽說這些不過是稍作試探,奚容的沉默已經給了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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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奚容不信任他,那就先給他嘗些甜頭便是。
“話說回來,殿下已經搬出皇宮,自立府邸,卻還隻是‘四皇子’而已。我記得聖上做太子時,他的幾個兄弟都是先封了親王。聖上即位後,這些王爺才相繼前往封地。”林清羽道,“聖上日理萬機,又在病中,怕是忘了這件事。若有人能提醒他此事就再好不過了。”
蕭玠的生母不過是別宮裡的一個宮女,被皇帝一夕寵幸後生下了蕭玠。皇帝本就對這個兒子不如何喜愛,蕭玠在文韜武略上又無半點過人之處。皇帝平日裡很少想到他這個兒子。別的大臣也不會吃飽了撐的去提醒皇帝給他爵位,萬一惹得太子不悅,那是得不償失。如此一來,蕭玠封王一事就被耽擱至今,也成了奚容的一樁心事。
奚容也想用此事看看大將軍夫妻究竟有多大能耐,便笑道:“我也盼著殿下能早日封王。”正面回應後,他又加了一句,“也好早日離開京城這等是非之地。”
兩人談話間,蕭玠已經遛完一圈,和顧扶洲一道回來了。林清羽給顧扶洲遞上提前備好的茶:“將軍請用。”
顧扶洲一笑:“多謝夫人。”
另一邊,蕭玠興衝衝地和奚容分享騎汗血寶馬的感受:“小白看著性子烈,但在顧大將軍面前好乖好乖的。大將軍讓它往哪走它就往哪走,讓它快它就快,讓它慢它就慢。”
奚容道:“這一般的馬似乎也能做到。”
“不一樣。”蕭玠擺著手,認真解釋,“明顯能感覺到不一樣。唉,我不知道怎麼形容……”
奚容含笑道:“槍馬都看了,時辰不早,殿下該回府了。”
林清羽和顧扶洲送兩人離府。蕭玠先上了馬車,奚容再次向他們表達不請自來的歉意,又謝過周全的招待,最後道:“那我等就先告辭了。”
“慢著。”林清羽叫住他,“茶水的玄機我回頭寫下,下次再交予奚管家。可好?”
奚容躬身拱手道:“有勞夫人。”
馬車一走,顧扶洲便揉了揉自己的臉,埋怨道:“裝面癱怎麼也這麼累。”
林清羽轉身進府:“有什麼事,是你做起來不覺得累的?”
“睡覺。”顧扶洲跟在林清羽身後,手狀似隨意地搭在他肩膀上,“你和奚容談得怎麼樣了?”
“你說的沒錯,他是個有野心的人。”
顧扶洲笑道:“我怎麼可能會錯。我可是看完全書的人。”
“厲害厲害。”林清羽敷衍地誇了兩句,“而且他應該很介意自己身體上的殘缺。也能理解,喜歡的人整日在他面前笑得天真無邪,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娶妻生子。換做是我……”
“等下。”顧扶洲皺起眉,“喜歡的人?你說誰啊。”
“自然是蕭玠。”
顧扶洲驚得一震:“你為什麼會覺得奚容喜歡蕭玠?”
林清羽莫名其妙:“不是你寫的嗎?蕭琤和沈淮識,蕭玠和奚容。”
“那我還寫了蕭璃和皇後呢,你該不會以為這對親母子能有什麼吧。”顧扶洲嘖嘖道,“看不出來啊林大夫,你接受程度居然這麼高!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林清羽難得語塞。被顧扶洲這麼一說,好像他的思想有多齷齪一般。“不是喜歡,那是什麼關系。”他涼涼道,“你別告訴我,奚容對蕭玠隻是俯首貼耳,唯命是從的忠心。”
顧扶洲道:“蕭玠的生母在被皇帝醉酒寵幸之前,曾和一個侍衛私通,並珠胎暗結。行宮人少,也沒什麼正經的主子,那個宮女遮遮掩掩七八個月,成功誕下了一名男嬰。”
林清羽驚訝道:“你是說……蕭玠和奚容,是同母異父的兄弟?”
顧扶洲點點頭:“宮女生下奚容,託人將他送出宮,交給遠親撫養。遠親將奚容拉扯到九歲,又把他送回宮中。奚容淨身之後,就成了蕭玠身邊的小太監。不過,他們兩人畢竟隻是配角,在書中沒有太多筆墨。奚容究竟如何看待蕭玠的,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那奚容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知道。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會護著蕭玠。護著護著,他就有了野心。憑什麼都是一母所出,有的人是皇子,有的人卻是太監。若他的皇子弟弟有朝一日登上了皇位,那他豈不是一國之君的皇兄了。”說到這裡,顧扶洲認為有些事,必須提前告知林清羽。“清羽,在《淮不識君》原書的結局中,奚容護住了蕭玠,最後和他一起遠赴封地。之前我和你說過,奚容是個聰明人,不會輕易被人控制。一個毫無城府的國君,再加上一個渴望權勢的宦官,兩人還是兄弟關系,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林清羽知道顧扶洲想表達什麼。他問:“那在原書中,蕭琤可是個好皇帝?”
