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費了多少心計,殺了多少人,才走到今日,最後竟栽在一個影衛身上,他如何能甘心。不把沈淮識帶回來任他宰割,他決不罷休。
皇帝寢宮裡,林汝善剛為皇帝針灸完,皇帝身體是舒暢了,心裡卻不怎麼痛快。林清羽和林汝善雖是父子,長相卻不如何相似,林汝善隻是尋常男子的清俊,而林清羽那份光豔俊美卻是世間罕見。要不是男妻不祥,他也不至於把人換下。
林汝善告退之時,皇帝隨口問了句:“林清羽近來都在做什麼。”
林汝善臉色微變,道:“犬子這幾日都留在太醫院,為陛下配藥。”
皇帝遲疑著,心裡始終惦記著不祥一說,揮手道:“罷了,你退下。”
林汝善懷著心事回到府上,看見林府門口立著一匹威風凜凜的汗血寶馬,他認得此馬,這是顧扶洲的坐騎,隻是相比過去似乎胖了不少。他急匆匆地進了府,問管家:“顧大將軍來府上了?”
管家面色古怪道:“是、是啊,大將軍此刻正和夫人,大少爺在裡頭喝茶呢。”
林汝善道:“清羽也回來了?”那正好,他要提醒他當心皇帝。
到了院中,林汝善才發現府上不僅僅來了他們兩人。院子裡多了不少生面孔,應該都是將軍府的人,將軍府的袁寅正指揮著他們將一個個紅木箱擺放好。紅木箱上系著喜慶的紅綢,儼然一副提親的架勢。關鍵是,林府沒有女兒。
林汝善滿腹疑慮地走進正堂,隻見夫人的臉色比管家的還要復雜。見他回來了,林母找到主心骨般地如釋重負:“老爺。”
林汝善先向顧扶洲行了禮,被顧扶洲連忙扶起。他問:“大將軍,這是……”
顧扶洲笑道:“義父,我是來給自己提親的。”
林汝善和夫人對視一眼:“敢問大將軍,您是來向誰提親的?”
林清羽道:“我。”
相比被顧扶洲提親,更讓林父林母震驚的是長子的態度。上一回南安侯府來提親,林清羽視男妻為恥,幾乎是寧死不從,最後也是因為不得抗旨不得不從。怎麼這一回,他答應得這麼淡定?
顧扶洲耐心地向兩人解釋:“皇上有意替我指婚,他給我挑的人選不是他自己的女兒,就是那些文臣的女兒。我思來想去,這些人家的姑娘實在不值得信任,放在身邊怕是會養虎為患。所以,我要在皇上的聖旨下來之前,先把自己的婚事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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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母還是不明白:“大將軍英明神武,是個蓋世英雄,真心傾慕將軍的女子定不在少數。將軍可以從武將家中挑選心儀的女子,為何偏偏要娶我家清羽呢。”
顧扶洲有被問到,朝林清羽投去求助的目光。林清羽不想讓父母擔心,未將自己在宮中的處境告訴他們,此刻也隻是道:“林府一直在大將軍的庇佑之下,我與大將軍成親,於我,於林府皆是利大於弊。”
林母不懂這些,但她還記得兒子頭一回給人當男妻時的屈辱,實在不忍舊事重演。她看向丈夫:“老爺……”
沉默許久的林汝善開口道:“我明白了。”
長子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幫顧大將軍,也是在為自己避禍。聖上已經對林清羽起了那種心思,說不定哪日又是一道聖旨下來,讓他入後宮為侍君。到那時,再想辦法也已經晚了。
林清羽曾經是男妻,想要再找門當戶對的女子成親……就算有人願意,他自己也不會同意。如此一來,不如兩人湊到一起,日後也算有個照應。
“你們既然有所考量,我們自不會反對。”林汝善道,“隻是皇上那邊,恐怕不會輕易松口。”
顧扶洲笑道:“嶽父大人放心,這件事交予我即可。”
這句“嶽父大人”叫得又快又熟練,把除林清羽之外的人都驚著了。
林母眼見幾個男人要把此事定下,忍不住道:“可是,陸小侯爺這才去了一年不到啊。”
丈夫心思不夠細膩,或許看不出來。陸晚丞去後,林清羽表面上波瀾不驚,從容淡定,甚至一滴眼淚都沒為陸晚丞流。他從小就是如此,情緒不輕易外露,隻有她這個當娘親的知道,林清羽心裡比所有人都要難受。
顧扶洲道:“嶽母大人可是在擔心流言蜚語?”
林母欲言又止:“不僅僅是這個……”
林清羽知道他母親的意思。“母親放心,”林清羽微哂,“我早就忘了陸小侯爺。陸晚丞是誰,和我有什麼關系嗎。”
顧扶洲:“……”
林清羽都這麼說了,林母也無話可說。
戒指送出去了,也得到了林清羽家人的默許,顧扶洲沒有耽擱,立刻進了宮。林清羽準備在家中陪父母用了晚膳再走。
林清鶴趁機黏著兄長,問:“哥哥,你真的要和顧大將軍成親嗎?”
大人說話,不允許他旁聽,但他還是從嬤嬤那得知了這件事。
林清羽點點頭:“是啊。”
“大將軍他……他太老了。”林清鶴替兄長委屈道,“他比哥哥大十二歲呢!”
林清羽莞爾:“他沒那麼老。”論實際年齡,顧扶洲還要比他小一歲。
林清鶴央求道:“哥哥,你能不能再找一個像晚丞哥哥那樣的夫君啊?”
林清羽便告訴幼弟,他如果不嫁給大十二歲的大將軍,可能要被四十多歲的老男人收為男妾。林清鶴這才勉強同意了這門親事。
另一頭,顧扶洲在勤政殿見到了皇帝。皇帝的氣色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在早朝上現身了。
“愛卿來得正好。”皇帝道,“你且看看趙明威從雍涼發來的急報。”
趙明威於急報上言,西夏休養數月後卷土重來,大有東山再起之勢,接連攻下大瑜三座小城。幾場敗仗打下來後,軍心不穩,亟需顧大將軍回雍涼主持大局。
顧扶洲不動聲色,心中卻有萬馬奔騰。他能主持什麼大局,他有幾斤幾兩他自己清楚。連勝靠運氣,之後必然連敗。他現在甩手不幹,還不會拉低自己的勝率。趙明威打了幾百場仗,勝率或許隻有百分之六十,但也比他一共五場,勝率百分百要穩當得多。
皇帝又道:“朕說過,要你進京一個人,離京一雙人。前日因為太子突發疾病,你的婚事被耽擱了,如今是不能再拖。先把家定下來,你在雍涼才能後顧無憂。皇後也同你相看了不少貴女,你心裡可有中意的人選?”
顧扶洲將奏本合上,道:“說到此事,臣特意去找徐國師算了一卦,問的正是姻緣。”
“哦?”皇帝對那個高深莫測的國師素來敬重,“他怎麼說?”
“國師說,臣當娶男妻,且是生於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時的男子。隻有如此,才能使我在戰場之上如有神助。”
“男妻?”皇帝皺起眉頭,“國師果真這麼說?”
“果真。陛下曾破例允許已故的陸小侯爺娶一男妻,望陛下再為臣破例一次。”
皇帝道:“你可知,男妻有不祥之說?”
“國師說,祥與不祥,皆看個人。男妻對旁人或許不祥,但對臣而言,就是祥瑞之兆了。”
有了前例,皇帝也不好拒絕,便道:“你可找到了此生辰八字的男子?”
“這就巧了。臣的義弟,林清羽林太醫,就是生於於癸未年三月十一辰時。”
皇帝霍然起身:“林清羽,你說林清羽?”
他起得太狠,身子未好,難免有些不穩。薛英連忙上前攙扶:“皇上當心龍體啊。”
皇帝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道:“林清羽是太醫院的良才,朕身旁也離不得他,豈是你說娶就娶的?”