顧扶洲諷刺一笑:“作者倒沒詳細寫,隻一筆帶過,說蕭琤封沈淮識為皇後之後,大瑜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清羽,若你是個胸懷天下之人,就該放過他,免得誤了大瑜的國運。”
林清羽漠然道:“照你這麼說,荊轲就不該去行刺秦王,免得耽誤大秦一統天下?”
顧扶洲一挑眉:“我可沒這麼說。”
林清羽冷笑:“倘若我真的能將蕭玠扶持上位,自會看顧好他們兄弟二人。如果他們不肯聽話,那再換個聽話的便是。姓蕭的,可不止蕭玠一人。”
“那還不如你自己登基稱帝。”顧扶洲悠悠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林清羽看了顧扶洲一眼,眉眼間光華四放:“當了皇帝,再幹壞事就不會有快感了——沒意思。”
林清羽回到書房,招來歡瞳:“遞一張名帖去南安侯府,就說陸小侯爺忌日將至,我想去給他上柱香。”
歡瞳一愣:“小侯爺已經走了一年了嗎。”
“嗯。”
歡瞳失落道:“日子過得真快啊。”
除了林清羽,花露也牢牢記著陸晚丞的忌日,早早就備下了豐盛的祭品。她準備幹果時,恰好被顧扶洲瞧見。顧扶洲看見這麼多東西,還以為府上要來客人了。
花露拿不準要不要告知大將軍小侯爺忌辰將至一事,支支吾吾地看向林清羽。林清羽問:“你是忘記了麼。”
顧扶洲道:“我忘記了什麼麼?”
林清羽遲疑片刻:“沒什麼。”
陸晚丞最後一段時光過得極為辛苦。他病得神志不清,自然也不記得日子。哪怕回光返照了半日,也……什麼都看不見。
顧扶洲不記得也好,這不是什麼會令人開心的事。
陸晚丞忌辰的前一日,京城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雪下得極大,片片吹落,不過半日,庭院中已是白雪皑皑。
顧扶洲下朝回到府上,官服都未來得及換,便在書房找到林清羽:“清羽,外頭的雪已經很厚了,我們去堆個雪人吧。”
林清羽興致缺缺:“又不是第一次下雪,堆什麼雪人。”
“我家鄉幾乎不下雪,對我來說,下雪天不堆雪人簡直是在浪費生命。”顧扶洲伸手擋在林清羽眼前,不讓他看書,“走吧清羽,今日就陪你夫君好好玩一玩,嗯?”
“你讓歡瞳陪你玩吧。”
顧扶洲被趕了也不走:“林大夫好冷漠啊,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林清羽頓了頓:“沒有。”
顧扶洲有些擔心地問:“我是煩到你了嗎?那我走?”
林清羽微怔,旋即勉力一笑:“你怎麼會煩到我。我隻是……不喜歡下雪。”
顧扶洲若有所思:“你是因為我……”
林清羽打斷他:“一下雪,我曬的那些藥不知何日才能曬幹。對醫者而言,雨日雪日都不如晴日。”
顧扶洲沒有勉強他,也沒有去找歡瞳堆雪人。他從書櫃上拿了一本話本,陪林清羽安靜地看著書。
雪從白日下到黑夜,被子裡都像結了一層霜。大概是因為太冷,林清羽遲遲沒什麼睡意。好不容易睡著了,半夜又忽然從夢中驚醒。
屋子裡沒有點燈,借著月光雪色能依稀看到家具的輪廓。林清羽心跳如鼓,赤腳下了床,朝上鋪看去。
——床上空無一人。
林清羽四肢發涼,夢中的情景和現實交織在一起。他站在床前,強迫自己鎮定,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那隻是夢,可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怎麼都動不了。
直到身後傳來吱呀的開門聲,林清羽猛地轉過身,看到了男人高大的身影。
“清羽?”顧扶洲詫異道,“你怎麼也醒了。”
林清羽張了張嘴,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顧扶洲用火折子點了燈,對上林清羽的眼神,臉色一變,快步走到他面前,問:“怎麼了?”
“你去哪了。”林清羽強迫自己開了口,才發現他的聲音低啞得嚇人。
“我半夜被餓醒,就出去讓花露給我下了碗面。”顧扶洲捧起他的臉頰,“你眼睛怎麼紅了,是在氣我一個人吃獨食,然後氣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