顧扶洲道:“這不衝突。林太醫既是已入仕的男子,從前如何,日後依舊如何。臣也不需要他在府上行主母之責。”
“荒謬。”皇帝手拍桌案,“朕怎麼可能允許一個男妻頂著五品官職,在宮中和文武百官同行!”
顧扶洲語氣冷了幾分:“林太醫曾經是個男妻,皇上不照樣給了他官職?林太醫配出時疫藥方和頭風良藥,臣是為皇上的龍體考慮,才願讓自己的妻子繼續留在宮中。”
皇帝冷冷道:“朕還未同意,你就把‘妻子’二字掛在嘴邊了?”
顧扶洲微微揚起嘴角:“就像皇上說的,先把家安定下來,臣才能在雍涼後顧無憂。”顧扶洲跪地行禮,“還請皇上準予。”
皇帝聽出顧扶洲言語中的威脅之意,勃然大怒之下,頭風來勢洶洶。他再顧不得其他,抱頭急道:“傳林汝善!”
林清羽要再嫁顧扶洲的消息不脛而走。時隔一年餘,林府又一次成為京城高門茶餘飯後的談資。或者說,關於林府的流言蜚語從林清羽嫁給陸晚丞那一日開始,就再未停過。
太醫院中關於林清羽的各類說法甚囂塵上。胡吉幾次三番想向林清羽詢問究竟,見對方和沒事人一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林清羽討厭嘴碎事多之人,想要和他交朋友,就要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這日,胡吉出診歸來,碰見幾個御史結伴而行,嘴裡議論的正是林清羽再嫁一事。
“男妻一事雖然有先例,但那先例也不如何好看啊。顧大將軍怎麼會去求娶一個守寡的男妻?我是看不懂了。”
“聽說他找國師算了一卦,國師說林清羽能旺他。”
“無稽之談!肯定是顧扶洲被林清羽美貌所惑,才請了國師為他背書。如此沉迷男色,來日敵軍一個美人計,他豈不是就要就範了?”
“依我看,還是那林清羽主動勾引。林清羽一個不好好為夫君守寡,在宮裡拋頭露面的太醫,做出什麼事來我都不會驚訝。可惜了顧大將軍的一世英名啊……”
胡吉聽不得這些話,以他的身份又不能出面阻止,正要繞路而行,就聽見後頭傳來一個聲音:“我說——”
他和數位言官一同看向後去。隻見顧扶洲身著一品武官戎裝,上頭繡著兩隻飛鷹,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站在幾個言官面前,用鶴立雞群來形容都不為過。
“差不多得了。”顧扶洲緩聲道,“你們以為自己議論的是誰的人。”
顧扶洲的聲音異常平靜,可隱隱流露出來的破壞欲卻讓在場每一個人心裡發憷,倍感壓迫。
言官交換著目光,一同朝他行禮:“下官拜見顧大將軍。”
楊耕壯著膽子道:“我等都是皇上親封的御史言官。所謂御史,肅正綱紀,行監察之責,可風聞奏事。林太醫行為不檢點,寡廉鮮恥,我等為何說不得?!”
顧扶洲的視線一一掃過眾人:“你們聽好了。是我,向皇上求娶的林太醫。林太醫百般不願,礙於我的權勢,不得不從——還有什麼想罵的,罵。”
楊耕怒道:“將軍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想同我等動手?!”
“不可以?”
顧扶洲話音一落,群臣哗然。
“當然不可!這是皇宮,不是在西北戰場,也不是在將軍的軍營校場!”
顧扶洲笑了一下:“你們該不會以為,我除了在軍營戰場上,沒在其他地方打過架吧。”
楊耕氣得臉紅脖子粗:“敢問顧大將軍,眼裡還有沒有皇上!”
見事態嚴重起來,胡吉生怕林清羽受到牽連,忙上前道:“大將軍!”